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发出悬赏令,只要能猎到龙的人将有重赏,许多壮士和勇者纷纷前往龙之谷。我为了寻找灵感及创作题材也踏上了这艰难的旅途,英雄与美人间难分难舍的爱恋,因志业、使命,两人不得不分开……啊!实在太美好了……”
“这家伙和你应该很合。”克劳福特挖苦道,但身旁的少女却一副吓傻了的表情。
“你刚刚说龙之谷……帝国已经找到进入龙之谷的方法了吗?”
泰伦尼耸肩。
“不知道,我才刚踏上旅途而已,但没想到来到这儿却是这副模样,山上的好几个聚落都被毁了,一群魔物发狂似地袭卷这里,我是因为正巧到树丛里小解……放心,我有洗手。”
看到纳奥米脸上的表情,泰伦尼补上一句。
“你说魔物吗?但无月季还没到……”克劳福特不解,“不管怎么说,继续待在这座山里实在太危险了。”
“不然,我们搭吊车下去吧!”纳奥米提议道。
没想到放置在平地上的车厢却突然一阵颤动,从里头爬出了一个似人非人生物。对方的个头很小,只有一个孩童的身高,手臂细如枯柴、垂落至脚踝边,但最叫人害怕的是他的脸,应该有五官的地方只剩几个大窟窿,灰色的脸上没有堪称“表情”的东西,甚至连对方是不是正看着自己都不晓得。
克劳福特迅速抽出武器,飞身上前对准对方光秃的头颅──
“──不要!”
少女的尖叫声没能阻止身影倒下,只见少年透明的兵刃插进了灰色脸孔的大洞之中,没有所谓的血液或脑浆喷出,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破碎的呼嚕声响,接着对方就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你为什么杀了他?”她声音颤抖着。
“他是敌人。”
“他做了什么让你感受到敌意或者威胁的事吗?”她情绪失控地放声尖叫,“他只是、只是……”
“是魔物。”克劳福特道,“有着人类外表或智慧的邪恶生物,如果你的魔法不能及时派上用场,那就不要站在前面挡路,倒楣的只会是你自己。”
少年毫不留情地说,但叫纳奥米心寒的不是他的态度。
“原来,他们就是一般人类所称作的‘魔物’吗?”她的心紧紧揪了一下,“实在是太讽刺了呀……”
少年所猎杀的,是所谓非人类的种族,但当你用手指向他人时,别忘了其他四指是伸向自己。杀人者,终将死于剑下。咬着牙,纳奥米将悲愤的情绪吞下,自己也没资格说别人啊……
太阳西斜,昏黄的落日洒下一片如鲜血般腥红的余暉,如蛙鸣般的鼓譟声此起彼落地在耳边响起,一道道短小的身影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四周,不到一会儿便将克劳福特等人团团包围。
盯着他们脸上幽深的窟窿,似乎连意识与灵魂也会深堕其中。
克劳福特猎鹰般的双眼攫住每张灰色绝望的面孔,紧绷的情绪让战况一触即发。
悠然的乐声倏地从身后缓缓传出,纳奥米用沉稳的嗓音唱着旋律有些哀愁的曲调,空气中的敌意逐渐瓦解,她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群灰色的人,在他们面前蹲了下来,双方维持着同样的高度彼此凝视。
少年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知为何,此刻的他感觉到即使语言不通、种族不同,但纳奥米和那些人之间却产生了类似沟通或交流的东西。
手上的剑一沉,极度荒谬的一幕但自己却笑不出来。
“莫瞽族是大战前的遗民,他们原本是人类,但受到战争波及、之后诞生的孩子身体萎缩变形,最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他身旁的诗人缓缓说道,“魔物这个词的定义,不过是人类用自私的心理来排挤他族。相较之下那个少女挺了不起的,不是吗?”
自己所认知的一切似乎逐渐崩解,究竟是他所生存的环境太过畸形扭曲,还是整个世界荒唐的可笑?“……你要继续跟着我们跟到什么时候?”
用锁链牵着两人的克劳福特倏地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后方的树丛稍动了几下,方才遇见的男人满身枯枝树叶地冒了出来。
“唉呀,真巧,又见面了。”泰伦尼夸张地拨了拨头发,“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有事没事多遛狗,身边垃圾要带走。多个人也有个依靠,人多好办事。你说是吧?少年。万一再有危险,你一个人要如何保护两位美女呢?”
