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中国的母亲河,孕育了无数生命的同时,也承载着无数浮尸,从古至今,无论是自杀或是水葬,人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这条大河,仿佛是投身回到母亲怀抱一般。
二十年前,山东陈山口。大汶河在此处与我们的母亲河汇聚。
四个农夫打扮的男人正蹲坐在夜风之中,正直勾勾的盯着那浑黄的河水,眼神里透出一股浓浓的担忧,但同时,却隐含着一股兴奋。
“爹,老二下去那么长时间了,没事吧,别在地下碰见啥水猴子了。”一个中年人凑到为首的白发老人身旁,轻声低问道。
老人拿起烟袋锅狠狠地在那中年人头顶抽了一记,接着便恶狠狠的道,“你这龟儿子,也不知道念你兄弟一点好!”
说罢,便再不搭理这个仍嘿嘿傻笑的家伙,转头继续盯着河心猛瞧。
而这一记抽打仿佛将众人身边的沉闷抽走了一般,旁边正蹲坐在一旁抽烟卷的年轻人往中年人身旁靠了靠,接着便压低了嗓子说道,“大哥,你说这是真的不,这河底……还真有个葬船啊。”
那中年人先是悄悄瞧了瞧自己的老爹,随后便说道,“小四儿,这俺还能骗你啊,那天俺下河捞那娘们的时候瞧得真真儿的,再说了,你不信俺,咱爹的眼神你还不信?他老人家都说这儿十有八九能有船。”
正说着,就见那河水中翻腾起一阵气泡,紧接着一个黝黑的身体便从里面露出了头。
“嘿,看,老二出来了。”
一帮人先是连忙把那老二拉上岸,紧接着便将其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问道,“二哥,咋样啊,那河底,是不是有个船。”
“急啥,”老头拿起烟袋锅像赶鸭子似的将众人从老二身边赶跑,“让二娃子喘口气,看看你们一个个的,还没见着家伙呢就不记得自己兄弟了?”
说罢,操起烟袋锅又是狠狠地抽在了那中年男子头上,“你看看你,成啥个样子么,二娃子他们要不是因为你添了个男娃,能跑到这里来么。咋样,二娃子,见着棺材了么,什么样的。”
那黝黑的汉子仿佛歇过劲来,一把拽住老头的烟袋锅,嘿嘿一笑道,“爹,木啥子事,大哥不也是心急么,今年营生不好,家里又添了个娃,不捞点实在揭不开锅,再说咧,咱从小跟着你学滴就是这个,这不也习惯了么。”
“这河底,确实有个船,棺材……俺木看清,不过那个船俺倒是捡了个碎木头回来。”
随后,便将拴在脚脖子上的一块黝黑木条递给了老人。
那老人磕了磕烟袋锅,凑在鼻子底下仔细的闻了闻,随后一双灰白若刀的眉峰便重重扬起。
“大娃子,收拾东西,回村,这船是柳木料子,底下十有八九是个猴子坟,这活起不了,否则咱这点瓜落都得扔在这。”
“别啊爹,”那中年人一听自家老子的话便急了,连忙拉住老人说道,“咱盯这块地都盯了仨月咧,这么走不白费了么,再说,秀芬娘俩都在家等着咧,再不弄点家伙,估计连年关都熬不过去。”
身边扛着把自制梨花弩的老三也开言劝到,“是啊爹,咱家那点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年本来就是个灾年,地里粮食搁在平时都不够,更何况俺大哥家里新添了个男娃娃,要我看,啥水猴子不也是肉做滴么,一枪过去照样一个窟窿。”
老头闻言便是一叹,先是咒骂了一句老天爷,接着便拿起地上的烟袋锅。“行,是甜面馍还是二月刀,今儿咱都得碰一碰,小四儿,你最小,一会就在上面拽着绳子,要是有啥事俺和你几个哥哥在下面一拽,你就死命往上扥,记住咯。小的们,抄家伙。”
那小四一听就不乐意了,往日里自己几个哥哥仗着他们辈分大,起坟下水都不带着他,今儿好不容易碰见个琉璃舟,结果还是自己在上面,于是,便梗着脖子说道,“俺不,哪会下水都不带俺,大哥,咱爹年纪大了,这秋风又扎心窝,就别让咱爹下去咧,俺去。”
