放了暑假,除了每日一小时的作业外,其余时间,继锋就带着凡一漫山遍野撒丫子疯跑,玩得昏天黑地。
晚上芦苇田深处的水塘里哗哗作响,那是村民划着小船在捕鱼。明灭着灯光的小船和摇曳的芦苇,他们觉得是那么神秘。苇丛里不时传出苇喳子的叫声,非常响亮,雌雄应和。苇喳子是当地人的叫法,后来凡一听钟一说,这种苇喳子鸟,其实就是“关关雎鸠”中的那只演唱了数千年的爱情鸟。
凡一和继锋一次都没见到过这种鸟,整个暑假,他们都为寻找这种鸟不辞辛苦。
附近村民养了很多鹅鸭。白天家禽会迈着方步,款款步出家门,到附近的小溪里寻食嬉戏,晚上则像凯旋的士兵,各寻各家,哪只也不会走错门到别家去。
鹅鸭像能听得懂主人的指示,肥水不流外人田,轻易不会把卵产在家门外。产卵前,摇摇摆摆回家,趴伏在主人用柴草铺就的窝里,概所有动物都天生舐犊之情吧!主人也知道,中途归家的家禽是要蹲窝的,整天洞开家门。
那时人人家里都不锁门,是常态,不像现在,加装防盗门还觉不保险,安置了保险箱还遭偷窃。
家里有它们习惯了蹲坐的窝,换了地方,它们就嘎嘎乱叫,生生憋着。但总有熬不住的鹅鸭,也会找个隐蔽的地方产下卵。
于是,凡一和继锋两个人,沿着小溪地毯式搜找,居然每天总会有颇丰收获。
凡一拎一只竹篮,捡拾到的蛋就装在里面。
刚捡到的蛋,有的还热乎乎的,外皮上还有血丝。凡一把它们整齐而小心地码放在篮子里。
看着篮子里大而喜人的鹅蛋、青色外皮的鸭蛋,他俩开心得不行不行的,像是寻到了稀世珍宝。小时候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捡到的蛋,拿回家去,两家的爸爸会凑在一起,就着一盘炒蛋,再炒上一盘盐花生,心满意足地喝酒聊天。
这天,凡一和继锋刚吃过早饭,钟一就来了。
也不进谁家门,站在远处候着他们,很拘谨的样子。
继锋妈妈早就看到了钟一,吩咐两个孩子去招呼钟一。继锋不爱搭理他,对他爱理不理的。钟一家伙像个影子,整天不声不响的,像个闷葫芦,没劲!凡一也不喜欢和他一起玩,死板又无趣。不过她也无所谓,反正他也不影响他们,跟着就跟着吧,何况他们还吃了他家给的鱼,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两家大人很快上工走了。
两人写完作业,钟一还在那里,只不过,他蹲在他们两家的小菜园里,不知在拨弄着什么。
凡一问:“我们去溪边玩,你去不去?”
钟一点点头,站起身。
凡一拎只小竹筐,继锋空着手。钟一跟在他们身后,还是不说话,他们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若干年后,她和继锋才知道真相,那时钟一正在换牙,门牙少了一颗,说话漏风,他怕露怯,所以难开尊口。
凡一扎着两只小辫子,那是凡一妈妈的杰作。
她走路的时候,像一只欢快的小鹿,两只小辫子上下左右跳跃着,欢腾地像她蹦跳的身影,总不停歇。
钟一在她身后,看着她欢蹦乱跳的小辫子,就有上前揪一把,让它服帖的冲动。
凡一走着走着,拎筐的手一下子空了。她奇怪地回头,钟一一言不发地拿过竹筐,拎在自己手里。凡一看看他,他撇转头,眼睛看着别处。凡一索性让他拎着,自己倒轻松了。
溪边的草丛里,钟一也找到了一只大大的鹅蛋,这是他首次参加寻蛋行动小组,就有了丰厚收获,兴奋得脸都红了,喜不自禁,大叫一声:“有蛋!”
