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走?你想死?”
那个穿着血衣的女子是谁?她一直望着的幽黑远方又会是谁在哪?那个人是不是不打算回过头来见她最后一面……
血衣女子沉默,她怎么可能想死?只是,那个人还没安然离开,所以她不能走。她承认她的心情是复杂的,既盼着那个人能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又妄想着他能在最后一刻回身瞧她一眼。
“我不走,我替他去死。”
没有脸的鬼将她团团围住。千百年来,她是第一个面对鬼使还能做到淡然无惧的人。
只是那些早就麻痹了心的鬼使不知道,不是她不害怕,只是一想到他能安然离开,她就算是死也是值得。
“既然如此,痛的疼的你也打算替他一并承担是么?”
与这些没有心的鬼使一样,血衣女子又何尝不觉孤独?漫漫百年,她一直跟在他身后,看他喜为他忧,可是直到今时今日他却依旧浑然不知她的存在。
看着他为了别人闯十八炼狱,看着他盗走足以要他性命的火山石,看着他一路飞驰赶回去救别人的性命,她却是笑了。至少他还可以活着,跟那个人在一起。
她的心早就痛过也死过了,现在这点炼火又算的了什么。
血衣女子闭眼的一瞬间,灼灼烈火将她湮灭。这一世她就这样失掉了一切可以失去的东西,去到黄泉奈何,徘徊忘川河畔,遇上孟婆,也喝下了那碗汤。
思绪到此而终,眼前的一切开始清晰。
令九吃劲睁眼,视线里是一片青纱帐,是六清殿。
她没死?回到九重天了么?
令九浑身疼痛,微微动弹一下都让她疼去半条命,但是身上却是冰冰凉凉的。
不对啊,先前她明明在六重炼狱被烈火焚身,怎么还能福大命大活下来……令九想到那时候在炼狱里唤她名字的那个人,再瞧一圈这个熟悉的宫殿却又陌生的房间,会是夙洛么……
刚才在梦中令九好像看见了十八炼狱,但一醒来却又忘了大半。总归这也不是第一次,令九索性不去想这些。
不过,眼下她的关注点只在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夙洛。
令九吸一口气,心一横打个转身瞧向窗外的人影。
嗯,那个修长的轮廓是夙洛无疑。今夜的月光正好,夙洛定是在就着月华阅书。令九忽然很想下榻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事实证明令九的内心就是这样强大,即便是被烈火灼瘫了半边身子她还是强忍着下榻,再强忍着穿鞋,最后强忍着披件外裳。
咦?
说起披外裳她才猛然发现自个身上的衣服是白色的,那她的青衣哪去了?
令九连忙截断自己的不堪想法,一下忘记自己还有伤在身随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抽向自己,牵动她浑身疼得在地上打滚。
此时窗影上的人影听见动静恰巧回身一瞥,但坐在地上的令九并未发现。
一番折腾之后她终于收拾好自己,出门见夙洛。
令九一下笑开,却没敢出声。
门外头的人果真是夙洛。他坐在长木椅子上安静地看书,缓缓摇动的木椅带着他身躯一并微动。
令九跛着脚步轻声靠近,这次却是夙洛先出言:“稍微好一些就开始折腾自己了?”
手中的书被合上,夙洛提眸瞧她。
或是因今夜格外皎洁的月华作祟,令九觉着此刻的夙洛好温柔。虽然他还是带着那张清冷带寒的脸,用着那种淡淡的语气,但就是给她不同的感觉。
令九憋不住笑意,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呵呵笑两声,再走近一步也瞧着夙洛。
“二殿下,好,好兴致啊。”
——掌嘴!明明就是想问是不是夙洛救了自己,怎么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口水话!
令九懊恼不已,就在她以为夙洛要重新翻书沉默之时,他竟然破天荒得又开了口!
“凉夜甚好。”
虽然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但令九已然心满意足!
连忙接上话,却又因动作幅度有些大而扯得浑身作疼,不觉就倒吸一口气,“二殿下在看什么书呐?”
——呔!怎么又说了这样的话!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她不是应该圆滑到底的么!
