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之影与金色的王
第十章
还能接受我么
是怎样从浴室里回到床上的，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等我从那失控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的时候，我已经静静的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窗外则是清晨的阳光。
勉强爬了起来，将双腿弯曲撑起了迷糊的脑袋。
大脑麻麻的，乱乱的，眼角也有些粘粘的触感，我哭了一夜么。
大概还模糊的记着，昨晚被母亲问了，“是告诉文曦事实，还是圆个谎呢？”
我忘记自己说了什么，也不想记得——无论选择的是前者还是后者，我和苏文曦都已经完了。
果然母亲很清楚呢，我和她的事情，但是对现在的我来说却已经无所谓了。
就算不想让她再次哭泣，我却已经没了改变的办法。
因为我即使找回了记忆，也不会再次忘却一切，却已经再也……
这样想着，自己的脑袋更加用力的埋进了双腿间，抱着小腿的手臂颤抖了起来。
前半句的内容明明是那样的让人欣喜，后半句却无情的把前者的美丽泡沫打得粉碎。
在被人施舍了希望之后又给予了能够颠覆希望的绝望，为什么我要忍受这种人生啊？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一时间觉得，当时不如就那样死去，或许会是个更加适合我的结局——适合一个正常人的结局。
“不如，让我去死好了……”随着这句话，眼泪又自顾自的开始往外涌，大腿上全是凉丝丝的感觉。
为什么当时我没有死啊，明明死亡是那样轻松的事情，不过是成为“男性学生惨遭杀害”的新闻主角，然而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要承担这种根本没有听说过的未来。
或许死亡一词对于我这个死过一次的人来说早已有了足够的威慑力，然而不过是区区死亡的痛苦，相比我那不知如何是好的未来，不知道轻松了多少多少。
你们懂得么？当你行走在雪夜中，只知道夜有多寒冷，却不知道长夜何时才能结束、终点何时才能到来的那种孤苦和无力，甚至连自己会在何时倒下、何时被极寒夺走生命都不知道……我不要啊，这种没有终点的痛苦！
我不要啊！
与其用时间来折磨我，不如让我在那一瞬间就结束这该死的人生！
“在自己的床上抱着双腿无助的流泪什么的……我不要啊……”含着泪水啜泣着。
“这种丧气话我都听不下去了，金橙子。”之影没好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不容易死而复生却总是抱怨来抱怨去，你真的是男人么？”
我是男人么……真的有男人会像我这样把脸藏在双腿后面，一点也不争气的流泪么？
依然还在颤抖的双拳不知道何时已经紧紧的攥了起来。
“呵呵，有趣的问题。”即使眉头还在因为哭泣而抑制不住的颤抖着，我还是将脑袋抬了起来，任由失去掩饰的泪水涌过我的脸颊，“我也有个问题啊，为什么要复活我啊，之影？”
“你有知道缘由的必要性么？知道了又能怎样？”似乎是觉得我提了一个无意义的问题。
是因为就算知道了也无法改变么？之影的话一直都是正确的、高效的、简洁的、从来不拖泥带水的，我的问题从最开始就是无意义的。
“为什么要折磨我啊……”然而就像没有听到之影的回答似的，我继续着自己的质问。
“为什么……是我啊……我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普通的男生啊。”
为什么，为什么啊？？
双眼在悲伤和委屈的情绪下拼命的想要合上然后一哭到底，但是我强令着自己抬起脑袋正视前方，因为我觉得她在看着我。
我不想只做一个仅会哭泣的女孩，即使我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去改变什么，这种无意义的倔强也没有任何实效，但是至少，请让我知道为什么吧？
死而复生的愿望，我根本就没有许下，为什么你会选择我啊，之影。
你选择了我，我就不得不去承担了啊，那么为什么会选择我啊……我明明，我明明没有愿望啊！
在胸中拼命的嘶吼着。
“唉，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真是败给你了。”女孩失望的说着。
“给我好好听着，我只说一遍哦！”
虽然之影似乎是决定破例给我来一次特别讲解，我却丝毫提不起任何兴致，至少我那依旧在淌着泪水的双眼还是无神的吧，大概。
“你问我为什么选择了你，那么先让我给你强调一件事，并不是因为你的死亡我才出现在了你的身上——早就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已经附在你身上了。”
“然后就是，当初并非我选择了你，而是你选择了我好吧，给我好好记住了，你这个笨蛋健忘狂！”
语毕，我的左手忽然抬了起来，中指弯曲并且蓄力后顶在了我的脑门上。
“咦，诶？嗷！痛！”失神的我连事实都还没认清，就被这一计丝毫不留手的脑瓜蹦给敲得跳了起来。
卧槽我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头骨哀鸣声，这尼玛是打算击穿我的脑袋么？？
然后非常幸运的，身体顺势向后仰面倒下，后脑勺超级精准的磕在床板的尖角上。
