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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陵川一行多收获

2024-07-19发布 5102字

话分两头,上回说道张公和凌护院去往长葛拜访了寇父寇以桓和朵母楼桂花。这回转过话头,再来看看前往山西的常丙琨将遇何事。

山西泽州。

泽州乃直隶州,历史悠久,繁荣富庶。古有“中原屏翰”之称,又有“河朔咽喉、两淮腹眼”之誉。县城与县城之间有通衢大道相连,城中店肆林立,种类繁多。郊外阡陌纵横,田园毗邻。其富庶之处由此便可见一斑。——然,深山时隐巨富,京都亦有饥荒。一地一景分贫富,谁喜谁悲谁自知。作书的为求行文次序,难以一一分说。之所以提这一段,无非是作个提醒,免得看官误会,以为此地尽是富家,无有穷门。为何非提这话不可?请看后文便知——

这日午末未初时分。常丙琨行至陵川城郊——此县正是寇彩莲丫鬟静香的老家所在之地。

由于静香身份消息不详,常丙琨只知道她的老家在泽州陵川县域内,却并无详细地址。按照计划,他本该边寻边问,直至打听到具体住处为止。不过常丙琨也非愚笨之人,有着商人独有的机敏聪慧。他知道静香作为丫鬟,家中条件一定不容乐观,买卖各类物什也定不昂贵。于是,常丙琨决定先不直接打听静香其人,而是打听当地最便宜的买卖市场。毕竟要在千家万户打听一个小小的丫鬟身份的普通百姓犹如大海捞针,但若要打听某个市场却是易如反掌。

果如常丙琨所料,很快,常丙琨便打听到了陵川城边上一个大型的交易市场。这里不仅能买卖,还有租赁及以物换物等行当。可谓是百姓生活杂烩之地。

常丙琨再一想:男女老少缺不得穿衣进食。静香既是乡下人家,食能自给倒不必说,只有这衣服。不管是自己做还是买,都少不了要和布料店打交道。于是心下想定,常丙琨便找到市场中最大的一家布料店。

布料店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老男人,方脸凸额。带个圆顶黑布帽,留两撮八字胡,说话时习惯性地微屈着腰,语调浑厚有力,想是经常接待顾客养成的礼习。见常丙琨光临,忙上前用浓厚的地方口音殷勤相问道:“这位公子是买布料自己做还是买现成衣服,小店都有,样样不缺。”

常丙琨行了礼,客气道:“店家,鄙人非为买布而来。只是想打听一件事。”

老板见不是买家,立马挺直腰板,略显不耐烦道:“什么事啊?赶紧说,我还忙着做生意呢!”

常丙琨见对方立马换了脸色,心中虽然不喜,嘴上还是客气道:“不知有没有一个叫静香的来你这儿买过布?”

“你是说那个头上总爱扎两小辫儿的姑娘啊?”

常丙琨忙道:“嗯,应该就是她。你知道她家在哪里吗?”

“静香她很久没来照顾过我生意了,听说她养母又把她送去河南哪个地方当丫鬟去了。”

“对对对,”常丙琨这下完全肯定没弄错,欣喜道,“鄙人找的就是她,她已经回山西了。您可知她家在何处?”

“知道,我给她家送过布。就在本地的赵家庄。你去一问就知道了。”

“嗯,行。谢了店家。”常丙琨作揖谢过后,便径往赵家庄行去。

到了赵家庄,寻个路人一问,方知静香全名雷静香,从小被养父母领养。所以又叫赵静香。

按照路人所指,常丙琨来到一破落的小院面前。如果不是此时烟囱里炊烟袅袅,一定会误以为是座无人居住的废宅。怎见得?有诗为证:

门前小径行人稀,杂草芃生比腰齐。

风起枝摇飞落叶,雨来尘坠翻烂泥。

墙存裂缝身须避,阶覆苔痕步莫急。

从未枝头闻喜鹊,只听寒鸦瓦上啼。

常丙琨上前一敲门,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原来门并未上锁,只是虚掩而已。常丙琨踱步入内,正在碰见一对老年夫妇正坐在倒放的杌凳上,手里正用竹篾编着养蚕用的簸箕。

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抬头见有人进来,二人一齐站起身。老年男子先问道:“这位公子,来敝舍有何贵干?”

常丙琨走上前,依旧抱拳行礼,然后自报家门道:“大伯大娘,在下乃开封小役常丙琨,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寻找静香姑娘的,二位想必就是静香姑娘的养父母了吧。”

老汉也报上名姓道:“没错,我姓赵,单名一个海字,静香的养父——”然后指了指老妇人,代为介绍道,“这是我老伴,何满秋,静香的养母。——你家大人派你来是为了那彩莲姑娘的事吧?”

