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阵比斗,三月感觉自己的体力有些吃不消了。额头上的汗如同漏水的水龙头,滴答滴答不停的掉下来。从进入李家大宅,她就一直忙于活命,忙于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根本没有认认真真的练功夫,若继续缠斗下去,她定会输给郑古。
反观郑古,他劲头正盛的模样。
若短时间内不能出奇制胜,最后她只会因力气用尽动作变慢,而输掉。
“各位!”三月向后退了一步,面色淡定,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我与郑古斗了半天,也分不出胜负。若是再继续这么拖着,想必也没有什么结果。”
下面的士兵纷纷交头接耳,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有士兵大声质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好!”三月暗想,等的就是你们问出这句话,她略作惋惜道:“我与郑古兄弟定个时间,在这个时间内谁先掉下比武台,谁就是输。若都没有掉下去,那就算作平手,改天再战,这样可好?”
守卫军副将军年龄稍长,一把胡子蓄的已到胸口,他声如洪钟:“郑古,对于李三月的提议你有没有意见?”
郑古嗤笑一声,神色傲慢的道:“无所谓。”
三月心里冷笑一声,无所谓?一会要是输给我,你就不这么说了。像你这种故作清高的人,表面上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心里对输赢却看的特别重!
副将军捋了捋胡子,点头道:“好,那就这么定了。”坐定后又朝身后的传令兵说:“快去准备吧。”
士兵们动作极快,片刻功夫就从后面端出一个香炉。副将军当着众人的面,将一只香点燃,小心的插在香炉中,又郑重的说了一声:“开始。”
虽然间隔的时间不长,可三月还是趁机恢复了些体力。三月摆出了刚出场时的造型,郑古却是一声冷笑,声音带着不屑:“怎么,又是这个姿势,不嫌烦么!”
三月气定神闲,丝毫没被他的态度惹怒,神色平和的道:“每个人皆有自己的道,而比武前摆出这个姿势,容纳百川,包裹万物,便是我的道,即使你看不惯,我也不会改变分毫。”
郑古不屑一笑,本就苍白的脸颊,邪魅的笑容,再加上森白的牙齿,让他如同来自地狱的鬼魅。声音透过唇齿,被挤压拉长,如同破败的风车般:“打败你就是我的道!”
话音未落,人已到三月跟前。可早就在防范这一招的三月岂能让他占到便宜?只见她脚下步法灵动,身体轻盈旋转,刹那间已闪至郑古身后,压低身子就是一个扫堂腿。郑古向上一跃,重心全放在三月的腿上。说时迟那时快,三月飞快弹跳起来,拽住郑古刚才要出拳的胳膊,自己一个转身就把郑古反手拽到背上,猛的像前一窜,腰背双手一起使力,将郑古狠狠的摔了出去。
郑古没想到刚才一直反应速度都很慢的人,突然变快了。可他一向已速度著称,在三月把他摔出去的瞬间,他已经调整好角度,落地的瞬间,单手撑地轻松弹跳起来,让本想叫好的众人,一个好字生生卡在喉咙里了。
郑古的目光变得兴奋起来,不是对方实力不够,而是一直在试探他。对手,在这军营里最痛苦的事就是没有对手!
“嗖”又是破空声,三月暗道一声,不好!身子迅速向一边闪去,“咝”银针入肉,三月疼的直咧嘴。
就在这时,郑古动作敏捷的上前,没有多余的招式,招招攻向三月受伤的手臂。银针没入手臂,只要她手臂一动,那针头就会乱动,如同万只针头同时在刺她的手臂。
破釜沉舟!三月暴露出自己受伤的手臂,郑古当然不会放过。挨了几下以后,三月摔倒在比武台边。
郑古抬腿就要将她踢下台!就是这个时候!三月双腿成剪,狠狠攀住郑古一条腿,整个人的身子一扭,借力使力!郑古险些被摔倒台下!
只见三月单手拽住了郑古一条腿,免于他被直接摔到台下,坏了面子。
郑古借着三月拽他腿的力气,翻身又上了比武台。当他站稳,大家伙都以为比武结果出来的时候。只听“咚”的一声响,地上扬起一片灰尘,三月正躺在沸腾的尘土中!
众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本来众人以为三月赢定了,却被郑古一脚踢了下去!
