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千面相有点烦。

不，其实不能说是烦。具体来说应该是担忧、心疼以及一些微微酸涩和其他一些不可言说的情感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千面相在心里不为人知的叹息一声，这很反常，他从来没有如此纠结过。

想到这里，男子转头看向始作俑者——那样明朗的笑靥，使飞机舷窗外绚烂的晚霞都黯然失色。

随着渐渐降低飞行高度，飞机飞到云层下方，远处两大团云层的夹缝中，阳光像成片的利刃一般透出来。

暮色微启，笼罩大地，略微灰色的棉花糖状的云朵和橘红色的光芒糅合在一起，仿佛一整团混沌从中间被劈开了，柔和的夕阳余晖从里向外散射开来，为胖乎乎的可爱云朵勾勒出华美的边缘，如同有实质的形体。

如倾盆大雨般泼洒下的天光，和没有照耀到天光的阴翳，近在毫厘又层次分明。

面对这般瑰丽奇景，斯嘉丽也露出孩子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玩具的欢喜笑意。

她的手很美丽，纤细修长如美神维纳斯祝福过的艺术品；白皙手指正在玻璃上描绘那个倾注她满怀敬意与爱慕的身影，纯净透彻的快乐从嘴角弧度弥漫到眼底眉梢，好似置身于明媚的春光。

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潘帕斯草原上的布宜诺斯艾利斯。这次目标是一双据说一位以情人众多著名的伯爵夫人的水晶鞋。看起来晶莹璀璨、雕琢巧夺天工，的确是很讨女士们欢心的珍宝。

但千面相心知肚明，让小姑娘迫不及待日夜兼程赶到这个充满原始野性风情的大草原的原因，只有一个——罗曼诺夫部长，斯嘉丽的生父。

对于罗曼诺夫部长，一向涵养极好的千面相也颇有微词。即使是私生女，至少也是亲生骨肉，长时间的不闻不问本就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可偏偏小姑娘在渴望父亲的关注与疼爱这一点上完全是小孩子心性，为了让父亲的眼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使用了如此极端的方式，为这一线微茫憧憬一意孤行。

虽说众生芸芸谁不曾如此任性，千面相自己也为了一个凄厉的真相赴汤蹈火追寻到底。

但是作为罗曼诺夫仕途上的污点……

其实从旁观的角度来看，斯嘉丽这次旅行注定了多年执念的分崩离析，要经历一厢情愿幻灭后的痛苦和绝望——想到这里，他左胸腔第二根肋骨下就莫名地揪紧。

思绪又跳回到数日前，那时候他为了易容成斯嘉丽的养母偷偷潜入那个女人的住所。

那个暴躁的俄罗斯泼妇正在为要去看望斯嘉丽而大发脾气，“应召女郎的杂种”、“下贱”之类一连串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当时一贯温润如玉、涵养极好的绅士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咬着牙，握紧双拳、松开、再握紧，如此反复数回合，才控制住自己避免“不小心”往水杯里倒进过量安眠药。

“你怎么了？我们该下飞机了。”清亮的声音将自己从满腹思绪中拉回现实，千面相抬起头对上斯嘉丽有些担忧的神情，又恢复那个令人如沐春风的优雅微笑：“抱歉，让您担心了。”

随后起身才发现，他们是机舱内最后一对旅客。

探戈的故乡，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东临拉普拉塔河，西靠潘帕斯大草原，风景秀美，气候宜人，是拉美最繁华的都市之一，享有“南美洲巴黎”的盛名。

两人很快在旅馆安置下来，再次确认第二天的盗窃计划。“这次是联邦调查局罪犯信息司法管理部前部长伊利亚举办的舞会，他辞职后转而下海经商成为富豪，在城市与草原交界地区有自己的庄园。

会邀请一些达官显贵出席……”

大提琴般低沉优雅的男声，把情报和行动又确认了一遍。

提到自己的本行，斯嘉丽终于从之前恋父情结深厚的小女儿姿态恢复成那个狡黠聪慧的女怪盗。

“斯嘉丽，这次……请您务必小心。”不是没有想过劝阻，但看来时路上小姑娘满怀期待的欢欣鼓舞，千面相就明白，多说无用，最终万般纠结心绪也只是无力的化作一句听起来不轻不重的劝告。

“嗯，我知道。你也早点睡吧。早点倒好时差，我们明天还要工作呢。”

感觉到对方是真心的担心自己，少女嘴角绽开一抹如堇花般明艳的微笑，明眸皓齿。

二十五年来，被抛弃与被利用的命运如影随形纠缠着她；然而这被负尽的浮生，终究也是受了一刻情真。

这也是后来的他们，即使中间隔着重重险阻，即使白夜漫漫前路未知，也但愿你能听到我的声音，然后转过身，璀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