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是一阵风,我应该是一场梦。
我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沉沉浮浮,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起点和终点在何处,我看不到光,看不到希望,不会思考,甚至连手脚也不听使唤,整个人的身体在黑暗中漂浮。
“薄荷……”
“薄荷……”
从虚无之中隐隐约约传来某人的呼喊,一声又一声,焦急但却不失温柔,不耐但却心甘情愿。
“薄荷姐姐……”
“温老师……”
又是一个声音出现,这次是直接在心里响起的声音,嗓音如泉,叮叮咚咚地敲打着记忆。
面前黑暗的世界里忽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
一棵枝叶繁盛的樟树,在风中挥舞着翠绿色的叶子,阳光从错杂的枝叶中落下来,被切割成一片片斑驳的记忆碎片。
一位身穿青色长衫戴金边眼镜的儒雅青年站在树下,双手捧书,仔细一看,竟是一本厚厚的《论语》,他的眉眼清淡,给人一种水墨画的感觉,看起来也格外舒服。他看书时的神色虔诚,虔诚得像一个忠诚的信徒。
香樟树在风中摆动着枝头的叶,送来一阵阵提神醒脑的清香。
“莫不是你也喜欢这本书?你与我也算有缘,就当是送你一番造化吧。明年,你就可以化为人形了吧。”
青衫人略微沉吟,唇角露出一抹微笑,黑亮柔顺的发丝在额前飘舞,发丝扫过金边的镜框,带出一股出尘的味道来。
修长的手指抚上棕色的粗糙的树身,有柔和的光芒在从他的手中溢出,源源不断地传进树身中,那香樟树的叶片越发青翠,仿若一片片都是翡翠雕成。
过了三两个时辰,青衫男子弯了弯唇角,靠着树自言自语地说了会儿话,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青色石板的小巷中吹来带着古韵的风,黑亮柔顺的短发在风中扬起,露出饱满的额头。温慕言。
一个名字突兀地闯入脑海中,眼前的画面碎成彩色的飞灰,又重新在黑暗中流光溢彩地重组。画面一转。
天空是明媚的蓝,空中飞过白色的飞鸟,飘荡着无依无靠的纸鸢,两三朵白云流浪,太阳的光线刚刚好。
刚才的位置上,凭空出现一个穿嫩绿色绿罗裙的小姑娘,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她端端正正地站在巨大的香樟树下,裙子及至脚踝,嫩白小巧的脚丫子直接踩在潮湿的泥土上,有小蜗牛从脚旁不紧不慢地经过,小野花在摇头晃脑的和风说着悄悄话。
她的裙子的袖子是灯笼袖半袖的样式,露出藕白的一截手臂,双手捧着一本诗集,脸颊带着点可爱的婴儿肥,一双杏眼黑亮亮的,带着小孩子特有的调皮和灵气,两个黑亮柔顺的麻花辫搭在肩头,粉粉萌萌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她的头,樱桃小口微张,津津有味地朗诵着诗歌。
绿言。
脑海中又立刻冒出一个名字。和眼前的人对上号来。
风中送来清新的香樟味,似乎带着点早春清晨的凉意。
一位身穿青衫的年轻男子伫立在窗前,凝望着教学楼下那棵刚刚冒出新芽的香樟树,再看看树下的小女孩,面上是愉悦的笑容。
画面再次破碎成灰。黑暗袭来。一道白光闪耀,画面又突然跳转。
阴沉沉的云在远处的山崖上停留,灰色的天幕挡住了光线,狂风大作,呼啸着从身边经过,一刹那,飞沙走石,有如鬼怪出没。
装备精良的军队带着满身杀气冲进各家各户的院子,翻箱倒柜,一片狼藉,只为搜查出各种经义和书籍。
老百姓惶恐不安,四处躲避,城内各大私塾里的白胡子老先生和学生纷纷攘攘地到处逃窜,在街道上起义反抗秦王决策的儒生们全都被冲来的官兵一刀刀斩杀,大家伙都在或大声咒骂,或苦苦哀求,或宁死不屈。
众多的儒生被赶往城郊,荒草遍野,尘土飞扬,儒生们被逼着跳下深坑,他们眼里流露出不甘和畏惧,还有深深地愤怒,但是没人敢反抗,即使偶有一两个人试图反抗,也不过是迎头痛击的一刀。
带着腥味的潮湿的泥土从头顶落下,阳光开始湮灭在黑暗中,绝望的呼喊撕心裂肺,浓重的怨气冲天而起。
世界又重归于一片黑暗,不知时间的流逝,也不知身在何方,漫天的寂寥从四面八方侵入骨髓,无声的绝望刺痛每一个毛孔,一刹那有若身处地狱深处,浑身痛楚难当,一刹那又仿佛身在云端,一切痛苦都不复存在,似乎是灵魂离开了躯体,飘飘然而万籁无声,寂寂然而麻木无神。
“薄荷……”
“小薄荷……”
“小猫咪……你再不醒来我就要亲你了。”
从黑暗深处飘来一道声音,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一会儿远在天边,一会儿又感觉耳边有温热的呼吸敲打着耳膜。
“小猫咪……我要脱你衣服了。”
低低地调笑声带着股魅惑人心的慵懒,又带着十足的肯定,像是在宣告自己一定会说到做到一样。
整个黑暗的世界忽然化成一片血红色,温热腥臭的血液化成江海,我在巨浪滔天的汪洋中随着汹涌的波涛而起起伏伏。
有散发着腥臭的血液从眼耳口鼻里灌进来,我想抬手抵抗,但是毫无用处,我悲哀的发现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令人窒息的绝望扼住我的咽喉,大脑开始缺氧,白光,黑光,红光,各种光芒乱成一团,喉咙里就像被人塞进一整条三斤重的活鱼,想吐,却吐不出来,想咽,却咽不下去,难受得泪流满面,泪水很快就融在血海之中。
“薄荷……小猫咪,别哭啊!我不脱了还不行吗?”
