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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世一人(二)

2016-06-23发布 2955字

四百年前的一次会面,夙洛被“请”去魔域。

那时候的魔君叫令九。

六界魔域。

夙洛作为客人被请来的待遇不差。令九给他安排了上好的房间,魔域内部一切地方他都可以通行,单单是不能出去而已。

其实令九也知道,夙洛是不会兀自出去的。

毕竟夙洛进来魔域是有目的的,而这个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一个是九重二殿下,一个是魔界魔君,不是他死就是她亡。只是令九已经孤寂了太久,在遇上夙洛之前她从没有碰上一个有趣的人。

在夙洛下界渡劫前夕魔域得到消息,说是天界二殿下不日便下界历劫。起初令九本无兴趣,想着不过是天上来了个阻挠她在人间行乐的臭神仙,但在派出眼线跟踪夙洛一段时日之后却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这个九重二殿下,似乎是见人便救,似乎很舍得给出他好不容易修炼得到的灵力,还似乎,根本就不担心魔界中人会找上招摇行事的他。

似乎那二殿下根本忘了自己是来渡劫的,其实这些事情他权权可以视若无睹。可是,夙洛没有。

这是令九率领魔界侵占人间后第一个敢光明正大却又不挑衅地同她作对的人。

于是令九起了兴趣,忽然很想见一见这个我行我素留下一系列踪迹给她追寻的人。

后来在医馆房顶一见,夙洛果真没让令九失望。

他比她想象的好看,亦是比她预料中有心计。

令九原以为不知人间烟火的九重二殿下心眼不如她,阅历不如她,所以才会在救治了凡人之后忘记消去他们的记忆,但现在,呵……

就在令九清楚看见夙洛一脸从容胜券在握的神情的那晚,她才知道原是她被他算计了。

夙洛早就知道她派出人跟踪他,也早就知道魔界一直潜伏的人间,只是他选择不说,选择以这种方式摸清她,摸清令九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晚在屋顶,找上门的是她令九,但掌控全局的却是夙洛。此番进入魔界,正是他所想。

令九固然知道夙洛进入魔域不过是想摧毁她魔界,但,她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敢跟她玩心计的人,怎么能就这样放过。

殷红魔域之中,令九倚在树边饮壶中人血。

意料之中的是,身后多出来一份纯明的气息,与她魔界浑然不同。

“十多日过去了,二殿下总算来找我了。”令九一声轻笑,轻扬的声音却像是没有灵魂。

她没有侧首,下一瞬夙洛已在她身侧坐下。

她绝世邪魅一笑,举着酒壶往嘴里灌,唇边不时滑落一缕血迹,看得夙洛骤然蹙眉。

“如此嗜血,当真心安?”夙洛毫无预警做此一问。

令九愣住半瞬,擦了血迹侧首含笑瞧他,“二殿下以为魔君的道是什么?又以为我这个女子身份的魔君以何为道?”

夙洛瞧着她,尽管他是神人她是魔人,但这样两人这样安静地相处时,似乎并没有界域之分。

然不待夙洛回答,令九又笑开:“本君,魔域皆以嗜血为道。二殿下此番故意入我魔域是想渡我魔界向善还是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这句话被令九轻描淡写道出。正如夙洛不惧魔界一般,她亦是不惧夙洛,不惧所谓天界。

“魔界有你这个魔君,久兴不衰也有道理。”

沉默了好一会后,夙洛道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确实叫令九一怔。

明明知道这个人是来瓦解魔界,是代表天界众神来毁了魔域的……令九也知道不可轻信夙洛,知道夙洛心机之深绝不落她之后,但是当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还是忍不住当真一瞬。

毕竟,从来没人这样同她说过话。

令九降生便接任魔君一位。她的父君是前任魔君,而母君,则是天界一位神仙。令九甚至没来得及见她母君一面魔域便遭受了变故。

那时候她还是个裹在襁褓里的女婴,被她父君以十重结界死死保护在魔域最底层,身边只有父君以前的一位亲信。

也就是那一次魔界政变,她母君失踪,她父君被拉下君位,原因不过是她母君的仙人身份。

令九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君究竟是如何死的,只是十重结界被破的那日,一直照顾她的那位亲信被群起要杀她的魔界子民活活剥皮。那时候的令九,正值豆蔻。

