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棍子仔细检查了一下,果然发现河水有改道的痕迹,不过,新挖的河道后面被填住了,它冲开了水坝,选择了自己常走的道路。在河水的尽头,是一位不大的洞穴,像张了一张大嘴,把河水吞了进去。
我们这才意识到,我们比那些战士还要倒霉,至少他们有十来个人,可以挖一条新渠,我们两个人一条狗绝做不到让河流改道。也就是说,我们只能靠游过去。而棍子还不会游泳!
“也许我可以试一下。”望着发绿的水洞口,我说道。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但我总感觉自己能游过去。这也许是自己确实很能憋气,游泳也不差。我在深圳游泳馆游泳,认识了一位教练,据说还是省游泳队的。退役后在这里教小孩游泳,他说我的泳姿很业余,但速度很快,尤其对水很熟。要是从小就进行正规的练习,说不定能拿个全国冠军。还问我的游泳是怎么学的。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小时候,家里根本不让我靠近河玩。也不让我学游泳。据说在我刚出生时,有个游访的野道士看了我一眼,就说我这辈子要吃水的亏,最好离水远一点。所以,我是南方罕见的旱鸭子。
可是,长到七八岁,我突然发现自己会游泳,不但会游泳,而且游得特别好,常常能在水下憋很久。到底多久我也没测过。但憋个六七分钟不成问题。
我决定试一下,把身上多余的东西都拿下来,把秦王子剑递给棍子,然后扎到水里,上方的水很热,这里的水却冰凉刺骨。游进洞口就发现里面变窄了,整个洞穴都淹在水里,根本找不到空隙换气。我游了四五分钟,也没有看到头。我决定往回游不然就来不及了。游到洞口时,突然发现下面有个东西闪光。我游出洞口,浮出水面,长出一口气。
“怎么样?”棍子问。
“下面有个东西。”我朝下指了指,长吸了一口气,潜了下去。洞口有近十米深,我猛蹬两下游到底。一个人坐在水底朝我诡异的笑。我吓得往回一缩,正想向回游,却看这个人一动不动,我大着胆子朝他游过去,发现这已经是个死人。身上穿着军装,挎着一把冲锋枪。像是一位解放军战士。反光的就是枪管。
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连的战士,只是按日记上说的,他们已经截断了河流,可以从这个洞里穿出去,怎么有一位死在了洞口?想了一下也猜不到原因,水底也不是进行思考的好地方,脑子本来就缺氧,我正准备游上去。却发现这个人的按着一个东西,我拿开他的手,下面露出一块方砖,上面刻着一条鱼。很快,我发现旁边同样有方砖,每块方砖上都刻着一个动物,有鸟有龟有老虎,甚至有一个还有一条像龙的动物。可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仔细看了一下,我发现鱼砖不对,所有的方砖呈扇形排列,围成了一个圈,所有动物的头都朝着圆心,只有这条鱼朝向一边。我用手摸了一下,发现鱼嘴是突出的,我把手指伸进去,轻轻扭了一下。
鱼雕像可以动!潜意识告诉我,不要乱动任何东西,但就是无法忍受这只鱼头的方向不对,我横一下条心,扭动了一下。
一阵咔哒声,不祥的感觉在心中涌起,我似乎听到火蛋在上面猛叫,我连忙往水面游去,却感觉脚一紧,回头一看,一只手拉住了我的脚,解放军战士露着诡异的笑容,好像在说,等了半个世纪,终于等来一个替死鬼,我可以投胎重新做人了。
我头皮发麻,心里暗叫这世界是没有鬼的,仔细看了一下,果然是自己游得太急,脚勾住了对方的枪带,把人家的手也带起来了,我连忙从枪带里脱身出来,咔哒声更大了,我急忙往上面游去,刚游出四五米,一个东西猛把我往下拉。
解放军同志,虽然我家三代是富农,可能还是地主,但我们也是革命的地主啊,我们早就被广大的人民群众改造好了,能不能放过我们啊。我回头一看,发现解放军战士已经不见了。我连忙四下看,那位战士正迅速的离开我,朝水底沉入,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黑洞。水正朝那个黑洞疯狂的涌去。上面一空,我发现自己的头冒出了水面,棍子脸上露出急色,大叫:“小心漩涡!”火蛋在急叫,我却游不出去了。那个黑洞就像一个猛兽,漩涡就是它的双臂,紧紧抓住我,把我拉向了未知的深处。
乌云终于移开了,月亮露了出来,将刚还漆黑如墨的河面映成一块银缎。
杉木船孤零零停在河中央,数个人盯着水面,头都像要伸进水里去。
黄河水像沸腾了一样,无数个酒杯大的水泡从下面冒上来,冲开银锻一样的水面,露出黄澄澄的本色。
“黄王不让我们捞呢。”一个身材枯瘦的老头说道,牙齿都在打颤。我晓得他叫老水鬼,生在黄河边,死在黄河里,能闻着黄河的味,观着黄河的气,生下来就看得清黄河里的门门道道和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捞得着鬼勾魂的冤尸,穿得过鬼打墙的水域,看过楼大的古龟盘着巨蛇过河,也打捞过蛇棺龙椁。可黄河水开这种事,老水鬼还是第一次看。
“乃哈球滴,别拿话唬我们。黄王凶,我们就不凶?再啰哩叭嗦,我一脚把你踢下喀。”一个光头青年作势要打。旁边一条黑狗对着二溜子龇牙咧嘴,发出低吼声。光头青年还真有点怵这条土狗,扬起的手放了下来,“看好你的狗,不然,今天晚上就烤了它!”
