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鸿晴很明白,虽然,儿女都大了,成家立业了,他们有他们的生活,不怎么需要父母照顾了,但他们还都是与母亲的死生牢牢相连的生命,还有郑明和他的母亲,更是离不开她,如果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在世上还活着一日,她就不能死,连地府皇爷也要慎重考虑,因为她还没完成使命,她走了,要伤害一批人。
她在选择死亡着手实施时,被郑明撞着后,郑明母亲找她谈话,谈着谈着,她就突然说:“如果我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这条路,你们应该想得开,因为对我来说,那将是一个更幸福的归宿。对你们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解脱。”
母亲听了她这话,眼泪就迸出来了,但不敢说一句刺激她的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喃喃地说:“不是不给你选择,只是请求你再看看,再想想,你老公和孩子们离得开离不开你!他们离不开你,你就不可以那么残忍,你就应该放弃.”
她老公就不同了,他坐在暗淡的灯光下,听她说这样的话,语气几乎就失去了控制。他语无伦次地说:“你今天讲这样无情的话,就是叫老公生活在地狱里了,因为你今天既然已经说出来,那就要我天天活在恐惧里,不知哪一天,我会突然失去老婆。如果你敢做出这样毁灭自己生命的事情,那么你就成了我的仇人,我不但今生要与你为仇,还要世世代代与你为仇,因为是你杀死了我最最亲爱的人。”
这时,陈鸿晴的泪水瀑布似的流了下来,她坐在床上,不能回答郑明一句话,只是用善良柔弱的眼神看着郑明。房间里一片死寂,然后,郑明有点负气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了出去。他母亲的脸,在她的泪光中看过去,好似静静地在抽筋。
苍天啊,我疯了?我怎么会对老公对母亲说出这样无情无义的话呢。陈鸿晴后悔了,她知道她不应该伤害他们。
终于,她又一次明白,她的生命在爱她的人心目中是那么重要,她的念头,使得经过了那么多沧桑和人生的丈夫和他母亲几乎崩溃,在儿女面前,他们是不肯设防地让她一次一次地刺伤,而她,好似只有在丈夫面前才会那样子。
许多个夜晚,许多次午夜梦回的时候,她躺在黑暗里,思念郑明几成疯狂,相思,像蚂蚁啃骨头一样慢慢啃食着她的身体,直到她成为一个空空茫茫的大洞。夜是那样的长,那么的黑,窗外的雨,是她心中的泪,永远没有滴完的一天。
她总是在想,经常在心里自言自语:感谢上天,今天活着的是她,痛着的也是她,如果叫郑明来忍受这一分又一分钟的长夜,那她是万万不肯的,幸好这些都没有轮到郑明,要是郑明像她这样地活着,那么她就是拼了命也要跟上帝争回来换给郑明。
她失去郑明尚且如此,如果她先走了一步,那么,郑明会怎么样呢?儿女又会怎么样呢?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对她的爱,让他辛辛苦苦了一生,付出了全部之后,再叫他失去心爱的老婆,让儿女痛失母亲,这样尖锐的打击她不可以让他们来承受,否则,那就太残酷也太不公平了。
强迫丈夫失去相依为命的爱妻,即使日后他活下去,在他的心灵上也会留下很深很深的伤痕,如果因为她的消失而使郑明的余生再也没有一丝笑容,那么她就更不能死了。
这些,又一些,因为她的死亡将带给丈夫、儿女的大痛苦、大劫难,她想起来,便是不忍,不忍,不忍又不忍。
毕竟,先走的人是比较幸福的,留下来的人,就苦了。不管怎么苦,不管怎么痛,她为了爱的缘故,她宁愿一个人承受。她愿意在亲人的生命圆环里做最后离世的一个,如果她先去了,而将这份她已尝过的苦酒留给世上的亲人,那她是死不瞑目的,因为她已明白了爱,而她爱有多深,她的牵挂和不舍就有多长。
虽然,她的翅膀断了,已没有了另一半可以比翼,但那颗碎成片片的心,还是亲人的珍宝,再伤,再痛,只要他们不肯让她死去,她就要承受,她就要拼命坚持活在世上,不再有放弃他们的念头,再不轻信消失和死亡。
从此,陈鸿晴就很配合地听从了郑明的安排,让她睡她就睡,让她起来她就起来,吃饭喝水用药……悉心听便。她相信有了郑明的照顾,她会活得更好。即使她活不好,但她只要活着,他们就高兴。
当然,郑明退休了,别无牵挂,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没啥事儿的时候,就推着陈鸿晴出来逛,尤其喜欢到小区公园里晒太阳,仰头看看那高高的登高塔身和缓缓飘过塔顶的白云;有的时候他也会把她推到月牙滩去,把她抱下轮椅,在那松软的沙窝里睡上一大觉,美美地享受太阳公公温馨的洗礼。
不知道是因为留恋还是因为喜欢,郑明又自作主张地买了一只宠物狗,每次推陈鸿晴到小区公园,他们就带着那只极聪明极机灵好可爱好可爱的宠物狗,让它在前面走,他慢慢在后面推。只要去过这个小区公园的人,就一定会看到过,有个老人经常用轮椅推着一个残疾女人,脸上洋溢着无限的幸福和甜蜜,和一只宠物狗一起自由自在地在小区公园里欢蹦漫步,尽情欢快地放飞身心。累了,就又到月牙滩去,选个安静的位置,连过路的人都很少的位置,然后,坐下来,或躺下来,聊聊天,古也谈谈,今也谈谈,她的任务是保持有个好心情,而且,尽力表现在脸上,让笑挂在脸上,直到腮酸才收起,她以为,只有这样,才能回报他们永恒不变的爱情。
永恒,她喜欢这个词。这个词被她放在了结婚照上,尽管这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词汇。
他们还带了一台小收录机,反复地听着《故乡的云》,费翔的声音有着一种苍茫和辽远的感染。“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着我呼唤……”听了此歌,谁都会知道,这老俩口子有着极其完美的情感契合和生命赞歌。
虽然,他们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太多的变化,但他们的甜蜜还是那么让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