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到达板桥街时已是午时。找家饭店随便吃了口饭后便匆匆赶往花鸟市场。
及近花鸟市,行人攘攘,喧嚣渐起。虽是寒冬季节,花店里耐寒的仙客来、三角梅、天竺葵等在盆中竞相绽放,芬芳扑鼻,颇有春季百花争艳的错觉。
鸟店中,各种鸟儿的啼鸣不绝于耳——有杜鹃,也有画眉;有百灵,亦有八哥。种类繁多,不一而足。当然,喧嚷声中也不乏与店家讨价还价的买家,及吆喝揽客的卖家。
张公路过一排花店后,便进入鸟市。大街两旁,约有十余家鸟店。张公挨个打问,最先有家姓陈的老板,张公问及万宗买鸟一事时却摇头表示不知。张公又继续前行,路过两家后又打听得街头还有个姓陈的鸟店老板。张公心下大喜,径直走到街尾的店铺。
在最后一家鸟店中,恰巧此刻没有别的客人,有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微弓着腰站在鸟架旁逗一只笼中雀。张公再次上前打问道:“请问可是陈老板?”
男人听到招呼,以为是买鸟的,自然笑着殷勤答应道:“没错没错,我是姓陈,叫陈冲,是这家店的老板——您是熟人介绍来的吧?”
张公走进店中——又惊起一阵叽喳鸟叫,待受惊的鸟稍稍平静一些后,张公说明来意道:“陈老板,我是大理寺的张大人。来找你是有事要问你,可否借步静地说话?”
陈冲一听是大理寺的官员,自然不敢怠慢,立马不知从哪里喊了个年轻伙计来看店,自己则邀请张公去了店后一僻静之室。
待张公在椅子上落座后,陈冲又殷勤着想要给张公斟茶,却被张公打住道:“不必麻烦了,陈老板。”
陈冲不敢擅坐,只站在张公前面问道:“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便是。”
张公见他神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十分紧张,便朝对面的板凳努了努嘴:“陈老板,你也坐吧。本官不过例行公事,你不必紧张,你越是紧张本官可越是要怀疑你是不是做贼心虚了。”
听张公这么说,陈冲也只好克制住紧张情绪在板凳上坐下来,并解释道:“不是小民做贼心虚,只是前几天有两个外族人来店里,看上了一只好鸟,说自己是做官的,非要小民送他。小民当时不知轻重,就顶了两句,临走时还说让我等着瞧。我见他有些威胁的口气在里面,所以这几天一见当官的都紧张。”
“嗬!”张公愤愤不平道,“什么官儿,官威这么大?”
“这个小民就不清楚了,”陈冲道,“刚才误以为大人是他们派来找茬的,所以紧张了些。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我看这些人自己就不是什么好鸟!”张公道,“你不用怕,天子脚下,一外族官员,还不至于作威作福,你不必虑他。”随后,张公又说明自己来意道,“今天本官来呢主要是想向你打听个事。你只需老老实实回答本官便是。”
“一定一定,”陈冲恭敬有加道,“大人尽管讲就是了,小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实。”
“嗯。”张公满意地点点头,随即问道,“本月十五可有个姓万的来物色过你家的画眉?”
“大人说的可是济贤楼的万宗万老爷?”陈冲回道。
“没错,”张公道,“本官说的就是他。这么说他确实来过了?”
“是的,那天上午来的。”
“具体几时几刻?到店里待了多久?”
“应该是辰初来的,具体几刻没在意。”
“他来店里逗留了多久?”
“大概一个时辰吧,巳时后离开的。”
这个时间段正好是居不易坠亡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居不易被害时万宗是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的,这不免使自以为在凶手的认定上有了新进展的张公有些失望。
见张公沉默良久,陈冲问道:“大人怎么了?是万老爷有什么问题吗?”
