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卯时,常丙琨把一切巨细事务都安排妥当后独自策马来到了开封府。
到达府衙后,马蹄尚未落定常丙琨便急不可耐地叫守门小吏前去通报张知府。张梦鲤闻得通报后快步出门拱手迎见常丙琨。
由于案况紧急,常丙琨省去了以往“推杯换盏”般的客套话,而是直接切入主题。
“知府大人,”常丙琨微微抱拳略带愧意禀报道,“时下下官所辖境内发生一起惨案,头绪全无,且从现场所留的血书看来还有再发命案的可能。人命关天,寸阴可惜,故愧颜斗胆请大人予以下官一臂之力早日破案,莫让凶手再有可乘之机。”
府衙本是处理一些县上申报重大案件的地方,故不是随时都有公务,今日恰是闲暇之日,张梦鲤立马接下了常丙琨手中的案子。张梦鲤把常丙琨请到府衙后自己的书房内以方便探讨案情。贴身书吏高翰如为两位大人斟好茶后便自觉退了出来,并掩上了书房的门。
没等上司发问,常丙琨主动将昨夜之事一一道与张梦鲤听了。张梦鲤听完常丙琨的叙述后又从他手中接过那封血书。读完血书张梦鲤顿时眉头紧蹙,大有不妙之感。
“张大人对此案有何高见?”常丙琨试探着问道。
张梦鲤并未立马回应,而是拿起茶杯小啜了两口,口中时而念念有词,时而摆首否决,惹得常丙琨也焦躁不安起来。
“大人有何高见,还请明示。”常丙琨起身抱拳以恭敬的态度催问道。
“这血书上的‘王’这个字上的小黑孔由何而来?”张梦鲤终于发问道。
“回大人,”常丙琨恭敬答道,“这血书原本就是插在香炉中的一炷香上的,小黑孔便是被燃着的香灼透的。”
张梦鲤点点头表示理解,忽又有些疑惑,道:“这孔形为何不是正圆而是椭圆呢?若说是被一炷香所灼却是显得略大。”
常丙琨对此也无从解释,只得半敷衍半认真道:“大人明察秋毫,不放过丝毫疑迹,下官佩服。不过依下官之见,这椭圆之孔应该是凶手将血书倾斜着插入香中而造成的。应该不会有什么特殊意义才是。”
张梦鲤暂时也给不出别的解释,只好再次深究于血书的内容。
这不看则已,一看则犹如临火飞蛾。张梦鲤脸色陡然变得冷峻,神情肃然,缓缓吐出一句话:“如果我没猜错,此案非同寻常啊!”
侍坐一旁的常丙琨从没见过张大人如此凛然严肃的表情,也揣测到此案绝不可等闲视之,故探问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张梦鲤没有回答,而是把茶杯往几案上重重一放,从一个大箱箧中翻来覆去找了一阵,最后翻出一本陈旧的书籍。常丙琨斜眼看了一下书目,乃是一本手抄版的“太康县志”。张梦鲤停留在其中一页看了良久,末了将县志揣入怀囊说道:“走,去青府!”
书吏高翰如得知知府大人要出门,正欲呼马夫备车时,张梦鲤摆手拒道:“马车太慢,我等骑马去。”
高翰如无计,也知道张大人倔强的心性,故不多加劝阻,只道了句“大人小心”后便退回府衙。
赶路无非鞭马事,由来话向两头说。
太康县衙的义庄内,正停厝着青录颜的尸体,老仵作涂拯一大早接到通知后便已带着看家什物赶至义庄去了,随同而去的还有衙中主簿徐洞之,以协助记录验状。
涂拯手带一双胶制手套便开始了验尸工作,徐洞之执笔在旁,准备记录。
涂拯先翻理察看了一下死者着装,随后又检查了四肢,五官,七窍。边检查边念道:“衣着整齐,无破损,无污浊,无打斗造成的横向皱褶。鞋底干净,无泥土,无异物……”其间,涂拯念到哪儿徐洞之便记录到哪儿,甚为认真。
查验完整体后涂拯把目光放在了极有可能是致命伤的头部。为保险起见,他先用银针探喉,在确定没有中毒迹象后才开始检验头顶上和额头上的伤口。于是又开始念道:“死者无中毒和接触迷药迹象,头顶遭到重物撞击,颅骨破裂,大量出血。额头上有一道长近两寸深逾两寸的扁平状伤口,初步判定为短剑或某种双刃匕首所刺,综上所诉,死者青录颜为顶门颅骨和额骨破裂,导致失血过多气绝而亡。而根据尸温和血凝状态来看死者的死亡时辰确为昨晚无疑,且上不会早于戌初下不会晚于亥末。
涂拯不愧是干了三十多年的老仵作,不消一刻钟便已完工,只是死者为何会同时受到两种残忍至极的致命伤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涂拯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只好自嘲地摇了摇头,对徐洞之戏说道:“徐主簿啊,你说我是不是老了也闲不住啊?这本该是大人去操心的事我在这儿瞎琢磨什么呢。罢了罢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交差吧。”
徐洞之把毫笔从记录簿上往回一收,朗声笑着道:“涂伯此言差矣,当年断案如神,丝毫不让狄公包拯的宋慈宋提刑不也是仵作出身吗?”涂拯刚想再反驳两句徐洞之立马又转过话意道,“不过你如今年纪已入花甲,也的确不能逞强了——我们还是走吧,陈捕头还等着我们回去交差呢。”说罢又爽朗地笑了两声,随即收起文房和涂拯一同返回县衙。