“太卑鄙了吧,李三月把他拉起来,他倒把人家踢下去了,太丢人了。”周围的议论声一浪大过一浪。
胳膊的剧痛让她爬不起来,除了手臂被针刺伤外,好像还脱臼了,胳膊使不上劲。
郑古站在比武台上,丝毫不为周围人的议论所恼怒,他抱着手臂,懒洋洋的问道:“比武有没有规定不能使诈?有没有规定不能使用武器?我没有端着我的兵器上来,都算够给这小子面子了!”
好个狂妄自大之人!
“喂,快宣布吧,我赢了。”郑古朝着观战的官员们喊道,目光却直勾勾的盯着李千寻,似在挑衅般。
李千寻面色阴冷,手在宽大的衣袍下剧烈的颤抖着。他用眼神示意坐在一旁的副将军。
“我宣布,郑古与李三月的比武,郑古……获胜!”副将军也觉得有失公允,结结巴巴,底气也不足。他斟酌了半晌,又用商量的语气开口道:“李三月任中尉一职,各位是否有意见啊?”
士兵们都是热血男儿,被这么一问,当然异口同声道:“我们支持李三月当中尉!”
副将军一声大笑,捋了把胡子,高喝道:“好,那从此刻,李三月就任命为中尉,具体的文书,这几天就会下达下来!”
郑古虽胜,却胜之不武。三月虽被当场打下了比武台,输掉了比赛。可她仍旧获得了众人的肯定,在军中算是立住了脚跟。
不知是谁通知了军医,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背着药箱一路小跑的过来了。
三月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浑身上下全是尘土。
众人如众星捧月般把她围成一圈,李千寻远远的站在众人之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攥成拳头,青筋迸出。
士兵甲:“现在咱们是不是要改口叫李中尉了?”
士兵乙:“那是必须的,你没听副将军说吗,此刻起!”
“李中尉,你最后那一招真是太棒了,让那郑古根本没法还手,乖乖的被摔倒了,哈哈……”
“闭嘴,闭嘴!”军医的高亢的声音瞬间压过了那些叽叽喳喳。
“切!”众人一哄而散。
军医一双手细长白嫩,骨指修长,就像长期未出家过家门的富家小姐。
肩胛处火辣辣的痛着,三月咬着唇不发一声。
这军医仿佛和她作对般,一直抬着她的手臂活动,把着疼痛放到最大,让她几乎感觉不到背后那道视线。
众人一哄而散,李千寻仍旧站在原地,远远的望着她,又好像透过她望到了远处的层峦叠嶂的青山。山顶一株百年青松依偎着一块巨大的岩石。那岩石成百上千年的活着,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这颗松,它才不那么孤独了吧?松也因为有了岩石的遮风挡雨,才不被风雨摧断吧。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本身就大大咧咧的,军医粗鲁的拉着三月那只脱了臼的手臂就往营帐的方向走。
胳膊上传来的剧痛让她心神俱颤,回身看到李千寻,却又觉得心被人放在手上反复搓揉,连带觉得手臂上的疼痛都不那么难忍了。
军医帐是个独立的帐篷,比正常的帐篷要大一倍左右。还未入帐就能闻到空气中浓重的药味。
军医黑着一张脸撩起门帘,狠狠的道:“进去!”
人在屋檐下,就要低头,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三月当然明了,也不说话,悄悄的进了军医帐。
帐内摆设十分朴素,最多的便是药柜。久不练兵,军医帐内并无正在医治的士兵。偌大的帐子内就三月和那个军医两人。
许是医生的职业习惯,他刚一进门就开始舀水洗手。空旷的帐内是哗啦啦的水声,听起来格外瘆人。
洗完手,他拿着一块雪白的帕子,仔仔细细的擦手,罢了,又将白帕子漂洗了几遍,仔细的抻平晾好。仿佛帐内就他一个人,三月就是室内一粒肉眼不可见的尘土。
三月抱着手臂站累了,找了张床坐下,调整好角度躺了下去,反正她现在是病人,反正也没人管她。
这一躺不要紧,疲惫铺天盖地的袭来,侵吞了她的意识。
再睁眼时,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营帐的角落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有人正在灯下端着一本书认真的读着。想翻身起来,却不小心扯到了胳膊,剧烈的疼痛迅速将她拉回现实,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盖着的毯子。
“胳膊还没接好,别动作太大,小心真的废了!”油灯下的人懒洋洋的说道。
“我睡了多久?”三月语气有些不悦,她的事多着呢,白白耽误在着睡觉,不是她的作风。
那人自动忽略了她的不悦,语气轻松道:“也没多久,也就是送走了将军,又给你逼出了暗器,然后又给你熬了碗药,我又吃了个饭,洗漱了一下,又读了半个时辰的书。”
“将军来了?”
