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克劳福特一切都懂了。

让他焦躁烦闷的不是过去的自己、不是那些纠缠自己的魑魅魍魎──他已经很久都没做恶梦了，让他心神不宁的是现在的自己。

纳奥米的消失让他焦躁不安。

什么时候开始，某人的出现变成了绝对必要。已经将她的存在视作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跟在自己身边露出傻笑，理所当然地提出莫名其妙的要求，理所当然地说话总是不经大脑，理所当然地为了一些小事钻牛角尖，却又能很快将烦恼抛诸脑后，那么……你待在我的身边，是否也能视为理所当然？

这么理所当然的一切，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发现？

如果不想再失去什么，就只有将它紧紧握在手中。不只是这座城市，他心中的乌云似乎终于开始散去。

“福特哥……如果你找到她，请你替我转告纳奥米姐，我一定会创造出一个能让任何人、任何种族都能和平共处的国家。”

卡蜜拉的双眼闪烁着充满期待的亮光。

“所以……请她一定要回来看一看，我会让这里成为让大家的梦想绽放的地方。”

克劳福特原想伸出手摸摸女孩的头，但带着王冠、身着长袍与华贵服饰的卡蜜拉已经和以前不同，现在的她是人类帝国的国王、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了，自己的举止不宜逾矩。

克劳福特在对方的脸上看见有些落寞而尴尬的笑容。

想要守护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对牺牲，这点卡蜜拉已经明白。

少年单脚屈膝、在王的面前跪了下来，他将手置于胸前。

“必将您的话带到。”

人在王者面前会低下头，不是因为畏惧于窥视王者的尊容、不是因为震慑于王者的威势，而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让人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表达心中的尊重与敬意。

克劳福特和大病初愈的泰伦尼正准备离开王城，身后一个人匆匆赶到、连忙叫住他们。

“真是……走这么急，人家差点要跟不上了。”

希伯来捣着胸口娇喘。

“还有什么事吗？”泰伦尼有些惶恐地问。

“人家也要跟着你们上路呀。”

贵公子笑道。

“这是人类帝国、国王陛下的旨意，小纹纹一路上也许会遭遇到什么危险，人家很强的哪！而且，我也很担心小娜娜的情况。”

“是吗。”克劳福特温柔地笑了，“那么……”

“福特哥！”褐发女孩出现在众人面前，阻挡了前进的道路，“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一定要离开？难道苏醒绿城的一切就不值得留恋、不值得你守护吗？”

米西娅的表情因痛苦而挣扎，自己都已经追到这里了，为什么他还不明白？

“……抱歉。”

“我不要听到你道歉！”她喊道，“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狡猾！对我除了道歉之外就没有别的可说吗？”

“只是想要你留在我身边，你为何不能明白？”她的心有如刀割。

“如果你一定要过去，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米西娅抽出防身用的短剑。

“喂，你这乳臭未干的小鬼……”

希伯来正想出手教训对方，却被泰伦尼一把制止了。

“这是克劳福特自己该解决的问题，我们不应该插手，”诗人难得露出正经的神情，“我想，他自己应该也是这么希望着。……”

克劳福特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米西娅走去，女孩手中的剑在颤抖，她从未想过两人会变成敌人。

对方逐渐逼近，索性什么也不想、抓着剑使命向前刺去──

短剑划开了肩膀，留一道数公分的伤痕。克劳福特将米西娅抱入怀中。

“为什么……你不拔剑？”少年怀中的女孩愣愣地说。

“米西娅不是敌人，是家人。”

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流了下来，该说是欣慰、松了一口气吗？但为何胸口却很闷、很痛，觉得不甘心呢？

“如果你肯对我拔剑相向，我也能下定决心打从心底将你彻底忘记……你这样，要我怎么办……”

眼前的这一目让希伯来在一旁发出呜咽的啜泣声，泰伦尼则无声地摇摇头。

“一时的心软只会换来更大的痛苦，你这样不仅束缚了自己，也束缚了两个女人。这点会成为你最大的致命伤……”

“如果我现在不去，以后一定会后悔一辈子，”克劳福特犹豫了一会儿，“虽然你很讨厌听到我这样说，但我也只有抱歉两个字。……”

家人可以彼此关心、互相照顾，但永远不可能相恋。米西娅听到自己身体里某个部分死去的声音。离开王城后再度回到了边境之都坎坝克，鲁道夫执政时用强硬的手段强行占领，但卡蜜拉继承王位后又还给这座城市继续维持中立的自由。