“阿龙莫叫。”一个小孩抱住黑狗。小孩还没有狗大,入秋的黄河冷的发让人发麻,小孩却浑身光溜溜的,小孩对光头说,“它不好吃,肉是酸的,把你牙酸掉。”
“吓我?老子人肉都吃过。”光头骂道,声音低了一些。
“老板,真的不是骗你们,你们看嘛,黄王吐泡,神仙也倒。莫说我们这些老百姓了,就是天子王侯也不敢打这里的主意。”老水鬼瞅着河面,说道,“下面的东西吓人,再不走我们就走不脱了。”
“老鬼,你别讲有的没的,今天是让摸也得摸,不让摸也得摸,我收了人家的钱,明天要见货,你收了我的钱,就要替我开工。”一个戴墨镜的人蹲下来,手搭在老水鬼的肩上。
“你说捞东西,我以为是捞死人,哪晓得你是让我捞这个,要是知道你让我捞这个,给再多钱也不干。钱再多,人命只有一条噻。”老水鬼往后缩了缩。
“呵呵,捞尸体?你以为是捞金尸银尸!”墨镜呵呵冷笑,“我们出的钱,保你可以三年不开工。莫讲这么多,你要是不捞,明天我交不了差,我的命没了,你们一家的命……”
老水鬼犯难的看了看墨镜,咬咬牙,在手上系上一点红绳,又摸出一盏油灯,掏出打火机,抖抖索索点燃了。灯光黄豆大小。老水鬼心里咯噔一下,平时出河,再大风浪,油灯也像电灯泡一样,照得这杉木阴船透亮透亮。老火鬼又拿个红灯罩罩住,交给赤身的小孩,“水生,看好了,要是灯灭了,赶紧把船开回去,一刻都莫停,晓得不。”
水生点点头,怀里的黑狗直喘气,老水鬼朝水面跃去,如同小石头掉进了水里。船上的人死盯着河面看,一句话也不说,可一点也看到下面的老水鬼。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一点点过去,也没看到老水鬼冒泡。
“这狗日的莫不是跑了吧。”光头骂道,开始慌张起来,河水还是不停冒泡,连船都在摇晃。要是没了老水鬼,谁把这船开回去。
“慌啥子,他娃在这里,还能跑了?”墨镜坐下来,他是船上唯一不朝水里看的,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水面的一切。
小孩咬着嘴,紧张地瞪着那盏油灯,有一回,油灯忽闪忽闪,好像要灭了一样,但又燃着。
终于,水面翻动一下,老水鬼露出了头,“快走!快走!”他一边喊着一边朝船拼命游。翻爬上船,整个人虚脱了一样。
“四哥!”光头朝墨镜看了一眼,“要不明天再来?”
“怂货!明天来,明天老孔来了,你跟他说?”墨镜踢了光头一脚,又朝着老水鬼,“老鬼,你先别咋呼,水底到底是个啥?”