也就是在那一次,在她亲眼看见身边的人惨死之后她体内的魔性一触即发,将暴乱不堪的魔界屠去半数。直到再无人敢忤逆她时,她才松开紧握的拳头,才让鲜血淋淋的手褪去利爪。

之后,令九登临魔君之位。她再未追究她的父君究竟是怎么死的,也没有找过她失踪的母君究竟是天界的哪位神仙。

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只有杀戮,只有血腥,只有不停地征服与迫害。令九亲眼见到的事实不过如此。只有这样她才可以活下去,她这个魔君才会被人瞧得起。

令九的思绪一下飘去很远的地方,这些事情她早就强迫自己忘了。可孤寂终究还是孤寂,在遇上夙洛这样一个人后,她终究会暴露一二。

“呵……”令九发笑,言语之中却没有敌意:“十日的时间,二殿下应该将本君的魔域摸清了吧。”

夙洛亦是唇角起伏,笑意浅浅却饱含深意,不言。

“那二殿下打算什么时候率仙兵攻我魔域?”令九这一问,再云淡风轻不过。

她经历过无数次的战争,她只知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早就忘了什么是害怕。

夙洛浅笑,风吹动他银色发丝进入令九妖红的视线中。

他瞧着她,不像是与敌人对话。

“若是我说,不攻。魔君信不信?”

“信。”令九很快接话,墨色青丝亦被风吹往半空,有一瞬间与夙洛的银发相交相汇,“如此,本君便将这话当做诺言。”

“要是哪日二殿下言而无信,本君便是灰飞烟灭也会同天界至死方休。”令九是笑着说这句话的,依旧是没有灵魂,依旧是因为孤寂,因为高处不胜寒。

夙洛眉尾一挑,忽然起身,腰间的精巧玉剑晃动一二引得令九注目。

她没想到夙洛还挂着这把小玉剑,她腰间的玉剑亦在。

“上回在医馆房顶,我输给了魔君。”夙洛负手,飘飘白衣银发骤显遗世而独立之姿:“但我觉着甚是丢脸,此番倒想同魔君一较高下。”

他不是问令九,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令九一定会应口。

因为他们同样习惯用不善的皮囊伪装自己,同样那般高处不胜寒。

令九起身,红衣随风而扬,像极了一朵盛开在午夜的罂粟花。

她道:“二殿下这次输了,可就永远都不能走了。”那样邪魅的笑却在这一瞬间显得异常天真无邪。

“看来,魔君是粘上我了。”夙洛含笑而语,音落之后手中灵力毫无保留生出,一道亮白光芒骤然划破天际,惊动云边的一颗金星。

令九不怒,跃身上到半空,手中幻化出无数殷红芒刺染红半边天际,一下盖住夙洛制造出来的白色。

殷红与亮白相撞的一瞬间,夙洛极快飞身至令九身侧,大手环过她腰间顿时夺去另一把精巧玉剑。

一声大响绽开天际,夙洛与令九相视而立。

她神色淡淡,唇边的笑僵在那里。

倒是夙洛,摇晃手中的玉剑,将其与自己腰间的那把挂在一起。风过,两把玉剑顿时制造出两声脆响。

他笑着:“承让。”

“这两把玉剑倒是挺好看的,不若魔君就将它当作战利品赠与我?”

令九不自觉摸上空空的腰际,此时的注意力却是在另一件物品上。她略沉去一分声音:“二殿下要的恐怕不是两把玉剑这么简单。”

夙洛会意,摊开手掌,一块火红的石头顿时浮出手心,慢慢晃悠像是浮在另一方世界,十分安静。

“我不要火山石,只要这两把玉剑。”

音落,夙洛一下打开与魔界相连的十八炼狱结界口,一把将手心上的火山石扔进十八炼狱。

“你!”

夙洛收敛结界,四下骤静。

令九以为,夙洛趁她不备拿了她火山石要就此回天。因为火山石中的灵力极强,在魔界自然是被魔君所用。但若是送去了天界,自然会让天界仙人灵力增进不少。

但是她没想到夙洛竟将火山石扔进了十八炼狱,那个让六界中人闻风丧胆之地。

他究竟在谋划什么,她居然看不透一毫。

见令九一下严肃起来的面色,夙洛一抚两把玉剑,清浅开口:“这东西魔气太甚,魔君还是离它远些好。”

令九一愣,随后回神便是一笑:“二殿下在同本君说笑?”

“本君,可是魔界魔君。”

令九瞧着夙洛,夙洛亦是毫不避讳凝了视线直直瞧她。

生而是魔,何惧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