一收到验状,陈鹤便立刻快马加鞭驰向青府,到得青府后被李瑞告知常大人去了开封府,还未归来,陈鹤无奈,只得在青府等候。
不多时,张梦鲤在常丙琨的带领下已策马赶至青府。
陈鹤拜见两位大人后又顺势将验状呈上。常丙琨接过验状后并未打开,而是直接转交给了张梦鲤,同时道:“知府大人请过目。”
张梦鲤接过验状看了一遍后递给常丙琨,然后要求到案发地察看。
随即在常丙琨等人的带领下张梦鲤来到了祭祖堂。遵常大人之命守在祭祖堂的李瑞一见知府大人亲自审查,慌忙中也顾不上拜见,只急着把门上的封条撕了去,并殷勤地推开门请张大人入内。
门里的景象丝毫没变:摔碎的如来佛像依旧躺在地上;佛像底座——也就是那块椭圆形的大木墩依旧歪歪扭扭地躺在那儿;被血洇湿的蒲团还是在老地方放着……唯有放尸体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用石灰洒出来的尸状轮廓。周围的血迹已经凝固,看上去煞是瘆人。
张梦鲤走到尸体处,仔细打量着房中的一切,鹰隼般敏锐的目光似乎想要洞悉一切隐藏在蛛丝马迹下的罪恶。
不多时,张梦鲤被一张长条书案所吸引,书案靠东墙放置,和堂中的香案垂直相对。案上立有一个做工精巧的木雕笔架,笔架上挂有一支质量上乘的狼毫笔。笔下是一方质地同属上乘的砚台,砚台内还积存有少量墨汁。张梦鲤取下毫笔,闻了闻笔端,心中暗自思忖道:“咦!墨味很浓,难道青录颜遇害前刚用过?”张梦鲤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往书案下方看去,只见书案下还有一块衬板,里面放着一摞质地柔和的宣纸,张梦鲤随意抽出一张,纸上什么都没有,但张梦鲤总觉得眼熟,正努力回想时一旁的常丙琨突然伸过脖子说道:“大人,这种宣纸不正是凶手用来写血书的那种纸吗?”张梦鲤随即释然,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方才觉得眼熟却始终没有想起来的原因。
“常知县啊。”张梦鲤试探道,“你有没有因此想到些什么呢?”
常丙琨拱拱手,胸有成竹道:“青录颜被杀后不久便被人发现,而当时凶手留下的血书血迹早已干透,由此看来血书并非是杀人后临时写的,而是早就准备好的。而根据血书所用的纸和此堂中书案内的纸相同这点可以得出,凶手在杀人前很可能来过祭祖堂,并且带走了书案内的宣纸作为写血书之用。”
“是啊。”张梦鲤把宣纸放回原处慨叹道,“由此可见,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府中之人啊!”
常丙琨听此猜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后张梦鲤道:“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走吧。”张梦鲤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描淡写道,“回去再细作商讨吧。”
在青府的一间厢房内,张梦鲤和常丙琨坐在茶几旁的两张太师椅上,门外由陈鹤把手,以防他人窃听。
张梦鲤道:“常知县,现在隔墙已无他耳。有何疑虑或建议尽管道来。”
常丙琨略一皱眉,道:“禀大人,下官以为此案最大的疑点在于现场遗留的血书和死者青录颜身上遭受的两处致命创伤。”
张梦鲤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何以见得?”
“这……这个……”常丙琨欲言又止。
“有什么看法但说无妨,不必有所顾虑。”张梦鲤催促道。
常丙琨吐了口气,从袖中掏出那份尸体验状,道:“验状上写明,死者是因顶门颅骨和额骨受到重创失血过多而死,那么也就是说,只要失血过多的人都会因精血衰竭而气绝身死。关键问题就在这儿,既是为了让死者失血过多死去,那么头顶上的重伤就足以致人死亡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在额头上刺上一剑呢?这是下官最为费解之处。至于那封血书,下官更是读百遍却不得一知半解,此乃下官见识短浅造成的重大失职,实属汗颜,下官甘愿受大人责罚。”
张梦鲤摆摆手道:“你不必自责,事实上我对血书的理解也仅仅停留在猜测的阶段,目前尚无任何证据可以证实,因此我也不敢妄下断言。”
为了理清此案所有的线索脉络和青府的人际关系,张梦鲤又问了不少关于案发当晚的细节问题。常丙琨为了还原当晚的真实状况,他把包括冯来的汇报、对青宋氏的单独讯问以及后来自己对此案进行的种种安排都一并说与张梦鲤听了。张梦鲤听得入了神,仿佛自己穿越时空回到案发当晚亲自进行了勘察一样。
正当入神之际,陈鹤敲响了房门,边敲边道:“二位大人,现在已过午时,青府二夫人来请你们去膳堂用午膳。”
张梦鲤被这么一喊,不得不缓过神来,这时才感觉到自己身乏腹空,需要吃饭充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