“恩,你的情人来了。”
三月一阵恼火,狠辣的说道:“你瞎说什么!”
军医的脸在油灯下忽明忽暗,他放下书,正色道:“军营中不得有女子,你不知道么?”
三月的左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是李千寻在入营前交给她的,让她留着防身。
“你是在找这个吗?”那军医扬了扬手里的物件,笑着说,笑容在昏黄的光下格外诡异。
“你都知道什么?”既然武器不在身上,手臂又受伤了,那么谈判才是最好的方法。
“姑娘,别紧张。”
三月的神经随着这一声姑娘,迅速绷紧。
军医冲着她一笑,接着说道:“我说,你别紧张,你要是有什么动作,我没控制住我自己,大叫出声可就不好了。整个军营都会过来围观,是吧?”
三月眉头紧皱,眸子里射出犀利的探究目光,她问道:“你想要什么?换句话说,是谁派你来的!”
军医双手一摊,耸了耸肩,嬉笑道:“没人派我来,我什么也不图,做人做事全凭喜好,就好像之前,我一握你的手臂,就发现你是个女人了。你的脉虽然搏动十分有力,类似成年男子,这定与你长期运动有关。再加之你的打扮,多数大夫都会认为你是男子。可不巧了,我对人体骨骼十分擅长,我摸上你的手臂,就知道你是个女人了。”
三月面色不善的问道:“那你为何不揭穿我!”
“说了这么半天,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军医突然转移话题,和他谈话真是需要超高的思维跳跃能力。
三月被他说的一愣,半晌才低头尴尬的说道:“你想告诉就告诉,不想告诉就算了!”
“我叫裴清,今年三十二岁了,未婚。看姑娘你男装还挺英俊的,女装也差不了,你有没有兴趣考虑我看看。”
三月心想,古人不都挺保守的吗,这人怎么这么痞!随即瞪了他一眼,算做回答。
裴清也不在意,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之前发现你是个女的,我特别生气,特别想告发你。可后来一想,有人敢干别人不敢的事,而我能坐到一边看戏,这是一件多有趣的事,我怎能错过,所以就不生气了!”
把别人的人生当戏看,亏这个裴清能想的出来,难怪都三十好几了还娶不到媳妇,像这种无良医生,纯属活该!
三月翻了个白眼,用另一只手捂住脱臼的手臂,向门走去。
“你上哪儿去?”裴清在背后叫道。
没人回答他。
“你别走,我给你把脱臼的手臂接上。”没人理会,裴清喊的更大声,“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会保密的。”
走出帐子,三月长长叹了口气。朝将军帐望去,门口两个士兵都在犯困,门口的架子上篝火燃的正盛,突然发出噼啪的响声,吓的两个打盹的士兵一个激灵,四处观望。
薄薄的帐帘映出帐内的油灯,灯如豆,影子摇摆不定。
三月到了门口,示意士兵不需要报告。她轻手轻脚的撩起帘子,见李千寻正在小几上看书,眉头紧锁。
“醒了?”想必他这样坐了很久,一直未语,嗓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嗯。听军医说你去了。”三月沉声回答。
李千寻声音轻柔的问道:“你说裴清?”见她一直扶着手臂,他站起身,皱着眉头轻问:“怎么还扶着手,没接上吗?”
“那个军医知道我是女的了。”三月用手在颈间一比,沉声问道:“需要吗?”
“他是自己人,他是二皇子的西席之一。别得罪他,他太记仇。上次在街上被守卫军的马踩了一脚,这就混进来把那马蹄子的穴道封了,让那马变成了瘸子。瘸马在军营中只有死路一条。第二天,这小子就喜滋滋的吃上了马肉。他为人太过随心,还是别招惹的好。”李千寻的手轻轻摸着她手上的手,声音轻柔,如春风微醺。
只听“咔嚓”一声,三月的叫声险些冲出喉咙。手臂已经安回了原位,可剧烈的疼痛让她身体一直在颤抖。
门外有人,她现在是个“男人”,喊叫和依靠都是不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