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韩蛮子出生十年之后,大梁的气数便如阚兮担心的那样走到了日薄西山的尽头。太清元年(公元548年)东魏降将侯景在寿春起兵谋反,侯景大军所到之处玉石俱焚,只用了一年时间便攻克帝都建康城,将梁帝困在台城饿死。战事持续了五年才逐渐被平定。
侯景之乱被平定时,韩蛮子已经十六岁了,虽然衣衫褴褛却也掩不住他与生俱来的丽质,到这年岁,他的眉眼更加妩媚妖娆,江南毕竟是滋养之地,倒没辜负那天生的羊脂肤质。
“老韩头,你个老小子快给我滚出来。”韩家的大门被人踹打着,叫嚣着,来人气势汹汹。
韩鞋匠听着这声响便知道是本乡员外寇歇的管家,这乱世时候,他们打家劫舍得习惯了,杀人放火的事情也干过不少,倒真的是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这咫尺的篱笆肯定挡不住门外人的推搡,韩鞋匠自然踉踉跄跄的起身来开门,韩蛮子则躲在屋子里面不敢出声。
“胡总管,您怎么来了。”韩鞋匠堆出个笑脸来。
“费什么话,欠我们老爷的钱这都多久了,什么时候还啊。”那姓胡的总管拽着韩鞋匠的衣领,恶狠狠的问话。
“这兵荒马乱的,钱不好挣,还望寇员外多宽限几日啊。”韩鞋匠频频的给胡总管作揖,乞求着。
“别说我不照顾你哈,老韩头,我们寇员外说了,你们家的那五十两银子的欠款可以不用给了,而且老爷还发慈悲可以再借给你十两银子度日。”胡总管阴险的笑着,明眼人一看就晓得这里面绝对藏着什么阴谋。
“真是大善人啊,活菩萨啊,寇员外福寿康宁,阿弥陀佛!”韩鞋匠听了跪在地上,口里念着佛,一个劲儿的给胡总管磕头。
“你先别忙着谢恩,我们老爷啊看上了你家的一样的东西,倒要看你愿不愿意给了?”胡总管笑着把韩鞋匠揪了起来。
“哎呦,胡总管说笑了,我们这寒门草舍的有啥东西能入寇员外的法眼啊,老爷若不嫌弃,这房子里还有几双我自己纳的棉鞋,都是上好的面料,从金陵那边过来的。”听罢,韩鞋匠就起身要去拿。
“去你的,我们老爷会看上你那几双破鞋?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家老爷看上你们家的那个蛮子了,想把他收在房里做儿子,你说你们韩家是不是祖上积了大德了你。”胡总管一脚踹开老韩头,阴险的笑起来。
韩鞋匠听了害怕的紧,寇员外的那点癖好全会稽的人都晓得,这老员外年过七十,却好色不改,而且近年来竟改了口味,最好男色,十村八店但有生得俊俏的男孩子,多被他抢了去说是做儿子,其实就是做个娈童。
“我求求你,胡总管,我们家蛮子贱命,实在攀不上寇员外,求求你向老爷说说情吧。”韩鞋匠一个劲儿的向胡总管求情,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的。
“呵呵,这你可怪不得我们老爷了,谁叫你们家的韩蛮子声名在外呢,说不定老爷宠了他,你将来也跟着富贵呢也说不定啊。明天中午我们再来,要么拿钱,要么交人,你看着办吧”那胡总管一声长笑,摔门而去。
韩鞋匠没有办法只好连夜托人把韩蛮子带到了建康城他的表亲那里寄养,生逢乱世,韩蛮子的表亲也只算得上是聊以度日的小户,在建康城外有几分薄田,因此蛮子在建康的日子也不必会稽好多少,寄人篱下的生活里,看够了冷艳,倒真真让韩蛮子学会了些人情世故,这孩子的心思也多了起来,倒不再是韩鞋匠家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了,他已经学会了怎样掩饰自己的想法。
“蛮子,你来,你看你,出脱的俊秀的模样,老在家里呆着岂不辜负了!我和你表叔的意思啊……”韩蛮子的婶子,推了推在一边沉默不言的蛮子表叔,欲言又止。韩蛮子其实心里明白表婶的意思,她一向看不惯蛮子,只觉得他平白占了自己的便宜,加上表婶生的孩子长相丑陋,不论是表叔家的亲戚故旧还是邻里街坊到家里来也只是称赞蛮子,绝口不提表弟的事,到底是让表婶心生怨怼之意的。
“那什么……蛮子,别听你表婶的,忙你的去吧。”蛮子的表叔倒是个忠厚的长者,总是顾念着亲戚的情谊,对蛮子多有照顾。
蛮子起身要去田里耕种,便听到身后表婶和表叔已经开始争吵了起来。
“你个死老头子,你给别人养儿子,你养成习惯了你,咱家还有多少米粮?他一个十五六的男孩子需要多少口粮,你知道吗?”
