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白骨,此生不负。
皇帝赐封玄武为永宁侯,侯府就建在公主府旁边,赏了一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赏了一群姿色秀丽的舞女来给玄武助兴。
锦绣难过时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屋顶上,摆上一些下酒的小菜,再摆上一壶江南酒家最著名的桂花酿,三杯两盏烈酒下肚,醉意朦朦胧胧地浮上心头,趁着醉意,想一想京城之外的地方有多精彩。
再等上片刻,玄武便沐着满身月华而来。今日亦是如此,他银色的长发光华流转,白衣出尘,步步生莲,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眉头轻蹙,好看的桃花眼专注的看着她时,好像世间所有烦恼都不足为道,所有忧愁都会烟消云散。
“坦白交代,这次又是为何喝酒?”玄武坐在锦绣旁边,揉乱她插满珠翠的发髻,“喝酒也不知会我一声,该打。”
锦绣低着头喝闷酒,琥珀色的液体入喉时带来的辛辣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鼻子一酸,趴在玄武身上就没头没脑地号啕大哭。
梆子声在大街小巷回荡,打更人一路走一路报平安:“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玄武身上散发着一股草木香,温暖干燥的味道让人莫名地心安。
“你不愿说也罢,我休息一会儿。”玄武抱着锦绣躺在屋顶上,看着如水的月华在琉璃瓦上流淌。一只黑猫远远地看过来,薄荷绿的猫眼在静谧的夜色里发出幽暗的绿光,看上去有点眼熟。
似乎很久以前,也是这样,自己和朱雀,白虎,青龙卧在蓬莱仙岛上某处的阁楼,日日笙歌,举杯畅饮,大醉一场于是就大梦一场。
那时好像是醉了,天界酒官司久酿的浮生酒越来越香醇,似是路过一只黑色的野猫,小猫妖道行不足,还不能化成人形。许是哪位神仙从凡间带上来的,我把酒递到它的嘴边,给它喝了一口,随手点化了一番。
黑猫盯着我和锦绣看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
“今日便是这只黑猫救了我,从小照顾我的奶娘端给我的粥里竟然下了毒,若不是这只猫突然闯进来打翻了粥,我今夜就见不到你了。”锦绣坐起身来,埋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金丝绣繁花缀珠宝的红绣鞋上的珍珠,扯下来就随手扔到地上。
“然后?”玄武也直起身,右手提壶,左手举杯,修长的手指握住玉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浅酌一口桂花酿,“你怎么处置奶娘?”
“没取她的性命,就是砍断双手双脚丢进天牢。皇奶奶告诉我的,如果有人想害我,刺杀,投毒,就斩断双手,言语不敬,就拔了舌头或缝上嘴唇,那些人都是坏人,最好再斩断双脚,丢进天牢,让他们再也害不了我。”锦绣抬头看我,小脸上满是认真,亮晶晶的眸子不染纤尘,笑容天真烂漫到近乎残忍。
“可是……乌龟,我好难过,奶娘对我一直很好的……我不敢相信……皇奶奶告诉我的是不是不对……我是不是做错了?”锦绣的笑容烟消云散,泫然欲泣的模样惹人心疼。
“锦绣,乖。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以后,你只用欣赏你的万里江山,我自会护你一世长安。”玄武嘴角噙着的微笑渐渐凝固住,褪去往日的玩世不恭,眉眼间神色肃穆,仿若是在立誓般,拉着锦绣的手也不禁加重了力气。
“锦绣,答应我,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坏人就交给我吧。我单纯的小公主不适合这些。”
玄武不禁想到皇太后那个看似慈祥的女人,一介女流能爬到这样的高位,心机和手段并不比谋士少,甚至还更添几分狠毒。得让锦绣离那个老女人远点。
奶娘对锦绣素来衷心,怎么会突然下毒?难道是有人指使?那么谁才是幕后黑手?
