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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信书反法惹相怒

2024-07-19发布 2422字

马备进了院后,袖出一支蜡烛点燃。院内情形渐渐清楚起来,此时乌云散去,月光洒下,使得周围景象更加清晰。

正对院门的北房是堂屋,上着锁。旁边两间偏室。东西厢房中,西侧是厨房,东侧是柴房及茅房。虽然无甚装潢点缀,却也拾掇得干净爽利。若是未雇仆人,定是家有勤者。

马备挨个看了遍屋子,都被上了铁锁,确定无人在家。于是他用一根打了拴马扣的麻线将窗栓吊开,遂逾窗而入。

进了屋子,接下来自然少不了翻箱倒柜,一屋找完了又找另一屋。最后马备在一间卧室兼书房的地上捡到了一封书信。马备打开一看,先不论信中内容如何,但见他嘴角一扬,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之后又将屋子收拾好,从窗户翻出,并用同样的方式上了栓。此时月华再隐,似有意助他一般,马备趁机翻出院墙,消失在浓浓夜色里。然,老天有所助,有所不助。马备刚翻出门时,便碰上一个打着灯笼、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只因陌路相逢,互不相识,彼此只是打了照面,都没说话便匆匆离去……

次日卯时。吴允江正在堂上看着曹天鹤送来的尸格。未及看完,马备便一瘸一拐走进来。吴允江抬头一看,立马随手将尸格往公案上一放,朝他走去。马备跟他递了个眼色,吴立马会意,和他一起去了衙后僻静的书房。

书房里,谁也顾不上坐,马备袖出那封信递上。吴允江接过信后便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看着看着,脸上的表情越发显得难看。只见信中如是写道:

奉函丈钧启

生启廉不才,今科侥幸登榜,衔得进士。如今又沐圣恩,得授鲁地知县一职,不日就要上任。

自三月以来,听闻内阁首辅欲推新法,急功近利,至于今日,已呈不挽之势。成则立盛国兴邦之绩,利国利民;败则揽沽名钓誉之嫌,害人害己。变革虽宜早不宜迟,但也须因地制宜,不可以一法而盖天下。其理正如习射,不可仓促求成,应由近及远,由易入难,循序而进,俾得其技也。况闻《吕氏春秋》有云:‘全则必缺,极则必反。’凡事不可用尽,尽则成强弩之末,徒劳无益。古人尚如此,何况今者乎!

向闻历朝历代,最重不过官民,最大不过生死。而太岳公此举,遽行新法,我行我素。大有‘欲平天下、舍我其谁’之意。然,如此破釜沉舟、不顾后来人之祸福存亡之举,即使初衷可嘉,又焉能称善?

今日某奉笔于书,谨呈恩师,是因生如今尚人微言轻,不能面君直呈。唯望吾德高望重之恩师,为天下黎民计,达鄙意于圣聪,谕高见于臣耳。勿使滥行新法,终至得不偿失,届时悔之晚矣。

学生启廉敬上,盼乞赐复。

万历辛巳八月执笔

——读罢信后,吴允江面沉如水。马备喊了好几声都没反应。待回过神后,立马问道:“这信非同小可,你去拿信时没被人发现吧?”

“大人放心,”马备脸挂笑意道,“就在路上遇到一酒鬼,他也不认得我,不碍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吴允江连连庆幸,随即又吩咐道,“这样,你在衙里盯着,我去找指挥大人禀报情况。”

马备点首唯唯,吴允江则将庞袖一挥,走将出去……

话休烦叙,却说吴允江找到张简俢,将书信一事道来。简俢听罢,亦深为骇然。立马携信亲往京城,禀报父亲。

猎猎襟带响,马鸣风萧萧。良乡到京城不过七八十里地,张简俢一路快马加鞭,路无闲暇,驰至京城张相府也不过耗去个半时辰而已。护院们见是少爷回来,一个个行礼问好,牵马的牵马,引路的引路,煞是恭敬有加。

张简俢找到父亲时,他正在后花园练五禽戏。见儿子回来,且满头大汗,张居正料是因自己心心念念之事而来。便停步向他走去,同时问道:“这么急着回来,可是新法之事出了什么差池。”

张简俢点头,随即左看右看,见周边站有不少仆人,便小声道:“父亲,且借一僻静之地说话。”

张居正也环顾一周,随即转入园东的一条泥筑小径,彳亍而行。张简俢紧随其后跟上。张居正在前边走边问,张简俢亦在后边走边答。

“说吧,究竟出了什么事?”张居正开门见山问道。

“良乡县有件命案和反法之人有关。”张简俢答道。

张居正头也不回,依旧不紧不慢走着,又问:“到底怎么回事,详细说来。”

“是这样父亲。”说着张简俢便把吴允江所报的卫该被杀一案前前后后详细转述了一遍。待他说完时,两人已经走到一处以矮栅栏相围,豢养有孔雀的半封闭小园。

张居正听了儿子所述,并未急着表态,而是慢条斯理地从栏侧的一个小木桶里拿出一袋糠麸。抓一把撒进园中,两只孔雀立马欢快地啄食起来。还有一只立在一段朽木上,张开斑斓尾羽。不断扭头张望着四周,十分警惕,就是食物对它也毫无吸引力可言。

直到开屏的孔雀合羽,张居正才慢悠悠把鸟食放回木桶,拍了拍手道:“简俢,知道这孔雀何时最显高贵和美丽?”

张简俢道:“当然是展翅开屏之时最为高贵美丽。”

张居正摇头:“回答错误,那为父再问你,你还记得这孔雀是怎么得来的吗?”

“知道,这是外邦友人送给皇上,之后皇上又在父亲诞辰时赐予父亲的贵礼。”

“不错,”张居正这回点了点头,“这孔雀确实是份‘贵礼’。但所贵之处不仅仅是因为圣上所赐,而是这孔雀本身就是珍稀而又高贵的神鸟。”

“父亲似乎话里有话,还望父亲明示。”

张居正背过手,道:“为父的意思很简单。这鸟高贵与否不在于它是否开屏。正如这人一样,是否死罪,也不一定只看他有没有杀人。”

张简俢立马会意,道:“父亲,这韩启廉公然反法,还污蔑父亲推法是沽名钓誉。纵然死罪难免,但孩儿尚有几分忧虑。”

“讲来。”张居正道。

“父亲您看,”张简俢从怀里掏出那封信,“这韩启廉在信上极尽诤谏之能事,且对父亲有不敬之语。不过这些倒是其次,关键是这韩启廉乃新科进士,而且已经授职山东某地知县。况且其恩师正是当朝刑部尚书严清。父亲若要拿他开刀,恐不易呢!”

张居正沉默了,心里开始掂量起来。良久,才毅然决然道:“既然决定改革,就得狠下心。这件事我去找冯公公商量,你照样回你的良乡县。告诉姓吴的,一旦姓韩的出现,立马逮捕。不过记住一点,拿人时先不要提反法的事,暂时以涉嫌杀害卫该的名义拿下。至于剩下的事情待为父有了万全之策后再行处理。”

“是父亲,孩儿知道了。——若父亲无别的吩咐那孩儿先去了。”张简俢说罢,见父亲挥手允退,便拜别而去。

待俢去后,张居正也立马回房更衣。未几,便见他乘坐驷车去了司礼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