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如墨,秋风送,吹起帘帐,渡入一丝寒气。
床上的人睡得不甚安稳,微皱眉头。
飘零站在帘帐外,盯着床上的人,细细的看着。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已经褪去了少女的轻柔狡黠的女人,添了几许成熟,又多了一些坚韧,还有些许的英气,显得不俗。
床榻内侧,还睡着一个孩子,似乎五岁左右的模样,卧在女人的怀里,很是恬然。
那……是他的孩子?
飘零有些茫然的站在床前,看着床上睡着的女人和孩子。他……去哪了?他……真的……难道真的……
蓦然心头泛起一股苦涩之意……
莫不是,从今以后,再也看不见那个人,再也无法得知他的消息,感受到他的存在?飘零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难受,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断裂开来,枯竭的筋脉和仿佛要承载不了血液的流动,一股寒气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几乎要将她从内到外全部冻结。
“谁?”床上的女人似乎感受到了突然的寒意,猛然惊醒,一见床头的黑影,手腕一动,立即从床头拔出一柄寒光熠熠的宝剑,紧跟着坐起身来,剑锋直逼飘零。
飘零只觉得头脑和身躯都沉重万分,面对那逼近的剑锋,她有些莫名的心灰意懒,竟一动不动,只站在原地。
剑锋隐含铮鸣之声,却停在了飘零的脖颈旁边。
“你……”那女人似有疑惑,“你是……”
飘零没有出声,她看着那女人,视线晃动起来,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飘零仍在这房间里,只不过现在是她躺在床上,而那个女人和孩子却不见了踪迹。
外面似乎还是夜晚,她似乎并没有昏迷多久。
她挣扎着坐起来,竟发现自己除了浑身有些隐隐的酸痛之外,体内竟有一些稀薄的灵力在筋脉间自行的流转。虽然微薄,但好歹是能够吸纳灵气了,这是不是说明,她的伤……要痊愈了?
飘零有些发愣……不是说她的伤是因为青剑那一剑刺激了她本就不完整的灵魂,让她的隐患暴露了出来,这病应该是无药可医,只能吸取和她灵魂同源之力弥补她灵魂的裂痕,稳定她的灵魂,而能够拥有这样力量的人,只有落入轮回中的那一滴神之泪与神之血的转生,也就是张景和花品茗……
可是……花品茗不是死了吗?难道那神之血的转生不是花品茗?又或者……难道他没有死?飘零有些激动的坐直了身子,又突然想到她这可以痊愈的病。
莫不是花品茗也像张景一般……因为她的病已经受到伤害了?不……
一想到这儿,飘零坐不住了,连忙起身,脚下却一软摔了下去,碰倒了床前凳上的水壶,弄出了很大的动静。
“怎么了?”有人连忙推门进来询问。
飘零抬眸一看,是莫问。
“飘零!”见飘零摔倒,莫问连忙上前,一把抱起飘零,又轻轻放回床上,“你终于醒了!”
“你怎么在这……”飘零有些不太明白莫问的“终于”二字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才来这花府没多久吗?这一夜都还没过去……
“你已经昏迷了七日,这一次昏迷的特别沉,几乎断绝了所有感应,呼吸和心跳都很不明显,我还很担心你醒不过来了……”莫问似乎看出了飘零的疑问,于是解释道。
“七日……”飘零看着莫问,“我的病似乎……要痊愈了?这是怎么回事?”
“离痊愈还远着呢!你还是要好好休息!”莫问笑着说,却没有回答飘零的问题。
“花品茗未死?”飘零有些执着的问。
莫问沉默了一瞬,垂了眸子,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死了。”
话说的很肯定,语气淡淡的,似乎不怎么想飘零多问。
“我的伤……若不是,又怎么会……”飘零摇着头有些不相信。
“难道花品茗就是那个神血转生之人?你不是不承认他会是那个人吗?你不是坚持自己当年的感情不是受到其他原因影响的吗?看来你对他和你之间的感情也存在疑惑啊,你对这份感情没有你想像中坚定。”莫问的突然收敛了笑意,认真的看着飘零,语气低沉。
飘零一愣,微微垂眸。莫问说的……确实让她不知如何回答,她似乎……真的对那份感情并不确定。不过现在说这些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当初花品茗那一剑之后,即便他没死,或许也不会想要救她。而且,若花品茗真是那神血转生之人,真和她有莫名的吸引的话,或许那一剑花品茗也不会刺下来吧……
飘零一时间的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在这个熟悉的却又渐渐要陌生的房间里,她不知是悲还是喜……但是无论如何,一想到花品茗死了,一想到再也不可能见到那个会让她那般无措,那般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该如何思考的人,飘零的心底就好像莫名的空了一大块,有什么似乎就快要难以维持,即将轰然崩塌。
“飘零!”莫问突然喊了一声。
飘零只觉得那声音似乎在耳边,又似乎在远方,她愣愣的转过头去。
“飘零!”莫问上前握住了她的肩头,似乎十分用力,飘零却好似并不觉得十分疼痛,“不要再想了!不要想那个人了!快停下来!”