正往身上扎猪鼓鳔的中年人好像也觉得小四儿的话在理,就张嘴劝到,“是啊爹,这风怪冷咧,您就别下去嘞,俺看着他几个,出不了事。”
说完,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河水之中,老头在岸边上望着自己几个儿子,嘴里不停叮嘱着,“记好咧,要是有啥不对,赶紧拽绳子。”
“放心吧爹,等会啊,俺给你捞个金烟枪上来。”落在最后的小四儿飘在河面上冲自己的老爹挥了挥手,随后便一个翻身向河底扎去。
渐渐地,河面上荡起的波纹渐渐恢复平静,老头一口口嘬着那根烟杆,手里死死地攥着那根麻绳。
忽然,那麻绳往河里一抽,老头心里知道是底下的人发现不对,连平时跟宝贝一样的烟杆子也顾不得了,直接随手一丢,双脚蹬地将那麻绳向怀里拽来,可刚拽上来没几米,一股反力便将老人拉了个踉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拽着绳子往那浑黄的江水里拉去一样。
老头把心一横,先是转了几圈把绳子盘在腰上,又在手上挽了几圈,接着便将那二指粗的麻绳抗在肩上,双脚死死蹬地,身子弓成九十度的直角,就像田间的老牛犁地一般,执拗,倔强。
两边就这样僵持着,沉寂的江边就只剩老人声嘶力竭的怒吼,片刻之后,老人感觉另一边的力气一松,老二便有如收线的风筝一样,在江面划过一道笔直的波纹,向着岸边游来。
老人连忙将老二拽起,还没等问剩下的几个儿子,就见到原本还算平静的江面泛起一阵剧烈的气泡,随后便涌上一股血色。
浪花翻动之间,小四那年轻的身子便冒了出来。
“小四儿,快过来!”
老头嘴里不停大喊着,身子连动之下便想向江里扑去,却被自己的二儿子死死拽住。
老二弯腰死死抗在老人的胸前,眼睛里泪花翻动,嘴里更是大叫着,“爹!快走!!快走啊!”
江里的小四儿在江面上载浮载沉,手脚不停扑腾着浪花,仿佛江面之下,正有什么东西将他死死拖住一般,只见小四儿喝了几口江水之后,嘴里大喊一声,“爹,接着!快走!!”
话音未落,身影便再次消失在这浑黄的江水之间,而他抛出的那样细长的东西,则是在空中转了几个圈,随后便落在了松软的泥土之中。
老人望着仍不停翻涌着血水的江面,双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心里明白自己几个儿子已经遭遇不测,而自己再待在这里更是可能有性命之忧,但是亲情面前,他无论如何都迈不动这两条本还算矫捷有力的腿。
二娃子脸上鼻涕眼泪早已经连成一片,他环住自己老父亲的双肩,死死地向着远离江水的方向拖去。嘴里更是哽咽着,“爹,爹咱快走,咱给老颜家留点种子吧,爹算我求你了。”
等离开十几米之后,二娃子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疯了似得冲到小四儿丢来的方向翻找起来,最后,抱着那根翠绿的烟杆大哭。
而老人双眼仍呆愣的望着那片渐渐趋于平静的江面,期盼着剩下的几个能从江水中出现。
突然,老人望向江面的眼神中泛起一丝希望,一个黝黑的头顶渐渐浮现在江面上,“二娃子,你兄弟出来了,快帮忙!”
二娃子哭声一停,回头向江面望去,紧接着,就好像见了鬼一样脸色突变,手脚在地上划了几下便将自己正向江水冲去的父亲扑住。
“爹,快走!它上来了,快走啊!!”
就在这时候,那个头颅终于完全透出江面,一双血红的眼睛正散发出阴寒的目光,嘴里更是发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桀桀笑声。随后,便在江水中划过一道波纹,有如一道离弦的利箭一般笔直向着二人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