“黄王开鬼会咧,再不走,我们都得留在这里!”老水鬼浑身发抖。
“老鬼啊,我可是唯物主义者,什么鬼不鬼,我不信。”墨镜说道,轻轻凑到老水鬼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老水鬼的脸都白了。
“洪老板……真的摸不到啊!你说的那个东西是有,但洞口太窄了,我根本游不进去,游进去了也出不来……“老水鬼说道。
“老头你活腻了,敢编假话!”光头又举起手,被墨镜拿手挡住了。
“有就好,有就好,你钻不进去,让你家娃去嘛。”墨镜指着光身子小孩,“他总钻得进去吧。他要是再钻不进去,我看这个事情就不好说了……”
“他……洪老板,他是个孩子,哪会这里的道道?他就是给我来看灯的。”老水鬼下意识挪了一下身子,挡在了小孩的前面。
“老鬼,你这个话哄别个可以,哄我怕是差了点,你以为我不晓得他是你捞尸捞上的鬼娃?”墨镜冷笑,“我听说你在这河面上人称水鬼王,没有你捞不上来的东西,靠的全是这鬼娃吧。”
“那是人家编瞎话,好好的孩子咋是鬼娃。洪老板你莫信他们。”老水鬼急了。
“哦,是假的啊。那就是正经娃儿了,你刚才说什么?黄王开鬼会?好嘛,黄王开鬼会,咱们也得表示表示吧。”墨镜突然掏出一把枪来,枪口对准小孩,“将这娃祭了黄王,说不定它一高兴,把东西给我们送上来。”
“洪老板……洪老板……”老水鬼吓得跳起来,却被光头死死按住。
“你们放了我爷爷,我去!”小孩突然说道。没等船上的人反应过来,小孩沿着船溜下水,像一滴水溜进了一盆水,不起一点波澜。
“去不得啊,要出大事的……我们全得死在这里!”老水鬼大喊起来,“你们晓得下面是什么。”
墨镜意外的把头伸到水面上,像在听又像在看什么。黄河水浊,再透亮的月光只能照进三尺,三尺之下,就是沙与水的世界,一般的人半尺都看不见,只有老水鬼这样的水客才能看得清东西。而在小孩的眼里,黄色只不过给黄河水底的世界上了一点颜色。
潜下去二十来米,有小鱼游来游去,四十来米,鱼变稀少,但更大,一条小童大小的鱼跟在小孩身边游了一会,一摆尾又消失在深水处。水泡不停往上冒,小孩又往下潜,突然,小孩停在了水中,前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树,有枝有杈,跟岸上的大槐树别无二致。树枝上挂满了磷火,照亮了黄河底,大槐树下,一排看不到尽头的人从远处走来,每个人都口唇外翻,身体如吹胀了气,脸白得像漂白粉洗过,嘴里,鼻子里不停冒出泡泡。
仿佛有什么东西牵着这些人鱼贯前行。
小孩往下游了十余尺,看到巨大的槐树根底有一个大洞,这些人正一个接一个走进去,消失在槐树里。
小孩游下来,尾随着进入槐树洞。里面磷火阴阴,一条向下的台阶通向地底。尸体正沿着台阶往下走。小孩游出来,朝台阶深处游进去,台阶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宫大殿。数不清的人站在地宫大殿,如同行尸走肉。在大殿最中间,围着一个圆形方台,中间一个石案,石案上摆着一个小盒子。
小孩咬咬嘴唇,游过去,手一伸抓住小盒子。水底顿时像开水掀了锅,炸开了一般,刚才还如同行尸走肉般的人猛得瞪向了小孩,嘴鼻的泡泡冒着更加急促,面目狰狞得如同恶鬼,一个个飘浮起来,伸出水肿的手朝小孩围了过来。
小孩退了两步,出口挤满了人,那些人像瓶塞一样把洞口都堵住了。一道光从上面照下来,好像是那盏黄灯。小孩抬头看了看,用嘴咬住盒扣,一蹬脚,朝顶上的一个小洞游去。
此时的他仿佛就是鱼饵,后面一群饥饿的鱼,紧紧咬着他不放,他左转右兜,从小洞钻了出去,朝着上面猛游。水面越来越亮,小孩一头冲出水面,把嘴里的盒子拿到手里,往船上一扔。
“是这个,四哥,是这个!”光头惊喜的说道。
老水鬼把手伸向小孩,脸白得跟纸一样,“快,水生,快上来!”
小孩猛划两下,手抓住了船舷,正要翻身,突然嘣的一声,身体像被什么扯进了水里,无数的水尸浮上水面,一双双肿胀的手抓住船舷,拼命的摇晃,要将这每天用桐油精心呵护、用了数百年的黄河捞尸船翻个底朝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