“什么?想谁?”飘零有些茫然,目光不能成功的聚焦在莫问身上,只能看着莫问模糊的轮廓。
“危险!”莫问似乎大叫了一声。
可是此刻的飘零却已经顾不上了,她只是觉得有些知觉渐渐剥离了,体内一直快要枯竭的灵力突然高速运转起来,不断的吸纳周围的灵气,而且她根本无法抑制和引导,那些灵气没有经过她的淬炼,直直往体内灌,身体即将失衡,那灵气好像要撑破她的极限一般。
她渐渐的看不见,也听不见了,明知道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大量涌入的灵气冲断经脉而死,可是她无力阻止,好像真的……要崩溃了……
“不!飘零!”
似乎有人呼喊着她,她却没法开口回应了。
接着似乎有什么重力袭来,她脖颈一震,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浑浑噩噩之中,飘零只觉得十分沉重,好似有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让她连呼吸都愈发的困难起来。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像针扎一般不停的刺她,让她一刻也无法就此沉睡。在朦胧中,还有许多破碎的声音,好像在呼唤着什么,让她莫名的无法安心入睡。
直到她渐渐听清,那呼唤声确实是在呼唤着她的名字的时候,飘零却觉得身上的大山又重了几分。
有人在不停的和她说话,唤她的名字,她有些挣扎,好像走过了一条长长的狭窄而幽深的小巷,终于看到了以点儿亮光,挣扎了眼睛。
“飘零!”床边的人看见飘零,立刻高兴的又唤了一声。
飘零的眼眸转了转,有些模糊的视线中还是分辨出了床边的人正是莫问,只是她想开口,喉咙里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无法发出任何清晰的声音。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莫问连忙凑近。
飘零有些疲累的闭上了嘴,然后看着床顶。
其实她也没什么想说的了……
虽然本来还是对花品茗的死讯很是介怀,可是再介怀也没有半分用处。
如果花品茗死了,她再伤神也无法和一个已经消逝了的人再见面了。如果花品茗没死,为了她的伤势,也会让他坠入生死的危机之中。
“飘零,不要伤心了,是我不好。”莫问握住了飘零的手,“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刺激你,也不该质疑你以前和那个人的感情……我相信你不是会被莫名的东西操控感情的人……”
莫问有些小心翼翼的查看着飘零的脸色,说话中带着些安慰和讨好。
飘零看了莫问一眼,眸中有些挣扎。
莫问……像是不是会说这些话的人,他一向任意妄为,也从不肯服软的。当年他不关心她身边的任何人,导致柳姨惨死在她眼前也没有伸出半点援手,事后她十分生气,却也未见他如此低声下气的说话讨好她。
是她……改变了他,让他变成了这样?
她……究竟有什么值得的?
为了她,张景的眼睛瞎了,还会丧失一部分的记忆。
为了她,青莲不断的折损灵力,在尘世每一刻都是煎熬的时刻,还在流失赖以生存的灵气。
而莫问……说话也变得开始小心翼翼,只为了不让她生气……
这么想着,飘零闭上了眼睛,堵住了在胸口郁结的涩意。
“飘零……飘零……”莫问见飘零闭着眼睛的神情似乎有些难受,忍不住又低低唤了几声,生怕飘零又昏了过去。
“不……值……得……”飘零有些艰难的吐出了这几个字。
飘零的声音沙哑异常,她闭着眼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只是低缓的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喉咙里吐出了这三个字。
“值得!值得!值得的!”莫问将飘零的手握得更紧,“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好,不论为你做什么,都完全值得!”
飘零闭着眼,没有反应。
“飘零……你不要总是困住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执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愧疚感和罪孽感、无力感都统统抛开吧!不然你永远都无法开心快乐!”莫问急切的说着,“这个人间根本没有半点值得留恋的,也没有半分值得你去愧疚,这个人间从来都只有利用和阴谋,只有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你这在里活得那么累,为什么不能放下?我们离开这里吧!离开这个污浊的人间!我们去妖界,去别的地方,我们去看各种奇异的美景,去找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建造一个你喜欢的房子,然后你可以天天弹喜欢的曲子,可以种你喜欢的花草和药草,只要你喜欢,你想怎样都可以!”
“只怕……我……就要死了……”飘零睁开了眼,有些不忍的看着莫问。
“不!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莫问激烈的摇了摇头,“你放心,不论用什么样的方法,我都会让你活下来,活得好好的,长长久久的,和我一直在一起!”
莫问一字一字的说着,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说得十分坚定,眼眸中甚至激动的泛出了几点红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