张公这时回转神思,道了句“没什么”,随后又问他道:“他不过是来买鸟的,如何能延挨一个时辰之久。”
“大人有所不知,”陈冲解释道,“这万老爷家财万贯,平日里除了结交能人贤士就喜欢赏赏鱼玩玩鸟。就在玩鸟这块儿,他算得上是小民店里的老主顾了。平日里走动多了就熟稔了,小民就是个老实生意人,巴不得多个财主照顾,所以彼此间就多了朋友交情在里面。那天他来看了看,然后我们又侃了会儿大山,说着说着就一个时辰过去了。”
“最后他买了吗?”张公问。
“没有,”陈冲道,“亏我当时还专程从家里赶来给他开的店门。”
“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本计划十五那天和妻子回岳母家,关两天门等十七再来。不曾想就在前一天,济贤楼有个护院来跟我说,万老爷明天要来选鸟,我以为又有进项,就跟妻子商量缓一天回去。结果他来看了半天也没买。”
“烦请把他当时挑选的画眉给本官看看。”
“大人稍候。”陈冲说着便出去了,不一会儿又走回来,手里提着两个鸟笼,笼中发出悦耳的画眉声。
张公掀开两个鸟笼外面的防寒绸布,只见两只羽色鲜艳的画眉鸟立在笼中搭着的横杆上,不住啼叫,有时还在笼中狭小的空间里扑腾几下。声音虽则悦耳动听,只是究竟是欢鸣还是哀啼,便不得而知了。
张公看了看画眉又放下绸布道:“这画眉声音婉转动听,精神活跃,万楼主还有何不满意的?”
陈冲撇撇嘴,无奈道:“谁知道呢,万老爷是有钱人,要求高着呢。”
“好吧,”张公说完起身,“本官没别的事了,就先走一步。若日后你还想到关于万楼主什么事尽管来大理寺衙门找我。”
“一定一定。”陈冲躬身行礼,应承着将张公送出门去。
张公在回衙的路上,赶巧遇上了从外回来的岳继忠。
二人也顾不上客套,一走近张公便问道:“肖大旺那边有什么消息?”
岳继忠颇是兴奋道:“大人,有大消息。”
“什么大消息,快快讲来。”
岳继忠下意识地左右一顾,然后才对小声道:“卑职从肖大旺处没有什么收获,倒是从江巧妹口中打听出一个人来。”
“谁?”
“这个人叫苗疆。顺义县平务镇人。有个漂亮老婆叫董妍姝。一次居不易去他家干活,却被董妍姝看上了,还暗地里叫他带自己走。不过被居不易以自己已有家室拒绝。后来听说因为这事董妍姝被苗疆打了一顿,也由此对居不易怀恨在心。”
“没理由呀,”张公不解道,“既然居不易已经拒绝董妍姝,再喜欢也是他老婆自己的事,和居不易有何干系,为何怀恨于他?”
“大人有所不知,”岳继忠继续道,“这苗疆心眼如针眼,又爱吃醋。见老婆差点跟人家跑,便以为是居不易怂恿的。其实当初苗疆和董妍姝乃两家家长指腹为婚,因难违父母之命,董妍姝才被迫嫁与自己并不喜欢的苗疆的。之后又发现苗疆嫉妒心太重,不容她有半点空间,使她在家如同坐牢。还常常施以打骂。所以这才有了后来苗疆请漆匠到家里干活时被董妍姝相中并求助的事。”
“既然有这等事江巧妹为何一开始不直说。”
“或许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吧,”岳继忠揣测道,“毕竟是别的女子勾上自己丈夫,比较难为情也正常。何况她也不确定是不是苗疆。这次我去找她,直接说了大人找到的关于纸上漆印有‘苗’字的线索,她这才肯说的。”
“哦……原来如此。”张公释然。
“看大人正往衙门回去,是又找到什么线索了吗?”岳继忠问。
张公道:“咸大人曾说过,礼部征用民间楼阁原是打算在闲趣楼和济贤楼中选其一。所以今早我去了济贤楼找万宗。”
“他怎么说?”
“听他的口气倒是很乐意朝廷征用济贤楼。”
“大人觉得,唐再兴的死会和万宗有干系吗?”
“这个不太清楚,”张公摇头,“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说是与唐再兴素不相识,而且也承认认识闲趣楼主人唐再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撒谎。虽然有些小小的发现,但还没有得到证实。”
岳继忠看了看回衙的方向,请示道:“大人,我们现在是回大理寺还是趁早去顺义看看。”
张公抬头看了眼天色,天气倒也晴朗,并无下雨迹象。于是张公道:“现在还不到未时,若快马加鞭,一点也不耽搁,兴许去趟顺义还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况且现在这么早回去恐怕白大人他们也还没回来呢。我们不如就趁便去一趟罢。”
“谨遵大人吩咐。”岳继忠答应着,随后又去最近的马市赁了两匹草料食足的快马,两人策马扬鞭往顺义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