凡一和继锋齐齐赶过来,三个小小的头颅紧挨着,围成一圈,六只眼睛都盯着那只蛋。那只蛋,大大的,还是温热的,看来它的妈妈刚离开没多久。凡一轻手轻脚拿起那枚蛋,蛋在她小小的手里,一下子把手占满了。
她开心得眼睛眯成一条,弯弯地,朝着钟一笑,“你拿回家去,叫你奶奶炒着吃,可香了。”钟一小心地接过蛋,捧在手里,仔细端详。
他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弄碎了。
这只蛋,钟一并没有让奶奶做成菜端上餐桌,而是洗净擦干,放在自己被窝里暖着。奶奶发现了,问他这是干什么,他说,想孵出一只小鹅来养着。奶奶只当是小孩子的游戏,笑笑,由他去。
第二天碰到凡一的时候,凡一问他,鹅蛋好不好吃?他摇头。
她说:“不好吃?你不喜欢吃?继锋最喜欢吃炒鹅蛋了!”
钟一说:“没吃,在孵蛋。”
继锋和凡一来了精神,凑上来,一个劲地问他孵出来了没有?钟一摇头说,自己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没有。
继锋说,真想去看看,到底孵出来没有。钟一说,我带你们去我家看看。
凡一和继锋互相看一眼对方,妈妈们早就警告过他们,不能随随便便去那家院里玩。
但现在他们挡不住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的好奇心,凡一说:“你不要告诉我们的妈妈,好吗?”
三个人经过院门的时候,警卫没拦他们。
钟一爷爷一人坐在院里,戴着眼镜,手里举着文件,正锁着眉头思索着什么。凡一和继锋一见他,紧张得嗓子直冒烟,大气不敢出。
钟一过去叫:“爷爷。”他爷爷从文件里抬起头,看到他们,脸上立刻绽开了笑意,和蔼可亲的样子。
凡一和继锋的紧张拘谨缓解了不少。
“随便玩,别拘束。”他爷爷挥挥手,或许感到自己让孩子们不自在了,就起身进屋去了。
没来这里之前,感觉这里很神秘,进来之后,发现这里除了很大很干净,也没什么特别的。他们不再紧张,在钟一家玩了一个下午。
暑假,凡一和继锋又迷上了收集蝉蜕。附近有个收购蝉蜕的收购点,据说是收去卖给药厂做中药的。大人们不屑于做这个,所花费时间精力和收成不成正比,小孩子却极其热衷,可换点零花钱。
写完作业,两人就出发了。
他们悄悄离开大院,不愿带着钟一。大热天的,他在后面跟着,碍事。距大院稍远的白杨林里,蝉蜕很多。有的蝉蜕挂在高高的树梢,只有很长的杆子才够得着。他们事先准备了一根几米长的竹竿,还配备了一个竹筐。两个人都仰着头,在树上寻找,发现一个,由继锋用竹竿捅下来,凡一负责捡拾起飘落到地上的,收集到竹筐里。
天很热,两个人都脸红身热,汗迹斑斑的脸,像小花猫。
两人边玩收集,正如他们小学课本上小猫钓鱼一般,一会儿捉蜻蜓,一会儿抓蝴蝶,不过,他们比小猫有收获,一天下来能集满一小筐。
攒些日子天,集多了,拿到收购点卖掉。得来的钱,他们大部分买了漫画书,还有橡皮、铅笔之类的学习用品,剩余的钱还可以买几粒硬硬的水果糖。继锋拿一粒,其余都给了凡一。
夏日傍晚,炊烟袅袅,家家户户吃得早,概因吃过晚饭,好吃又好事的大人要去林子里,寻刚出洞的蝉蛹。一晚上下来,人人均可有惊人的收获,喜滋滋拿回家,洗净,用盐腌上,明日一早,放少许油,在油锅里一煎,特别香,大人小孩都爱吃。
一年中难得尝到肉腥的人们,吃到这个,顿觉此乃人间美味。蝉蛹比肉类蛋白质高,而且,胆固醇几乎为零,可以说,是个很好的东西。不过,第一次吃的时候,需要很大的勇气才敢把那狰狞的、张牙舞爪的东西放进嘴里。
仲夏夜,凡一和继锋晚上也加入捉蝉蛹大军,每人抱着一只罐头瓶子,大大的肚子,宽敞的口。他们的父母,晚上在院里乘凉,闲聊。
------童年就像是一颗巧克力糖,绵软悠长,细腻深甜。吃下去,会有浓厚的回甘和淡淡地苦涩,久久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