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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星芷自来洗嫌疑

2024-07-19发布 5234字

月隐星沉,霞开日见,又是一天。

一大早,许定便按张公所吩咐去往土木岭接范文通了。张梦鲤也打消了再去监视扈传中的计划,一来是因为张全二人刑伤未愈,需要休养;二来是因为从昨天在公堂的言行来看,扈传中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罪行败露。所以再去蹲守也是徒劳。此时,除去受伤不能活动的二人,真正能帮上忙的得力助手也就剩下许定和祝拱了。虽说新县地方还有秦力肯效劳,不过已有任务缠身,不能在张公面前随时听候差遣。

巳时,张梦鲤铺宣濡墨,准备给俞辅勤写免罪书。正要起笔时,却听见门外吵嚷声起,并伴随着因急促而显得极不耐烦的敲门声。祝拱闻之,便知来者不善。张梦鲤搁笔道:“去开门,想必是扈传中的人。”

祝拱答应了一声,下堂去开门。门闩一落,霎时便从外面挤进四五个衙役。领头的正是那个捕头洛忠。

张梦鲤走上前,质问道:“你们大人又在玩什么花样,竟派人跑到本官私宅来了?”

洛忠却假意敷衍地拱了拱手就算行了尊卑之礼,说道:“我们家大人昨日与师爷房中谈话,却听见外面喊抓贼。不过这贼倒不像偷东西的,更像是偷听大人谈话的。所以我家大人怀疑这事跟张大人有点关系,托小的来代他老人家责问几句。”

“既然洛捕头是代你们扈大人问话,那还请上厅堂议论。”说着张梦鲤让在一边,伸手作相请状。

这时其余几名捕快也想跟着入内,被祝拱拿刀一横,拦阻道:“你们洛捕头是代表你们家大人进去说话,你们算哪道菜,也想上桌?”

几名捕快也不甘示弱,各个拔刀相向。张梦鲤听见声响,立马回头怒道:“放肆,你们也太肆无忌惮了!”

同样回过头查看究竟的洛忠连忙赔礼道歉,并朝自己的兄弟们挥了挥手,口中不停地喊着“放下”。几名捕快见捕头发话了才收起刀,也不再强行入内了。只是和祝拱横眉怒目相视而站。

张梦鲤把洛忠带进大堂,见无人跟进,又立马转怒为喜,把他迎进了更里边的内室。张梦鲤亲自给洛忠斟茶看座,洛忠受宠若惊,连道“有劳”。

之后张梦鲤也在对面坐下来,洛忠开口便向张公道歉道:“方才真是对不住大人,那帮捕快表面听我安排,其实大多都只向着扈知县办事。所以我不得不表现得对大人无礼,怕他们起疑心知道我有背叛知县之嫌。”

“不妨不妨,”张梦鲤连忙摆手问道,“刚才你说昨晚扈府进了贼,偷听扈传中和师爷谈话,那‘贼’该不会就是你吧。”

“实在汗颜!”洛忠惭愧道,“小的也很想及早从扈知县嘴里为大人探听些消息,无奈扈大人平日里只对侯师爷有十分的信任,我等实在难以接近。若我有昨晚那贼人的身手,恐怕也能得逞。只可惜小的那点三脚猫功夫恐怕是只能进不能出,所以小的只能另辟蹊径,以求达到目的。”

“不碍事的,”张梦鲤安慰道,“你也无需自责。只要你诚心改过,不再为扈传中卖命。以后本官亦会为你争取无罪的。”

洛忠听了张公此言,激动得连连谢恩道:“小的在此多谢大人了。大人对小的有再造之恩,定当没齿难忘。”

“好了,”张梦鲤又问话道,“你说说昨晚那贼是什么个情况?是男是女?”

“回大人,”洛忠道,“昨晚小的并不在扈府,只是今早听大人来县衙讲的。他说那贼在院墙下的花园空地上留有脚印,经判断后认定是成年女子脚印。鉴于大人此前常派人监视扈府,所以扈大人怀疑又是大人身边的人,遂叫小的带人来质问。”

“我想我知道是谁了。”张梦鲤说道,似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大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洛忠问道。

“对了,”张梦鲤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道,“之前我的人有发现扈传中的师爷去驿站寄信,想必是寄往京城的。你知道扈传中在和京城哪个高官联系吗?”

“大人真是说笑,若扈大人真的有谋反阴谋,而我又不是他心腹,这种事情怎会透露于我。”

“也是,这种机密怎么轻易透露,”说着张梦鲤思忖了片刻,后又道,“这样,你想一想,看有没有办法从侧面打听一下这件事。”

“以我的身份,驿站倒是能去,可以什么理由探听呢?”

“你之前不是说给一秀才寄过家书吗?能否就此事旁敲侧击一番探探虚实?”