那个聒噪的声音就像夏日绵绵不绝的蝉鸣一样,令人心声烦躁。
我跌入血海,连稍微挣扎一下都是徒劳。
眼前忽然出现一块阴影,我不管不顾地拼命伸手去抓,即使只是一根稻草,对溺水的人来说,也是绝世珍宝。老天保佑,我的手竟然能动了!
要是本喵平安无事,一定要去地府感谢一下冥王,幸好这些年的交情不是白费的,看来老天还不想收本喵。我在心里乐开了花。
将漂浮在眼前的阴影抓过来一看,我险些没被吓死,在心里把仓颉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那是一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面皮,对,不是面具,而是人脸!那个讨厌鬼魔尊羽刹的脸!仓颉的脸!
妖娆到极致的容颜比忘川河畔盛放的曼珠沙华还要迷人,还要危险,只是双眼处的一片空洞令人无端端地心生恶寒。此刻拿在手上柔滑而又富有弹性,似乎还带着点余温。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忍住恶心,连忙嫌弃地将这见鬼的面皮用力丢出去,却不想,身在血海之中,这面皮落在不远处,被一个红色的巨浪拍过来,妖娆的脸开始无限放大。
咦?这面皮上的眼里怎么会流转着小心翼翼地深情。我怀疑我脑袋一定是进水了,哦,不对,刚刚被血泡了那么久,一定是脑充血了。
一股强有力的暖流在全身的经脉里流转,迅速修复着断裂破损的经脉和碎成拼图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知觉开始恢复,感觉像是死了一次,又被人强行从地狱拉了回来。
那俊美无双的容颜离我不过一根手指的距离,忽然,一片阴影压下,我的唇上覆上一个柔软冰凉的物体,华丽的紫色长发有一两缕扫过我的鼻尖,痒痒的,凉凉的,散发出一股莫名的香,似兰似麝,似草似木,似风似海,带着捉摸不定的飘渺,仔细去闻时,那味道仿佛已经消失无踪,已寻不到踪迹,又仿佛始终存在,若隐若现,幽香绕指柔。
“嗯……”唇角猛的一痛,我一惊,蓦地反应过来,嘶哑的破碎的音调从充满血腥味的嗓子里溢出。
我条件反射地就亮出爪子来,朝那人狠狠地一抓,却被他有力的大手握住手腕,他玩世不恭地调笑:
“你就是嫉妒本尊长得比你好看一万倍吧,指甲不是还没长出来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
嗓子烧得厉害,实在不想开口说话,刚刚的惊吓似乎还在眼前,心有余悸地回想着刚才看到的东西,感觉那样真实,就像是我亲眼目睹的一样。
“本尊守着你已经一年了,我一年多来从来没闭过眼,小薄荷,你就不打算给我点奖励么?”
一年?那么久!我竟然受伤这样严重。不过,对于魔尊这样闲得发慌的大人物来说,区区一年不过弹指一挥间而已。
据说某些特别了不起的神仙之间的争斗一打就是动辄以百年记一回合,况且妖魔两界与天界的斗争也进行了上万年了,据那些宠人提供的消息,羽刹是妖魔界诞生之初的第二位王,令人闻风丧胆的残忍妖王,况且羽刹活到现在,并且能当上妖魔二界的魔尊妖王,就已经说明了此人的逆天之处。
我略微惊讶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心里的波澜。对了,上官昊天呢?我昏迷了那么久,上官那小子不会已经去见了阎王了吧?阎王和我交情不错,等身子骨养好了,我再去地府把他找回来吧。
回忆就像潮水一样哗啦啦地涌上来,顷刻间,头疼欲裂,脑袋里被塞满了记忆的碎片。
绿言手握金钗时,颤抖的手,眼里的拼命反抗,让我不禁一时有些唏嘘。
绿言怎么了?或许是被人控制了吧,尽管交情不深,但是我不相信那样纯真单纯的女孩会作出这样的事来,当时她身上有一种令人很陌生的气息,
嗓子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重,火烧火燎地疼,全身的筋骨仿佛都被丢进刀山火海里历经千锤百炼。我没理羽刹,慢慢坐起身来。
羽刹弯了弯嘴角,清脆地一弹指,我的身后立刻出现一个塞满凤凰羽毛的柔软枕头,身旁出现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是妖界里的美人模样——青面红眸,耳朵尖长,身姿婀娜。
她们体贴周到地扶起我来,然后一个站在身旁端茶送水,另一个在我身后帮我按摩酸疼的肩膀,她的力道刚刚合适,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直到坐起身来,我才开始打量周围的摆设,这是程国锦的那栋木质老宅,我现在躺在程国锦生前的卧室里,房间里的字画,书架,各种古玩等收藏品都还是摆放在原来的位置。
房间里涌动着一股浓淡相宜的樟树清香,空气也是异常的冰冷,似乎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一张妖娆绝色的面皮在角落里静静地躺着。
心中涌起一种格外怪异的感觉,莫名其妙的,我在周围涌动的空气中见到了一些平常我见不到的东西。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