一行人前往整个大陆情报与资讯最发达的“驮马”，打听任何有关纳奥米的消息。

一楼大厅的地方设有保全与警卫，一百二十个柜台负责消化及解决客人的疑问，至于情报的详细内容与买卖则在二楼的小房间内进行。

“诸位是要‘寻人’对吧？”戴着护目镜的女人将关键字输入，在脑海中的资料库中进行过滤，“黑色微卷长发，年纪约十七、八岁，肌肤白皙，拥有一对深蓝和艳红的瞳孔……”

关于龙族与魔术士的身分在众人讨论后决定保留，就像卡蜜拉所说的，太过敏感与特殊的身分只会造成混乱，对事情并无多大帮助。

驮马的服务人员清一色为女性，一群专为驮马的情报事业所诞生的孩子，从小就进行记忆训练，没有情感或独立思考的能力，只是单纯地处理、执行工作罢了。

她们的脑袋就是现成的资料库，将所有人提供的资讯数字化后归类、建档；她们只能做到类似目录的分类功能，帮助客人迅速得到他们要的关键字，但这样的能力就十分惊人了。

“有了，”女人看着护目镜上左右飘移的代号，“针对‘左右相异色泽瞳孔’这项关键字，住在鼻水村的沙士奇先生有相关的情报。请问需要进行读取吗？”

“好，麻烦你了。”克劳福特说。

驮马所进行的是情报的收集与管理，藉由每笔交易成功的案件抽取佣金，但客人们要读取录页姬──也就是这些坐在柜檯前的女人们所记忆的资讯前，都要先付上一笔使用的手续费，费用根据所搜寻的资料量、难易度、读取时间而有所差异。

至于情报的购买费用，则必须根据卖家所开出的条件，这点驮马基本上不多加干涉。

“好的，我们已经连络了卖家。沙士奇先生到这里需要一星期的时间，各位可以先到旅店稍做休息。需要我提供坎坝克食衣住行的相关情报吗？”

录页姬所提供的任何资讯都是要收费的，她们面无表情的关心背后是想赚取更多的利润。或许“想”这个词用在她们身上并不合适，因为她们不会思考。

为了等卖家，克劳福特等人又在坎坝克待了两个多月，虽然期间他们曾多次前往驮马询问，但录页姬也只能回覆说：“卖家有事耽搁了。”然后交给他们又一张的缴费收据，请他们离开前到门口结帐。

从冬季末一直待到夏季初，卖家沙士奇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地主好不容易放了我一些假期，没有用完很可惜，去他的大西瓜……辛苦一整年只换来几天休假，你们说气不气人？老子我就趁机给他多跑几个城镇，玩他整整四个月，让那老头明白没有我们这些佃农他会有多困扰！”

男人的身材又黑又瘦，年纪大约四十岁上下，看起来傻愣傻愣地。自顾自地抱怨完后，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肥羊。

在驮马位于二楼的包厢中，克劳福特他们挑了间最隐密、价位最高的房间，顶级的檜木桌、柔软的镶金扶手座椅，饮料、餐点和水果一应俱全，沙士奇喜孜孜地想：肥羊到手了。

“你打算用多少钱买这个情报？”

男人搓着八字胡，将腿翘到桌子上大摇大摆地说。

一道闪光，少年跨到了桌子上、用剑尖抵着对方的喉头，红色的眼眸露出阴冷的凶光。

“你觉得你的命值多少……？”

“克劳福特真是太帅了！”一旁的希伯来发出尖叫。

为了那么一大堆无聊的理由，让他们白白在这里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加上之前在王城待上的时日，距离纳奥米失踪少说也将近半年，这段时间内她可能会遭遇到危险，很多宝贵的线索也可能在这段时间内流失了也不一定。

一想到这里他就火冒三丈，做事讲求效率、讨厌拖泥带水的克劳福特，要是从前，肯定先砍下对方的一手一脚不可。

“我……我知道了，我不收你钱……”男人害怕到牙齿打颤，动也不敢动，“开个小玩笑而已……”

克劳福特把剑放下，换他把脚翘到了桌上，一脸不爽地瞪着对方。

“我们赶时间，长话短说讲重点。”

泰伦尼心想，或许克劳福特很有杀价的天份。

“我是在汪森看到的……一群穿的黑色斗篷的人，那天太阳很大、天气闷热，所以我印象很深刻。他们大概六、七个人，各个都长得很美啊！就像是妖精一样，高挺的鼻子、白嫩的脸庞、高挑的身材……但也有比较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