大太子有嫌疑,毕竟王位被别人夺走,肯定会想办法夺回来,但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刚知道消息就动手不像大太子的风格。
四皇子也可能,四皇子剀觑皇位已久,私下里甚至还做过谋害兄长的事,只不过被大太子及时发现,念在兄弟情分上才没有揭发他。朝廷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早已暗潮涌动。锦绣将会是锦国第一位女帝。
“乌龟,你会离开我吗?”锦绣拉住玄武宽大的衣袖,眼泪鼻涕全部擦上去。
“会。”玄武仰头看向苍穹中皎洁的明月,灌下一大口酒,一袭白衣被夜风刮得猎猎作响,“待你百年之后,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会重返仙界,和久违的友人,喝几壶司久酿的桃花酿,大梦几场,看花开花落,度过无数个百年。”
锦绣拉住玄武衣袖的手慢慢松开,满头珠翠摇得叮当作响,一声不吭地抱着酒壶喝酒。
我宁愿你说不会,即使那是谎言。
远处的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微光挣脱夜色的怀抱露出脸来,过了片刻儿,红霞漫天,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周围的景物在越来越明亮的天光中越发清晰。
公主府和永宁侯府只有一墙之隔,此刻府里的丫鬟仆人都起来打扫大院,锦绣靠在玄武怀里睡得香甜,但仆人们见了也不敢声张,诚惶诚恐地走开。
锦绣于雕花鎏金暖帐中醒来时,玄武已经走了。指尖还残存着他手掌的温度,淡淡的草木香弥漫在空气里。
锦绣坐起身,掀开绣梅浮云锦被,发现昨天穿的蓝色广袖流仙裙还在身上,皱巴巴的贴着,格外不舒服。
左右一看,却发现贴身丫鬟小月不在房中。
“小月。”锦绣朝外唤了几声,却无人答应。
锦绣找到一套红色的石榴裙换上,青丝如瀑,黑亮柔顺。红色的衣裙更衬得她肌肤赛雪,肤如凝脂,白皙的鹅蛋脸透出淡粉色,不施粉黛照样倾国倾城。
“我的金钗呢……”锦绣坐在梳妆台前,左右观望时,忽然大叫,“啊——乌龟!救命!”
“锦绣,没事吧?”玄武听到锦绣的呼喊,立刻捏了个法诀瞬息便来到她的房间,“有虫子吗?乖,不怕不怕……”
“乌龟,有尸体啊!我好怕!”锦绣捂着眼睛惊声尖叫,一个劲地往玄武怀里钻,“你看那——”
锦绣指着屏风旁边的花瓶处,那躺着个女子,脸色发青,胸口插着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黑色的血迹一路蔓延到墙角。很显然,匕首有毒。
昨夜我和玄武都在屋顶上饮酒吹夜风,所以便没回房,小月大概是在房里等我回来,才不幸遭遇歹人毒手。
若是我昨晚没有出去,躺在那的人也许就是我了……锦绣越想越觉得后怕,她从小享受的就是锦衣玉食,是在众人的关爱中长大的,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何时曾受过这样的罪——又被人下毒又差点被刺杀。
“来人,将这女子的尸体拖下去,把这件事写成加急快讯禀报皇上。”玄武吩咐下人处理好残局,眉头越皱越深,把下人都谴退。
“锦绣,乖,不怕。你要相信我,有我在,就没人伤得了你,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玄武很头疼,虽然他身为上神,但天庭有规定,神仙修行是为了救护天下苍生,法术是为了斩妖除魔,因此不得用法术伤害凡人。
敌在暗,我在明,处处受制,此时处于被动的状态。“锦绣,我带你去散散心。”玄武从腰间取下佩剑,利剑嗡鸣,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玄武立于剑上,笑得玩世不恭,桃花眼一眨一眨的,扇子般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朝锦绣伸出手,“上来。带你去斩妖除魔!”
一瞬间,从前那个不靠谱的神仙玄武好像回来了。自从出了事,玄武的笑容都少了很多。
锦绣欢欢喜喜地奔过去,明眸皓齿,笑容灿烂,柔顺的头发松松地挽了个蝴蝶流云发髻,乖顺地伏在背上,她像一头懵懂的小鹿直直地撞进一片带着草木香气的柔软的云里。“我们现在去哪?”锦绣被玄武抱在怀里,娇小的个子只及他的肩膀,明艳的红衣衬得她的脸更是绯红。
“去了你就知道了。”
玄武御剑浮在公主府和宁侯府之间的上空,对着下方跪拜成一片的仆人朗声说道:
“派人把公主的闺房打扫干净,向皇上禀报永宁侯和公主云游三月自会归来,让皇上不必挂心。”
那只黑猫从远处的房顶上一路快速地跃来,似是要追随他们。
锦绣拉了拉玄武的衣袖,白净的小脸上露出期待的神情。
“带上它一起,可好?”
“嗯,听锦绣的。”玄武的眼里闪过戏谑的笑意,“随身带点食物挺好的。”
“喵——”黑猫低低地嘶叫一声,薄荷绿的眼里溢满不屑,步子优雅,身姿轻盈地跃进锦绣怀里。
由一位公主,一位闲散的神仙和一只猫妖组成的除魔团队,就此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斩妖除魔的刺激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