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懒懒斜挂枝头,日间穿梭的奴隶,早已回到狭小的后院栖息。
热闹喧哗的李宅略显萧条,只有零星烛火散发了些许生气。
三月懒散的走着,刚才拼尽了全力。此刻闲下来,精气神好似被抽干了,浑身软绵绵的。手指的疼痛和内心的侥幸想比,微不足道。
三月推掉了珠儿赏饭的好意,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回走。那个破旧沉闷的小屋,似成了她在这方天地的容身之所,虽破旧,却心安理得,无所顾忌。
刚出了莲夫人的院子,便见一群人神色匆匆,三月忙退到墙根跪好。侍卫提着烛灯在前头开路,身后两步远的距离,赫然是当家人李老爷!
昏暗的烛灯晃出他严肃的表情,身姿也略显挺拔。黑夜让他看上去年轻了几分,想必少年时也是个英俊风流的人物,否则几个儿子也不会英俊帅气,就连李二退去酒气也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一行人消失在莲夫人的院子门口,三月爬起身拍了拍膝盖处的尘土,她疼的咧了下牙。将宽大的裤脚撩起来,白嫩的腿上斑驳一片,膝盖处的青紫更显狰狞。难怪每每跪倒都如针扎般疼痛,三月如是想着,习惯便好。
踏着夜色,三月无趣的踩影子自娱自乐。路过来时遇见四灵的那片林子,她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突然一声清冽的箫声从林子里传出,惊飞了一树栖息的麻雀,徒留枝干扑簌簌的晃动。
夜里谁在这吹箫?三月蹑手蹑脚的探了过去,不知是怕惊飞了枝上的鸟,还是吹箫的人。
他身上的墨色比黑夜更加浓重,倚靠树干而坐,若不是箫声和浓重的酒气,没人会发现这里“栖息”着一个人。
三月并不懂箫,只是在这并无娱乐的年代里,能听到乐声已是极其不易。这些飘摇的音符轻轻抚弄着她的心,自顾不暇的生活,每日疲于保全性命,已经有多久未曾想到现代了?未曾想到相依相偎的哥哥、同甘苦的朋友、青春懵懂的学生?一切被她强压在心底,可此刻不知是受了月色的撩拨还是乐声的鼓动,他们就像是沸腾的滚水,在心头一遍又一遍的翻滚。
乐声停止的时候,只觉颊上一片冰凉,伸手一拭竟是满面泪痕。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那人小心的擦拭着萧,想必是十分心爱之物。
三月一惊,这箫声太过魅惑,撩拨起了许多往事。她沉浮其中不能自拔,竟不自觉的朝箫声传来的方向走。
虽是月色,对方的衣料仍有幽光反射,定是价格不菲。三月叹了一声,不甘不愿的跪倒:“奴路过此处,被箫声吸引,还请恕罪……”
“你会喝酒么?”
话语被打断,三月撩起眼皮看那人。什么情况?
“过来。”
话语不是商量,十成十的命令。
三月想走,可显然,她觉得,他要请客喝酒,喝好酒。
而喝酒,和此刻的心情更配,她舍不得走。
果然是他。比上次将她扔进洗衣房的时候,更加清瘦了。
无聊的时候,三月已经在头脑中无数次的问候过他先人,而此刻,他就坐在对面,一手执酒坛,一手执箫,眼眸半眯。
他李千寻是高高在上的少爷,自己是脚下的尘土。一切缘起皆是定数,他不过是无心插柳,何错之有?而自己又何错之有?
地上散落几个酒坛,散落的白瓷碗里余酒半碗。李千寻胸口的华服都湿漉漉的,腰间的八宝玉佩想必也沁了浓酒,盈盈闪闪的。
见三月不动声色,他将手里的酒坛对准地上的白瓷碗,哗的一倒,又醉倒了一地花草。
他的手大而宽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整洁而干燥,握起来一定很温暖,未饮她已先醉。三月伸手捞过酒碗,一饮而尽。
辛辣的味道让她的胃里烧成一片,与现代那些掺假兑水的酒相比,要浓醇太多。少爷喝酒,定是好酒哇!
两人相顾无言,三月喝尽,便举着空碗到他面前,于是又得一碗,如此反复。酒入愁肠,没一会儿,她就昏呼呼的。
“三少爷,李千寻!”三月胆子大了起来。
“啊?”喝多的李千寻,也并未与她计较身份。若在平日,她这般癫狂,不顾身份。少爷不过抬抬手,就能让她死成渣。
“你到底是救我还是坑我,我是傻傻分不清楚了。”
“我若是不责罚你,换成老六或是父亲开口,你今日必然不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我这就酒,也只能浇在你坟上。”
“你说话咋这么不中听呢”三月大着舌头,可心里也知道他说的,就是实话。作为少爷,他有不婉转的权利。
没法接着唠了。
两人也不再对话,静下来,只听见池塘边的蛙唱高亢有力。呼应着,此起彼伏。这是无论在哪里都能听到的乡音吧。
“最近如何?”他问的淡。
“还行”三月答的也淡,“过得心安,而且也算是因祸得福。”
“你会唱曲么?”李千寻又给三月满上一碗,思维跳跃性的问道。
“你说的哪种,时下金曲?疗伤情歌?影视金曲?夜店嗨歌?”三月一颗颗的数着星星,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贫嘴。
三杯两盏淡酒,月黑风高的晚上,英俊帅气的小伙儿,无所顾忌的贫嘴,这感觉真是棒呆了,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恩?”他果然没懂。
三月骄傲的笑了一下,这就是调戏古人的好处,总能在某些方面碾压他们,从而找到乐趣。她扯谎道,“我以前在都兴府时,府上一个夫人特别爱听曲。有次她请了一个唱曲的人来,那人除了会唱一些大家熟悉的曲目,还会唱许多有意思的曲子,要么十分激昂,听的人热血沸腾,要么十分哀伤,心情郁结的人听了说不定会眼泪横流,总之与我们常听的那些大相径庭,但却十分好听。我偷偷的学了一两首自娱自乐,你想不想听?”
话说扯谎这回事,真是扯着扯着就习惯了,现在她撒个小谎,信手拈来啊。那叫一个轻松!
“你随便唱一个吧”李千寻的酒气上来了,话愈发的少,整个身子靠上树干,半眯着眼。
三月见他一张脸通红,比之前两次严肃认真的样子相去甚远。她看着欣喜,心里顿时觉得软软的。
“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心里头有许多思念,思念着他的脸……”低吟浅唱,十分应景。
对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睡去了,身子几欲倒在地上。三月靠到他旁边,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月儿……”那睡着的人一声又一声的在梦中呼唤。
是他的初恋吧?三月暗想。
都说,对男人而言,最难忘的是初恋。又是怎样的女子,才让你心念至今,月下求醉。
这浩瀚的时空,独独我到这异世,真的不是为了遇见你么?
刚才惊飞的鸟儿早已不知栖息在哪棵树上,它们静静的用双脚抓住树干,小小的身子紧靠在一起。池塘里的青蛙还在对唱,一声比一声嘹亮,可又有谁能勘破它们歌里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