“大人,”洛忠面露难色,“这扈知县的书信全走的官驿。这家书之类的私信都由民驿发出,恐怕不好办呢。弄不好弄巧成拙,反教人起疑。”

张梦鲤猛一拍脑门:“我真是急得糊涂了,怎会把这个区别给忘了呢。——你继续回扈传中身边,一切表现如常,莫让他对你起疑。如果以后他有重大行动,赶快来报,或者拖可靠之人来双槐园找我也行。如果没别的行动你也不要轻举妄动,一切静观其变,见机行事。”洛忠听了唯唯称是。

正当洛忠告退时,张梦鲤又把他叫转来,从一个箱箧里掏出那个仵作从浮尸身上搜到的香囊,向他吩咐道:“昨天忘了告诉你了。这个香囊是仵作从那具浮尸身上找到的东西。如今死者身份未明,尸体又被烧成焦炭,难以辨认。万幸的是凭这个香囊可以推测死者生前应该是个书生。你不是说前段时间有两人报失踪吗?失踪者还托你们送了一封类似遗书性质的家信。你找时间把这个香囊给他的两个朋友辨认辨认,看看有没有可能确认死者的身份。”

“是,大人。”洛忠接过香囊道,“我一定尽快将此事办妥。”

张梦鲤满意地点点头,之后又跟他商量了一下出去后该如何回话。一切妥当后才将他送了出去。

等洛忠领着捕快出去,张梦鲤复回书案前,准备继续起草“免罪书”。就在刚写完一个题目时,堂前房檐上突地一声响,便见从上翻下一个身影。张梦鲤顿时惊得手一发抖,一滴墨汁便落在上好的宣纸上,毁不能书。

张梦鲤正待发作,院里也传来祝拱的声音——“是你!”。

张梦鲤丢下笔,抬头一看,竟是周星芷迤逦进来,后面的祝拱也随着跟进堂中。真个是:我寻你时你不见,你寻我时自顾来!

自八月二十九上午巳时左右周星芷借故辞去起,到今日九月初三巳时,正好三天。尽管三天来,有太多的疑问萦绕在张梦鲤脑海,但此刻见了周星芷竟一时不知从何问起。脑袋里不断想象出各种真相,或值得庆幸的,或难以置信的,都在头脑里来往盘旋。直到周星芷自己在椅子上落落大方地坐下来,张梦鲤才回转神思,但并没有径直和她说话,而是朝一旁的祝拱问道:“杨复维呢?”

祝拱回道:“在房里由佟富盯着呢。”

张梦鲤“哦”了一声,又问:“你跟佟富嘱咐过吗?他知不知道杨复维的事?”

“大人放心,我跟他们都嘱咐过这事儿,没问题。”

“这样,你也去看着他吧。周姑娘来的事不要告诉她,更不要让他来这里,我和周姑娘有话要说。”

“是,大人。”祝拱答应一声便退了下去。

这时堂中只剩下两人,周星芷率先发言道:“看来张大人对我确实是‘照顾’得很啊!”

“周姑娘,”张梦鲤坦然道,“请你理解,这不能怪我,你应该知道你的无故离去会让我们起疑。我也很不希望事情如我们所担心的那样——所以,我们都在等你回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哦,看来如果我一直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会认定我是幕后人之一。”

“很遗憾地告诉你,确实会。”

“很好,”说着周星芷架起一条腿,拂了拂裙摆,做出一副听客的样子道,“我倒想先听听张大人凭什么怀疑我,到底是我杀人放火了还是栽赃陷害了。”

张梦鲤见周星芷泰然自若地说出“杀人放火”等字眼,仿佛并不知情,便问:“难不成那些与你有关的事情你一点都不知情?”

“与我有关?”周星芷有些难以置信,讽刺地笑了笑道,“真是滑稽,跟我有关却怎么连我本人都不知道!”

“那我就一一告诉你吧。”张梦鲤和盘托出道,“我在武雁堂的尸体上曾捡到过你‘流离刀’的吊坠;巡山那天晁捕快不幸被害,而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个伤口,经验证确认是你飞刀所刺;后来我们下山后,武婉婷告诉我你已经走了。以上种种,如刻意计划一般,教我们如何能不怀疑!”

“好,”周星芷略带嘲讽意味地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我再解释什么你还能信吗?”

“这可说不定,”张梦鲤回道,“本官破案除了讲究各类证据,还极为看重事情的合理性。尽管眼下有物证对你不利,但有太多的不合理存在,所以本官暂不排除栽赃陷害的可能。”

周星芷见事有转机,心下一喜,嘴上却不动声色道:“好吧,那请问大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只是信与不信全凭你自己去判断。”

“这个自然,”说着张梦鲤便问道,“八月二十九日为何欺骗武婉婷去药坊抓药,却一去不回。”

“不是刻意不回,而是途中遇着急事,所以才不告而别以至今日。”

“遇何急事?”

“杨复维跟你说过我们之间的事吧?”周星芷反问。

“说过。怎么啦?”