这酸爽，不敢相信，眼泪霎时就飞了出来。
“噗——嗷嗷痛死了啊啊啊！！”吗蛋，这绝逼是我有史以来磕的最痛的一次。
于是被疼的满床打滚了，一边滚一边惨叫。
“风暴之影你丫的啊啊啊啊！！”
………………………………
问声赶来的母亲慌忙给我的后脑勺做了紧急处理，于是现在我长长的头发下面贴上了一个又厚又大的医用创口贴。
虽然问了之影能不能用她的能力来修复一下，然而她本人表示没有任何兴趣，拒绝了修复作业。
结果就是现在我的脑袋依然疼得让我想要痛快的嗷嗷叫上半天。
“真没用，连血都没磕出来都嚎得跟杀猪一样，浪费创口贴。”丝毫不忘嘲讽。
要你管啊！你这家伙绝对是在耍脾气吧！而且脑门刚才差点都给你打爆了好吧！神经病啊！气急败坏的骂道。
母亲在一旁看着面目狰狞的我估计也猜到了大半，一面给我的额头涂药一面呵呵笑着。
“干嘛啊母亲，幸灾乐祸的。”注意到母亲坏笑的我撅着嘴抗议道。
“抱歉啦。”很随意的道歉了，“因为猫崽子的眼神终于恢复正常了，真是太好了呢。”
听着母亲的叹息，我不由得心里一惊。
母亲她眼角的泪痕和黑黑的眼圈还有那有些无力的眼神，我现在才注意到了。
父母能那么快就接受儿子不得不变成女儿这种事实么？问题的答案，我早就应该清楚的，为什么……为什么我现在才察觉到啊？
那种艺术作品中所谓的主角剧情，我不稀罕，也不想要啊！
“父亲呢，父亲在哪？”下意识就抓住了母亲为我涂药的右手，我脱口问道。
“诶，爸爸？爸爸在卧室呀，哎？猫崽子？”
知道了父亲的位置，松开了抓住母亲的手，我手忙脚乱的下了床后，拉开房门就向他们的卧室跑去。
听着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跳声，我奔跑着。
我知道，我知道的，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
我了解父亲，就像我了解自己一样，因为我是他的儿子，我们是一样的。
那么假设，仅仅是假设，将我代入父亲的角色，这种情况下我会怎么思考？
如果我是父亲的话，看见自己呵护了十几年的儿子变成了女孩，而且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不得不失去儿子，我会怎么想？
死亡和异变之间的选择，真的有那么简单的？
心安理得的接受？拍拍儿子的肩膀，说一句“老爸都接受了，男子汉就应该大气一点”来安慰慌神的儿子？
仅仅是不想选择失去，所以就开心的选择了变化？
开心的……选择？然后顺理成章的去接受？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啊，父亲。”乏力的推开了房门，映入了我眼帘的，果然就是一脸惊讶表情的、面容憔悴的父亲，“老爸都接受了什么的……为什么要说这种谎啊？父亲。”
就算被眼泪朦胧了视线，我也看得到，父亲的手中抚摸着的，是我小时候的纸质相片。
那时的我还是男孩子，还是父亲的“儿子”，这大概是与现在的我几乎唯一的区别了吧——与现在再也无法冠以“儿子”之名的我。
和母亲相同，明显是一夜未眠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和黑眼圈的父亲在惊讶了数秒之后回过了神来，只是对我着抱歉的微笑着，“哎呀，被发现了呢，要是被儿子发现是个软弱的父亲，不是太糟糕了么？”
父亲在尽力的露出微笑，我却死死地咬住嘴唇，不希望放出任何破坏他笑容的哭声。
因为，父亲在为了我而坚强，或者说逞强吧，仅仅只是不想让我放弃去接受。
所以，就算忍不住去叹息、去流泪，也不愿意让我看到么？
一时间，喉咙竟然已经说不出话了，即使我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乐观的话，安慰的话，我却只能微微的颤动着声带，而发不出一丝声音。
“猫崽子……”身后，是母亲柔弱的声音，“我们都知道，最痛苦的是你，最不想接受现实的也是你，所以就算是一点点，我们也会竭尽所能来帮助你的哦。”
“不要哭啊，承儿，就算物理的形态改变了，你也永远是我们的孩子啊，就算是身体上是女孩，我和妈妈也永远都可以认得你的。”
父亲缓缓的站起身来，抚摸着我已经比他略矮的脑袋，笑容中有着无奈，不过更多的……是怜惜吧。
“风暴之影那个孩子也说了，如果死而复生之后还不知足的话，不就太贪心了么，对吧？”
所以，不要再哭泣了啊。
“……”视野，霎时便模糊的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嘴里全是酸酸咸咸的味道。
“爸爸……妈妈……”颤动不已的嘴巴总算吐出了两个实在说不上清晰的发音。
双脚一软，就向前扑倒了过去。
我后面又做了些什么，父亲和母亲又说了些什么，我不怎么记得了呢。
但是，父亲和母亲承担了多少痛苦和担忧、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扑在父亲的怀抱中痛哭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你们为我付出了多少，我没办法一件一件都清晰的记住，但是那一份沉重的情感，我会永记心间。
如果是别人的话，怎样都好——但是如果这是你们的选择、是我父母的愿望的话，我……
我会去实现的，我会去承担的，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