“你别说了,咱们家的田不都是蛮子在耕种吗?咱们儿子能够进学堂读书,却让蛮子整日辛苦耕田,这还不够吗?你还想怎么样?
”“你可别来这一套,怎么?你还想让这没人要的小子取读书啊,你是姓王啊还是姓谢啊?再说了,就说他耕种咱家的那几亩田,倒不晓得他要私扣多少收成呢,怎么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呢?
”表叔和表婶在身后喋喋不休的争吵,韩蛮子似乎已经习惯了,不过不习惯又有什么办法呢,寄人篱下本来就是这样的境遇,这兵荒马乱的年岁,想要苟活已然不容易,自忍耐些个也就过去了。蛮子表叔的田亩在都城最南郊的荒山之下,因道路崎岖,倒也避开了战祸,风雨无常,要想守着这几亩薄田度日也不是什么容易事。
蛮子耕种完,依着树木歇息,只见表叔家村落那里有浓烟冒出,蛮子一下惊醒,难不成是谁家失火了?蛮子丢了锄头,往村口奔跑,离得越近才发现火势越来越大,而且不是一家,是几家连着,村里哭闹声此起彼伏,又有村民狼藉逃出村子。不好,看来不是天灾,多半是残兵袭扰,侯景败后多有残兵游勇滋扰建康城周遭,引兵为匪,劫掠杀戮。蛮子倒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此刻他只担心表叔一家,便径直赶往表叔家。
蛮子到时,表叔家已经被几个作乱的兵痞围住了,房子已经被他们点燃了,表叔倒在院中的血泊里。为首的兵将正举着刀威逼着缩成一团吓得魂飞魄散的表婶和表弟。
“快把财帛拿出来,不然我剐了你们。”那为首的正恶狠狠的威吓着,表婶早就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住手……”蛮子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用身体挡在了表婶和表弟面前,真是直接面对刀剑了,你才会知道是有多么凶险,蛮子的身形本来就消弱,也未经历过这些,自然不禁的颤抖起来,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在刀剑面前显得尤为招人怜惜,再怎么凶神恶煞的穷凶极恶之徒见了也有几分动容吧。
那为首的兵将,本来想要一刀下去结果了这不要命的小子。只待定睛细看的时候,却被面前的男子吸引住了目光,在刀锋的反光中映出了自己的模样,什么叫惊为天人,什么叫自惭形秽,那为首的兵将看愣了神,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尽力遮掩自己的形容。周遭的兵丁想要凑过来看个究竟,竟也是同样的感觉。一个看上去年纪略长的兵丁凑上前来,拉住这伙兵丁的头目,低语说到“将军,我听说暴殄天物必遭天谴,这次地竟也有这样出脱的人物,不是天人又是什么,别是神仙托生的吧?咱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有大罪,若伤了天人,可真的要祸及子孙妻小了。”那为首的兵将本来就笃信些神啊鬼啊的,南朝的地界上本来就多崇信鬼神的部众,被老兵这么一说,倒更深信不疑了。竟然收了刀剑,喝令兵卒四散逃离。
蛮子惊魂未定,回头看到缩成一团的表婶和表弟,便微颤着过去想要搀扶,那表婶到底是泼辣的妇人,外强中干本来便是她的本色,见危机已解,猛得站起来把自己的儿子拽到身后,直勾勾的盯着韩蛮子。
“婶母。您受惊了,快看看伤到没有。”蛮子在危难之中救下了表婶和表弟,倒也没期盼他们能对他另眼想看,只希望亲戚有些个亲戚的态度也就知足了。
那表婶眼里噙着泪,猛地伸手给了韩蛮子一个耳光,倒吓了蛮子一跳,白皙的脸上一道红印显得尤为可怜。“你这个灾星,我早就跟你叔叔说过,你个男人家女儿模样,必定是妖孽,他就是不听,现在你把你表叔害死了,你开心了。你给我滚,还不快滚。”表婶见蛮子没动静,便径直拉着儿子扑倒在蛮子表叔的尸体上,哭天抢地,嚎啕声巨大,倒不知道刚才面临刀兵时她怎么怯懦成那样。蛮子看到这般情境,也知道自己在这个家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原本还指望着表叔能维护自己,现在表叔也走了,自己在这里便成了多余的孽障。含着泪给表叔和表婶各自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容不下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