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九搬去六清殿后下了一番狠功夫。
前几天夙洛说的浅幽一香初次现世还是在上古时期,由东华大帝亲手调制。据书中记载,这浅幽香不仅气味幽香怡人沁人灵渊更是一种药物。
令九啧啧嘴,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阅读古籍。
“浅幽性阳,克寒阴……”
令九念出声来,难道是夙洛生病了,才会让她调这种香来治病?
这种假设其实是有根据的。上回在云霄殿令九触碰到夙洛的手指时便感觉到从他指尖传来的凉意,浅浅淡淡却足以蚀骨。
书中还写着,浅幽一香的调制之法实为复杂,需白芍,紫荆,罂粟,扶桑,曼陀罗五花加之龙葵草混入瑶池琼露之水中,并以青莲业火熬制二十一日方可提炼而出浅幽香。
于是乎令九开始了为期二十一日的制香之旅。
如夙洛所保证的那样,浅幽香的花料他都先寻了来,只是却独缺一味龙葵草。
令九虽从未制过此香,但还是按照书中记载的那样,一样都马虎不得。书中说龙葵草生在忘川河畔,这不,令九就跑去了忘川河畔。
忘川河畔,寒水幽幽。
瞧着眼前平静如死水的忘川河渡,令九不由心中一寒。放眼望去是一片惨淡的红白相间之色,哪有龙葵草的影子。
就在此时,忘川河上远处驶来一位撑桨者。
待那人行近,令九才看清原是一位鹤发老者,蓑帽压头,身形佝偻,乍得看上去竟有几分骇人。
令九心一横,大声问一句:“老伯伯,你看见过龙葵草吗?”
那老者没有应声,明明已经到了岸边可手上撑桨的动作却未停下一刻。
令九瞅一圈四周,静谧得渗人。她咳一声再问:“老伯伯,小仙听说忘川河渡生有龙葵草,此番确实是有急事才会扰了伯伯的清净。若伯伯知晓些什么还望告知一二,小仙定当感激不尽。”
那老伯终于出声,声音却像是死水一般平静又低哑:“小仙人,忘川自有忘川的规矩。小仙人想要龙葵草,还得留下点东西作为交换才行。”
吓——感情这龙葵草不是有本事就能采,而是要与这忘川老伯做交易。
但奈何令九就是对夙洛的事十分上心,二话不说就又问:“老伯想要小仙拿什么作为交换?”
这一问,那老伯便抬了头来上下打量令九。
半响过去了,老伯依旧沉默,只是瞧着令九的眼神越发复杂难测。
令九心慌,本是自然垂下的手现下却不由得微握几分。视线扫一圈氛围格外诡异的忘川河渡,还是壮了胆子开口:“老伯伯,小仙家住百花阁,当中不乏各种名贵花物。若是老伯有兴致,小仙可将百花……”
“拿你一根仙骨换取龙葵草。”
令九后头的“赠与你”三字还未脱口,那老伯便出言截断她的话。而且,最主要的是,他问她要一根仙骨!
九重修炼,乃是一百年换得一根仙骨,令九仙龄不过两百,仙骨也不过两根。这老伯要她一根仙骨不就是要了她半条命去?
且,九重之道乃是兼爱苍生,她还从没听说过以仙骨换仙草这样的荒谬事情。
令九后退一步,终于警惕起来:“老伯,小仙突然想起还有要事在身。这龙葵草小仙还是改日来取,告辞。”令九抱拳一抬,转身之际却闻见后头的老伯出言:“老夫先前就说过,忘川河自有忘川河的规矩,即便是天帝来了,这重规矩也还是在那里。”
脚下骤顿,令九侧首。
“那依老伯之言,小仙今日是走不了了?”
身后传来老伯两声笑,却像是干涸的声音在做最后的挣扎一般牵强。
“小仙人想走可以,不过来了老夫的忘川,至少是要留下些痕迹。”
令九这才猛然发觉自己摊上了事。不过是打着寻一株龙葵草的目的,怎么现在却沦落到回都回不去的地步了。
不过,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令九转身开口:“老伯不妨明说。”
那老伯身上的蓑衣骤然滑落,令九眼瞳霎时放大几瞬。
她看见的是一架森森白骨,没有血亦没有肉,甚至像是被掏空了七魂六魄一般骇人!
