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花妩每晚都来空何房里,有时只是盯着他发呆,有时睡觉,偶尔也会耐着性子陪空何读佛经。
夜里。
花妩坐在空何对面,仍是一袭红裙,笑盈盈地追问:“和尚,你下午还没回答我就走了呢。现在告诉我吧。”
空何仍执着书卷,望她一眼,着实无奈。
花妩却不死心,脸上仍挂着笑:“空何,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没有回应。
花妩瞧着他慢慢红透的耳根,罕见地没有放声大笑,只安安静静地等着回答。
屋内沉寂很久。这次再没有花瓣飞舞,也没有扫帚摩擦。
花妩终究勾出一个笑:“喏,空何,我先走了,你想想吧。你终是要给我回应的。”
翌日黄昏。
寺内游人渐少,有人一身布袍,手执扫帚踩着夕阳余晖走进梅林。
潜在梅花树里的花妩眼中的慵懒褪尽,精神一振,刚想打招呼,一声“空何”却硬生生哽住了。
来人面目平凡,双目散漫无神,不是他,不是眼带慈悲面目清秀的空何。
“怎么换了人?空何呢?”花妩烦躁地伸手揪着花瓣。这花瓣是她妖力催生,作不得真,顶多损失几分妖力罢了。
听空何说他打扫这片梅林几载了,怎会突然换人?
正是黄昏。花妩踌躇之间,听见那个扫地的僧人向过路的人打了个招呼:“师兄,你离开多日了,终于回来了。”
那师兄风尘仆仆的样子,此时停步,道:“师弟。我离开的这几日,寺中可发生过什么大事?”
扫地的僧人道:“最近的一件大事就是今日发生的。空何师兄被妖物蛊惑,此时估计正受责罚呢。”
师兄一脸讶异:“空何师兄?怎么可能!”
扫地僧人不胜唏嘘,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
隐了身形,花妩毫不犹豫冲进正殿,踏入门口时,恍惚胸口受了重重一击,她闷哼一声,心神恍惚间竟忘了防御,硬生生受了这一击,她不理会胸口难抑的疼痛,不顾一切地踏进正殿。
空何……空何,你在哪?
“前几日师弟夜半解手经过空何师兄房内时,见着灯火照映,正感叹师兄辛勤非自己能所及,便听见屋内隐隐传来攀谈声,甚至有女子的声音。”
“师弟猫着身子在窗口一探,望见空何师兄坐在桌前,手中握着一卷书,对面竟坐了个一身红裙的妖冶女子,眼角生媚。”
“师弟当即就禀告了主持,主持大怒之下立即派僧人押住了空何师兄,把他关着审问了,至今还没出来呢。”
……
在大殿里穿梭了一遍,寻不到空何,她直接启唇念了个术法,顺着气息找到了空何。
昏暗的大殿内,跪在中央的空何背脊挺直,身上的布袍染了些血色,微垂着头。窗外斜斜映入余晖打在空何半边脸颊上,晦涩难明。
花妩仍隐着身形,慢慢走到了空何眼前,蹲下身。
明明他应看不见她,可他仍动了动唇,抿出三个极轻极轻的字:“你来了。”
花妩看着他白皙脸上的血污,笑不出来,问:“谁伤了你?”
空何不再做声,眼中神情淡得几不可见。
端坐正前方的寺内主持叹了一声:“空何,你是极有天资的,本可成佛。你若再与那妖物纠缠不清,多半会堕落成魔物。”
空何还是跪着,背脊挺直,一言不发。
花妩蹲在他眼前,望着他,唇咬得发白。
主持再一声叹息,大喝:“空何!你成佛成魔?”
空何眼里忽然出现了些痛苦之色。
花妩没有笑。
她忽然想起了每晚他执着佛经直到天光乍破;想起她每次见他时,他眼里像佛般的慈悲;想起他钻研佛经的极高天赋;想起他研读佛经眼里的虔诚。
再也想不起了。她只看见了他眼里的痛苦。
她伸出手想拭去他脸上的血污,却在半空中停下了。
她是妖。会法术的妖。
启唇念了段咒术,轻声说:“你该成佛。”
她起身走了出去,身后是他挣扎着被迫发出的喑哑的声音:“……佛。”
花妩离开静安寺的那天,天空晴朗,天气很好。
路过那片梅林时,她收了妖力。盛时的花凋零只是一转眼。
她仰头看着,直到眼眶不再酸涩。伸手接住一片坠花。慢慢合拢了掌心。
踏出静安寺,她紧握着手心的那朵凋零的梅花。
她没有来路,也没有归途。她不知道日后会如何,不知道空何的答案,也不知道自此静安寺的梅花,开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