“正为此事而来,”常丙琨坦诚道,“静香是寇姑娘的贴身丫鬟,自然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所以特特为为来此请教静香姑娘。”

这时一旁的何满秋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招呼道:“公子远道来访,怎么站着说话?快请屋里坐,喝碗茶水,慢慢说来。”

常丙琨也不客套,随赵氏夫妇进了里屋。趁二人摆座倒茶之机,常丙琨又打量了一番屋子里的景象。只见:陈设简陋,家具不齐。灶房兼做客房,灰尘时起;水壶亦是茶壶,沉垢常生。暗潮处蟑螂不尽,黑暗中老鼠难除。真个是:家贫莫怪妻不贤,殷勤打点亦糟糕。

带到落了座,看了茶。老汉赵海便叹口气道:“常公子,不敢瞒你,我家小女如今已不在家。一个月前,已下定决心,去了五台山普寿寺削发为尼了。”

“什么?”常丙琨大惊,“此话当真?”

何满秋接过话茬道:“公子是官府中人,我们不过穷老百姓,岂敢瞒骗公子。不过静香临走前交给我们一个小匣子,说是平时和彩莲姑娘非常要好的一个姓朵的姑娘交给她让她仔细保管的。”

“是吗?”常丙琨又燃起一丝希望,“劳烦大娘拿出来给在下看看。这朵姑娘想必指的就是在此案中神秘失踪的朵小猜,说不定那匣子里装的就是和寇彩莲被毒杀一案有关的东西呢。”

何满秋听了,哪敢不应,忙起身去拿了匣子过来。

常丙琨接过匣子一看,不过是个拳头般大小的木制妆奁。面上用绸布覆之,手感极佳。打开看时,里面却只有一张折叠方正的宣纸。常丙琨郑重其事地展开纸札,却见上面是用潦草的笔法写的两行字。虽然不能全部认出,但也能看出有“粉”、“面脂”、“早晚”、“口服”等字样,似是一个药方。

常丙琨也不急于研究,只是收好放回匣子,又将匣子袖入囊中,并对二人道:“大伯大娘,这个匣子很重要,在下就先收下了,等回去开封再交由知府大人深究。”

两人唯唯点头,哪敢说半个不字。之后常丙琨又想起张公对自己的嘱托,于是问道:“大伯,有件事还需向您打听打听。”

赵海道:“公子客气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常丙琨遂问道:“静香回来后,有没有提过她跟自己主子之间的关系?”

“当然说过,”何满秋抢过话头道,“静香说彩莲姑娘对她很好,从来不把她当下人看待。嘴里常妹妹长妹妹短地称呼,丝毫没有娇贵小姐的架子。”

“哦,”常丙琨点点头,又问,“那她有没有提过寇彩莲中毒时的情形呢?”

“也有说过的,”这回是赵海回道,“静香似乎料到官府会派人来问,所以提前告诉了我们这些。不过她说的并非是彩莲姑娘因何中毒的事,只是说彩莲姑娘中毒时她已经回自己房间休息了,并未在现场看到。尸体是后来朵姑娘先发现的,然后再是鸨母儿和闻声赶来的自己。”

常丙琨听了,心下暗忖道:这静香所说和大人调查所得的情况一致,想必没有撒谎,也就是说寇彩莲一死确实和静香无关了……

正思忖间,何满秋探问道:“公子一言不发在想什么呢?”

“啊?”常丙琨猛然回过神来,忙道,“没什么没什么,不关你们事。”

这时赵海突然眉头一皱,问道:“常公子,恕赵某多嘴,有件事必须要向您打听一下。”

常丙琨笑道:“大伯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赵海便道:“我和你大娘虽然不是静香的亲生父母,但自小被咱领养长大,也明白这丫头的脾性。由于我夫妻俩都体弱多病,干不了重活,所以静香打小便懂事听话,知道为家里分担负担,这次去开封当丫鬟挣钱也是她自己执意要求的。只是有一点,这丫头向来性格内向,不爱多言,有委屈喜欢往肚子里咽。这次从开封回来,我俩就发现她明显没了以往欢喜的模样。虽然久了不见咱俩,也满脸笑容,但我们能感觉出来她的笑容有太多强颜欢笑的成分。后来,果真不出我们所料,没呆上几天,她便说了要出家的决定。当时我们又惊又气又急,不为别的,只因当时我们本来正准备给她相一门好亲事,待她出了阁,也算了了咱二老一件心头事。可谁知这个时候她竟一心只想出家,不作它想。起初我们本极力反对的,后来有一次她竟然以死相逼,教我们吓得魂飞魄散,只好允了她的决定。既然今天公子到了这儿,又在开封办理彩莲姑娘一案,所以想顺便打听一下,究竟静香在香悦楼受了那般委屈,竟一心只想出家,抛却红尘?”