只是,这老伯究竟是如何以这样一副身躯活到了今时今日?
就在令九被那副躯体吓得出神的瞬间,那老伯猛然一个跃身,落地之时以至令九跟前。
他面上亦开始有裂痕蔓延!
令九甚至来不及尖叫,下意识就往回跑!
快些,再快些!
身后的老伯根本就不是神仙,而是忘川河的河鬼!令九一心想来寻龙葵草,竟然将河鬼一事给忘了。
都说忘川河的河鬼生性凶恶,生前都是作恶多端的妖魔之物,只是天界仁慈才会留了他们一缕精元,却也将他们困在忘川河中永世不得出来。
但,这河鬼为什么要她的仙骨?
令九不解。她是仙人,河鬼是妖魔,她的仙骨应当是克制河鬼之物才对……
就在令九分神一瞬之际,那只剩一副空空骨架的河鬼已然追上了她,如今正一脸的嗜血模样挡在她跟前!
“小仙人,主动将你的仙骨给我,我就会让你少吃些苦头。”那河鬼的语气好生戏谑,听得令九头皮发痒。
令九自知自身仙力浅薄,绝对不是眼前河鬼的对手,遂换了方向拔腿再跑!
只闻见身后的河鬼一声讪笑,一道巨大的血红结界便落在令九周身,将她死死围困起来!
“喂!死妖人,放我出去!”
身处其中令九反抗不了丝毫,就连灵力也不受用了。
且这血红结界之中源源不绝产生的细小妖虫正在一点一点地啃食令九的肌肤!
令九不由开口咒骂,这些河鬼是有多寂寞才然能想出这种折磨人的法子来!
可是,不止是妖虫,那重结界也开始收缩!
令九大骇,难不成这妖人还想将她的精元榨干再吃仙骨?
她才活了两百年,以后还有好多快活日子等着她,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就要死在忘川河渡,死在一个已经死了的妖人手下,还是为了一株该死龙葵草!
令九挣扎无用,视线中的妖虫愈来愈多,她心一横所幸闭上眼不想任何!
然,下一瞬,一道白光骤然劈开血红结界。
令九顿时失了重心急速下落,却在下一秒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令九以为自己已经被那河鬼捏在手里,就等着被啃时,却闻着一股清浅的气息。
听见细微的玉剑声响,她睁开眼,紫衣银发,正是夙洛!
“二殿下!”周遭忽然起了疾风,令九瞧着眼前这张清冷的脸简直要痛哭流涕!自己总算是得救了!
夙洛一手环住她腰际,一手画着仙符镇压河鬼。
“抓紧了。”即便是在这样的紧急时刻,他的声音依旧是浅浅淡淡。
白光与红光的碰撞只有一瞬,那河鬼便淹入忘川河中消失,无影无踪。
令九视线中的那片绽裂开来的妖红结界忽而被夙洛因风拂起的银发挡住,待落地之时血红不见,只有紫衣银发的他。
令九仰首怔怔瞧着夙洛,还未缓过神来。而夙洛只看她一眼便立马跃入河中。
长长的银发在半空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令九大喊一声:“二殿下!”
“二殿下!二殿下……”令九跑去河畔却被岸上的草枝一绊,整个人趴在了荆棘草中。
夙洛方才的举动吓得令九半死,她哪还有心思管自己哪里流没流血!
忘川河水是妖魔之水,夙洛这么纵身一跃不就是在自毁仙身自己找死!
令九一下急出眼泪,飞快扯开荆棘草打算一道栽入河中时,那个湛然若神的男子却冒出水来,堪堪往岸上走来。
令九湿着眼瞧他,身体还在微微抽动,张了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夙洛一身湿透,些许银色头发贴在两颊,紫衣的颜色加深几分,不知是水还是血。
他手中握着一株发着浅蓝色幽光的草药。
想来是龙葵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