“那天我去药坊途中收到杨复维托人送来的信,他说扈传中又向京城发出密信。如今重阳节将至,这也许是我们最后阻止并获取谋反证据的机会了,所以我当时便动身出发了。”

“哦,”张公大悟道,“这事许定也跟我说过,当时是侯输亲自去送的。”

“对,”周星芷点头,“杨复维说的就是这封信。”

“可杨复维不是去调查赵久宁去了吗?我回来时他还给我看了他写的调查结果。”

“大人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些调查我和杨复维早就暗中调查过了,那些所谓的结果其实想什么时候写就什么时候写。他不过是去赵府附近转悠了一圈,做做样子罢了。我们的重点目标也是扈传中。”

“照你这么说,杨复维所说的他是壬寅宫变中某宫女的堂兄,这事看来是真的了?”

“没错,所以我们对此次谋反阴谋的调查必须严格保密,一旦这个身份让不法之徒知道了,一定会加以利用陷害。为了调查此事曲靖夫老夫子也白白搭上性命,为此杨复维一直有愧于心。”

“这话怎讲?”

“八月二十三杨复维留下纸条出去办事。其实他办的事也和这件事有关。只是没想到回来时才得知曲夫子被害了,杨复维认为,如果他在家的话,兴许夫子还能躲过一劫。所以他至今感到有愧于夫子。”

张梦鲤微微颔首,思忖片刻后道:“看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样,你再说说那封信的事,最后截下来了吗?”

“截下来了,”周星芷道,“不过我没有明抢,只是等到驿卒在途中驿站夜宿时我偷偷翻进屋来了个以假易真。”

“信的内容是什么?”尽管张梦鲤表现出一副镇定如常的样子,其实内心早已汹涌澎湃,毕竟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周星芷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端端地看着张公道:“张大人现在是信任我了?”

张梦鲤自嘲地笑着道:“我与你既没公怨,也无私仇。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自然信你。至于我的下属中有疑虑事后我帮你解释便可。”

“那就有劳张大人了,”见张公不再怀疑,周星芷这才从腰间鞶带中掏出一封信,道,“这封信就是原信。驿卒身边那份假的是我从这上面誊抄下来的。”

张梦鲤大喜,赶紧起身接了过去。看罢信后,不禁连连生叹:“唉!恨煞人也!没想到这些位极人臣者,竟为私权,欲篡山河。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况且如今圣上贤明,革旧鼎新,是为明君之兆耳。怎会有如此奸佞,为一己之私竟违天意民心而行,简直罪当万死!”

“张大人也不必动怒,”周星芷劝道,“古往今来,此例不鲜。目下我们只需齐心协力,共破奸佞阴谋,才是首要大事啊。”

“说得好,”张梦鲤收起信,随即站起身,极为热忱道,“从此刻起,欢迎你和杨兄真正融入到我们的调查队伍中来。”

当下嫌疑冰释,皆大欢喜。张梦鲤坐下后又问道:“听杨兄说你在前天上午曾去找过他是吗?说是有什么重大发现要告诉他,结果正逢我从孟老翁家回来,所以还没来得及说你就走了。不知你当时所说的重大发现说什么,可否说来分享分享?”

“对,没错。”周星芷承认道,“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我想说的是关于武罢和死时所出现的异象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张梦鲤忙追问道。

“董赤玄。”周星芷面色坚定道。

“是他?”张梦鲤不禁纳闷,“周姑娘为何想起德乾观观主来。”

“大人莫急,我自有说法。”周星芷开始解释道,“大人可还记得武罢和死时的异象?”

“当然记得。口含黑土,项系红布。如教巫术作祟一般手法。”

“没错。正因为这点才让我想起董赤玄这个人。所谓的含黑土,系红布,想必并非什么行巫者所为,而是死者本人传达的一种信息。而这个信息正是指向杀人者。”

“哦……不知周姑娘何以联系上董赤玄这人。”

“大人听我慢慢道来。所谓黑土,其意想必不在土,而在于黑也;而红布亦然。那‘黑’和‘红’如何解释呢?其实这里需要我们转化一下意思。红,亦称之为‘赤’;黑,又可道之为‘玄’。这在颜色的描述中是可以通用的。故红布和黑土可理解为赤色之布及玄色之土。因意在于色而非其物。故我得出结论,武罢和想告诉我们的是——害他的人和‘赤’、‘玄’二字有关,因此我便想到了董赤玄。”

“原来如此,”张梦鲤一边思忖一边喃喃自语道,“如果你的推测是真的,那么当初在墓地附近打晕范文通的两个人中其中年长的那个就是董赤玄了。”

“应该错不了,”周星芷又道,“自有了这个发现后我还特意悄悄去了一趟德乾观。发现那老道近日在观中不是画符就是作法事,说是要抵御武罢和的戾气。还和徒弟们议论,说大人擅自开棺,破了风水,要遭索命什么的。总之说的玄乎得很。”

“笑话,”张梦鲤两手一伸,“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嘛。”

“那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不我直接帮大人把他绑过来。”

“不可不可!”张梦鲤连忙摆手道,“你刚才所言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毕竟只是推测,除非我们根据这个推测找出证据,否则不能乱抓人。”

“那大人打算怎么办?”

张梦鲤朝书案努了努嘴,道:“当务之急我得先写一封免罪书,好去换取俞辅勤口中的机密。”说着便走到书案前重新执笔写了起来。周星芷见张公要写文书,不便打扰,于是告了声退,去找杨复维等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