夙洛依旧不急不躁,换了个姿势却是撑了额瞧她,“你真的感兴趣?”他肩后的银发顿时一泻而下。
想都没想,令九下意识点头!
夙洛却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清浅开口:“大悲咒。”
哈?好吧,令九懵圈,从没看过。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嬉皮笑脸,接着道:“小仙,小仙也看过,呵呵……”
——拖出去!她今晚到底在说些什么胡话!
“呵呵,呵呵……”令九觉着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又干干笑上两声。
此时夙洛起身,修长的身形一立顿时要她仰头瞧他。
“不若二殿下接着看书,小仙就在一旁顺道受教,也好给二殿下做点端茶倒水的活。”令九觉着自己终于说出了一句正常话。
夙洛却言:“不必。”
……好尴尬。
“身上哪里还痛?”他的眸光一下被笼上一层雾气,竟然问她这样的话!
令九一下怔住,被他这么一问她既想回答哪里都不痛又忍不住想说哪里都痛,真是该死!
见令九垂首不说话,夙洛一下有些着急:“哪里还痛就告诉我,我帮你止痛。”
“不,不痛了……”
——令九承认,自己已经腿软了。
但,真正让她受不住的还是夙洛以下的一系列举动。
夙洛靠近她一步,有些犹豫地伸手摸她额间,清凉的感觉一下传去令九那侧,身体内本还存有的一成燥热一下荡然无存。但是,她却很担心夙洛。
“二殿下……”她微微皱眉:“小仙这次,是不是给二殿下添麻烦了?”
夙洛伸手的那一瞬,她瞥见他掌上的伤痕,是被火灼烧的痕迹。
夙洛的神色又变得十分复杂,他居然问:“你是令九……但,究竟是谁?”
“是我糊涂了。”
不出一会,夙洛便否定方才的那句话。他撤走手,重又坐回木椅上翻开书籍,不再言语。
令九亦是恍惚,他的模样似乎很困惑。因为她?
“二殿下,小仙,多谢二殿下的救命之恩。日后有用得着小仙的地方,小仙定当尽力为之报答二殿下!”
“要是想报答,留下来陪着我怎样?”
手上的书再次被合上,他侧身抓住她的视线。
陪他……她是不是听错了……
“忘川河鬼,十八炼狱,你这么糊涂又莽撞,离了我可如何是好。”
“二殿下是如何得知小仙在十八炼狱的?又为何要赶来救小仙?还为何要,要……”
令九不明白一向没心没肺的自己怎么会说不出下面的话来。
她想问的不过是,为什么要在炼狱里头,吻她……
“二殿下突然这样跑去炼狱,万一回不来了怎么办?”她瞧着夙洛,最终说出的也只有这句话。
夙洛却说:“要是回不来,也就回不来了。总归比不明不白要好。”
令九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却没有多问。
“你才好一些,早些休息,少折腾自己。”
夙洛这样说。
令九应一声,回去自己房间。
夙洛却在她睡着之后,站在她房外守了一宿。
令九入十八炼狱那日,他本是连同九天司命府的上仙一同去忘川治河鬼,但百年来一直安分被他挂在腰间的两把玉剑却突然躁动。
玉剑生裂,灵气暗涌,这不是两把玉剑平日里的表现。
而就在夙洛打算无视这重变化,擒拿河鬼之时玉剑上却骤然生出一朵白莲印记,竟与令九眼角下的白莲印记一模一样!
夙洛像发疯一样冲去东海找令九,可却撞见冰夷的侍女使着水镜查看正处在十八炼狱中的令九的一举一动。
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救她!
仿若那炼狱之火亦是灼烧在他身上一般疼痛。为什么会是那个白莲印记,又为什么会是令九?
他不明白,所以他冲了去。
在看见被烈火焚身的令九的那一秒,夙洛下意识就往炼狱里跳。那种急迫又害怕的感觉仿佛已经不是第一次将他吞噬。
只是这一次,他要救下她。那时候的夙洛是这样想的。
一直守在门外的夙洛看着令九房内熄下的烛火,一时之间感到庆幸她没有问起那件事情。
在十八炼狱中,他吻了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是此刻,看见令九还好好地活着,他莫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