“对对对,”还没等常丙琨回答,何满秋也附和着问道,“这件事我们一直想明白是为什么,否则将永远会心如石堵一般耿耿于怀,无法释然。”

常丙琨见二老问到这个,其实他心里也明白,静香之所以想出家不过是因为不愿嫁人而已。至于原因,恐怕是因其在香悦楼曾被霍秋元所辱,失了女子贞洁,碍于俗念,羞于嫁作人妻,因此才想出出家的方法来隐羞罢了。既然二老有此疑虑,说明静香并未提过这段羞辱经历。所以常丙琨也不愿戳破这层窗户纸,毁了人家在父母心中的清誉,只好善意哄骗二人道:“大伯大娘,不必担心。静香在开封曾结识过一个到她那里化缘的得道高僧,高僧向她讲授了佛法,解释了天道循环。也许是因为静香姑娘天生慧根,善悟佛理,听得十分入迷,且所悟匪浅。兴许正因如此,所以她才决定皈依佛法,在古卷青灯中禅悟人生真理去了吧。”

二老听了,顿时有了几分安慰,也不再多问,只当是天命安排,唯有认命。彼此沉默半晌后赵海似乎想到什么,问道:“常公子,借问一句,听静香说这彩莲姑娘的死似乎和狱鼎门也有关系,是真的吗?”

常丙琨回道:“嗯,是有这个可能,但目前并未确定真伪。”

赵海又道:“我们陵川有个老爷也曾在开封做过一任知府,他就是被狱鼎门害死的。”

“噢,是吗?”常丙琨一下来了兴趣,以为意外之获,便赶紧追问道,“你说的那人是谁,可否告知一二?”

“愿意奉告,”赵海道,“这人公子应该听过,他叫况耿。是陵川官宦之家。他在嘉靖四十年任职开封知府。四十三年任满离职,从此致仕回了陵川老家,去年不幸遇上狱鼎门事件,那冷面老鬼先是杀了何氏钱庄大掌柜何渊之,然后点名要当时已经在家颐养天年的况耿去查办何渊之一案,并放言说如果一个月案子未破,那么下一个接受惩罚的就是他。结果果所定期限过了一大半,况知府连冷面老鬼长啥样都不知道,最后无计,仓皇将何渊之之弟何醉之定为凶手,随便安了个看似可信的动机,便屈打成招。况知府本以为就此万事大吉,在限期最后一天,跑去寺庙欲还不死之愿。结果却被寺顶上落下的一块石碾砸中,倾时毙命。”

“原来还有一个说道,”常丙琨喜出望外,继续趁热打铁道,“大伯,关于况知府一案还有无别的消息,尽可说来。”

赵海点了头,正待继续。突然身旁的妻子捅了捅他的要,用警告的口吻道:“老头子,你可悠着点,咱是穷人家,又都是土埋半截的人了。你要再嘴上失了方寸,被人告你一个造谣传谣罪,怕咱俩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赵海听老伴这么一说,也犹豫起来。常丙琨见二人有了顾虑,不肯相告,忙打包票保证道:“二老放心,若因言语上有些过失,我们大人绝不会怪罪。不管你们听到的还是看到的,照实讲来便可。只要不凭空捏造,在下可斗胆以知府大人的名义向二老保证,绝不会使你们惹口舌之祸。而且如果日后查实你们所言对案件审断有所裨益,那时不仅无罪,反而有赏。”

二人听了常丙琨的保证,顿时放心不少,又听往后或有所赏,更是放开胆来,连连点头相允。

于是,赵海又接着前话道:“况知府的死和何渊之的死其实都和另外一件案子有关。这件案子我想应该是狱鼎门的来历所在。”

“什么案子这么重要?”常丙琨急切追问道。

赵海回道:“这件案子发生在狱鼎门事件第一次出现的前一年,也就是嘉靖四十三年六月份上旬发生在陈州荒郊的那件‘胡道林杀人劫财案’。这件案子当时在开封引起过极大轰动,府衙州衙都高度重视,虽然最后案件得以告破,但其结果似乎不得民意。当时很多人都认为审断结果并非案件真相,只因迫于官府淫威,没人敢站出来公开议论,谁也不愿意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做这引火烧身的出头鸟。这件事就在一堆疑点重重的审判中尘埃落定。此案具结后按例上报给了刑部,刑部阅后以此案所涉罪行深重等由向州府下达了‘斩首示众,以儆效尤’的指令。于是在当年秋后时节,胡道林在内的三名嫌疑人被押赴市曹斩首,彻底结束了这件充满争议判决的杀人劫财案。然后第二年,让官府闻风丧胆的狱鼎门便出现了,而且连着出现了三年。”

常丙琨听得兴起,又恳请道:“劳烦大伯将此事再说得详细些,这件案子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

“实不相瞒,”赵海道,“我们就知道这么多,况且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若非让我说也不见得能说得完整齐全。不若公子再向其他知情人再打听打听,兴许另有所得。”

何满秋也道:“常公子可以回去查案卷呀,这件案子应该留有底子才对。卷宗上面岂不记得更为准确完善,何必问人?”

常丙琨转念一想,觉得说得有理,便道:“大娘所言甚是,回去我便向知府大人禀告此事,再调阅案卷核实。”

夫妇俩一起点头,皆表示赞成。随后三人又就各方各面聊了许多,也说了些闲言戏语。只因此番说话大都无足轻重,故此免叙。

待到常丙琨告别赵氏夫妇从房里出来,已是酉时。常丙琨本欲行路返回,却又见天色已晚,不敢贸然上路,于是只好找了一间客栈留宿,明天一早再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