对方过于热切的眼神让克劳福特颇为倒胃。
“如果我需要小丑的话会再和你联络。”
转身就想离去,但却觉得举步艰难,只见身材高大的男人竟然抱住了他的大腿,哭丧着脸开始哀嚎。
“有魔物、魔物喔!我一个人会被干掉的,秒杀啊!拜托你带着我一起走……我很有用的,举凡唱歌、舞蹈、烹飪、说书、打扫、编织、绣花……都是我的专长啊!芙萝桑和鬢角威尔的歌我都会啊!”
那些没有用的技能克劳福特一点兴趣也没有,正想开口回绝,一旁的少女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这家伙听起来颇可靠的,就让他一起走吧?旅途上有个伴也会变得比较有趣。”
“没错吧!没错吧!”
泰伦尼和纳奥米似乎一拍即合,两人竟然莫名其妙地热切交谈起来。
克劳福特不晓得纳奥米所说的可靠和有趣从何而来,她忽略自己的身分为‘被绑架的对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眼前的旅途实在不能当作郊游或是健行来看待,她究竟在想什么?藉由扰乱计画来寻找逃脱的机会吗?
心一沉,不管怎么样,他手中的任务从未失败过;不管遭遇什么样的波折,他都一定会把任务完成。
因为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夜晚骤然降临,山上的空气有些冰冷;克劳福特一行人来到一条小溪边休息,既然让泰伦尼和他们同行,少年也毫不客气地让他背负所有的行李,外加昏睡的卡蜜拉。
“那个,我一直有一个小小的疑问,”揉着肩膀的泰伦尼眼神在纳奥米、她身边的卡蜜拉及克劳福特间游移,“你们之间到底算是……”
“锁链,年轻的少年少女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哇呜!感觉好像是很变态的关系。”
彷彿是察觉到对方异样的目光,克劳福特皱起眉头露出一丝不悦,让泰伦尼觉得一阵冷颤。
“我还是去捡木柴好了……”
“其实你人很不错嘛!”望着泰伦尼离去的身影,纳奥米露出戏谑的笑容。
“我对白痴和笨蛋很没办法。”克劳福特暗讽。
“好过分喔!你怎么这样说泰伦尼?他只是智商不高而已。”
开开玩笑让情绪稍稍缓和,少女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话锋一转──
“龙之谷,传说猎杀过龙的勇者就能够长生不老,所以才会有大群人一窝蜂地想要猎龙。”纳奥米蜷起身子、异色的双眸投向对方,“龙全身上下的部位都有极高的价值,不管是切开它的硬甲、牙齿、龙骨、龙肉,眼睛、舌头、内脏、龙涎、排泄物……随便一样都可以赚到满满一大袋金币,不觉得随便捡一样都比你现在的工作要来的轻松吗?”
“我对长生不老什么的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到有兴趣?”
纳奥米的脑海浮现那名被杀的莫瞽族孩童,他们围在一起不是想要攻击,而是替死去的族人哀悼,因为莫瞽族人早已认命,接受他们丑陋扭曲的外表会引来杀机的事实……但这一切是不对的。
“或许你所受的教育是弱肉强食,但少数就该死、稀有动物就该被挂在墙上吗?”很久没有大发雷霆、没有这般情绪失控了,但她的心情就像坐云霄飞车般不断加速。
克劳福特一言不发地看着营火,但心情已经被搅乱了。
“看到美丽的朝阳或落日会觉得感动吗?看到浩瀚的汪洋或高耸的群山会觉得惊叹吗?封闭自己、欺骗自己,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少女异色的眼瞳清澈、彷彿可以穿透人心,直抵人的灵魂;眼睛里清楚印着对方的模样,让人觉得赤裸而无可遁逃,克劳福特对这种感觉十分厌恶,不自在的感觉让他焦躁恼怒。
巨大的冲击力道将纳奥米撞倒在地,她的身体紧贴着坚硬的河床,河水流经耳畔浸湿了衣衫与黑发。浅浅的月光照亮了克劳福特的脸侧,腥红色的双眼像是渗血般艳红,压在少女身上的克劳福特用颤抖的双手紧扣住对方白皙的颈子。
“你又懂什么?少在那里大言不惭……我没有选择,我的机会打从一开始就被剥夺!”
手指因用力而发白,指尖紧紧崁入对方的颈部,压迫使纳奥米喘不过气来;她咳嗽连连、彷彿快要窒息,然而克劳福特的手却仍在增加力道,像是要活活将少女的脖子压碎;如钳子般紧紧扣住,指甲深深崁入肌肤中,她无法呼吸。
少年用近乎狂乱的神情瞪视着纳奥米。纳奥米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家伙想杀掉自己,因为小心隐藏的软弱与寂寞被人看穿了吗?野兽为了生存下去,会装出凶很的样子武装自己、保护自己,自傲的背后却是深深的自卑。……“你不说……别人又怎么会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