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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公堂推演定真凶

2024-07-19发布 5090字

回到衙门,张公丝毫不敢耽搁,把大致情况跟江语衡和南运生说过。便让南运生领着人一起去石板街拿问苏正农。瞿龙洋和郑流都困惑不解,只因张公尚无时间多作解释,也只好先照令行事,想着等拿了苏正农自然就见分晓。

怎料到了石板街后,只见苏家大门紧闭,一问邻人,才知苏正农前天上午就搬家走了。

“岂有此理,我们还是慢他一步!”张公忿忿叹息道。

接着张公又向邻人问明了苏正农搬家的去向,下令加急传信饶州府各州县,全力通缉苏正农……

三天后,即八月二十五日。辰时许,终于从乐平县传来苏正农露面的消息,又经约三个时辰的车马奔驰,乐平知县郭兆临亲自将苏正农押解到浮梁县衙。

张公为表谢意,要留郭置酒答谢,无如郭以县中事务尚繁,不敢逗留之由拒绝。既是为民着想,张公自然欢喜,便也不强留,随他回去。

及至申时,张公命令开堂。十余名站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一声震耳吆喝,威仪十足。堂上,张公如往常升堂一般在公案前威严而坐;堂下,依旧是瞿龙洋、郑流、江语衡及南运生在侧旁听。

待张公一声惊堂木响,随着一句“带苏正农上堂”出口,一个身着棉麻混纺长袍、脚蹬布履的中年男人被押上堂来跪下。

张公打量了一眼苏正农,瞿龙洋等人也看向他,只见其身高体瘦,面无髭须。虽是男人,肤色却白皙得如同抹了妆的女子一般。此时他的双手被缚于身后,脸上一副惶惑不安的表情,时而环顾四周,时而瞥一眼堂上的张公。但一见到对方冷峻的目光又立马将视线转移到别处,继而又垂首不语,众人无不认此为做贼心虚的表现。

张公打量完毕,便开始问他话道:“苏正农,知道本官为何要抓你吧?”

苏正农眉毛一挑,看了张公一眼,脸上换了一副无辜的表情回道:“草民不过一普普通通的手工艺人,着实不明白大人为何要如犯人般待我。”

张公立马驳斥道:“既然清白无辜,为何连店也不开了,却要匆忙搬家?”

“大人冤枉,实在是浮梁县生意不景气。您也知道,这剪纸画就是小孩耍的玩意儿,本身就利薄,那同心街街窄人少,卖不到钱便是绝了生计。就因这缘故才闭店关门的。”

“可你又实在太赶巧了些吧,早不搬晚不搬,偏偏旁边的胭脂店出了命案你才搬,这点——恐怕说不过去吧?”

“大人明鉴。草民可不是故意赶这个巧,就是因为那胭脂店出了事,人人都怕沾晦气,一个个的都绕开同心街走,店里生意比起之前更加萧条,草民也是在万般无奈下才决定搬走的。”

“好,那本官再问你,你店里可有赭石粉这种东西?”

苏正农想了想,权衡再三后,还是承认道:“不敢欺瞒大人,草民店里确实有常备此物,主要是作为剪纸颜料之用。”

“既然如此本官也告诉你,”张公又道,“这赭石粉我们是在胭脂店房顶的瓦片上找到的,而据本官所知,凶手是在伪造杀人现场时留下的这东西——”

没等张公说完,苏正农已经激动起来:“大人冤枉,草民虽有用赭石粉,但此物又非什么罕见难得之物,况且这赭石粉用处广泛,非小店专用。大人乃明是非重证据之人,更不该如此草率就定人罪状才是。”

此时瞿龙洋等人也都观之入迷,闻之糊涂。皆不知张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就是有困惑也都无从说起,一个个只好静听旁观。

却说张公听了苏正农的申辩,也不急不缓道:“苏正农,你先别激动。本官再问你一件事,你一定就明白了。这浮梁县要说技艺精湛的剪纸艺人你算得上一个吧?”

苏正农这时倒有些得意起来:“回大人的话,要说杀人放火,草民是不会也绝不敢。但要说这剪纸手艺,别的地方草民不敢说,但就这浮梁乃至整个饶州府而言,草民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说到此又不禁叹了口气,“可惜手艺再好不能以此谋生也是枉然,恐怕这老玩意要失传喽!”

虽然说的言辞恳切,可张公才无心听这些,他又道:“既然你承认自己剪纸技艺高超。那本官也明明白白告诉你,胭脂店一案,凶手利用剪纸手艺制作的‘纸片人’给官府施了一回障眼法,伪造了瞒天过海的作案现场。而能做出逼真纸人的除了你还能是别人不成?”

“大人真是冤枉草民了——”苏正农又喊起冤来,与此同时也想起了什么,豁然道,“我知道大人要找的人是谁了!应该是一个做家具的男人才对。”

这回旁听的官吏更是听得一头雾水,倒是张公意味深长地一笑,接着道:“你说的这个做家具的男人,是他向你购买的纸人?”

“是的,”苏正农点头道,“刚才听大人说到纸片人,草民才恍然大悟。大概在八月十二或十三的时候吧,这个客人走进我店里,我见他身上还沾有一些木屑,便开玩笑般猜了猜他所事行当,没想到让我一猜就中,果真是做家具的木匠。他跟我提出要预定一张真人大小相仿的人物剪纸,还故意让我涂成赭色。当时我还好奇,问他做甚使,他只是笑着敷衍过去,不肯实话。若依目下情况来看,他一定就是大人找的那个杀人凶手。”

“你可知道他住哪儿?”。

“住哪儿不知道,恐怕就是问也不见得说。当时草民还说等纸人做好了送他府上去,不过他坚持要自己来取。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他是木匠,整个浮梁县一共也没几家做家具的,大人挨个儿打听打听自然能寻到。而且这个人样貌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却有满头花白头发,很是显老。这样特别的人应该不难找。”

张公这时“哈哈”大笑起来,立马命人给苏正农松了绑,不仅瞿龙洋等人感到奇怪,就连苏正农本人也一脸的莫名其妙。

张公看了看众人,朝苏正农解释道:“其实本官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凶手,你的剪纸铺与胭脂店相邻,就算要杀秦家公子你不会笨到在自家旁边的店里动手,更不可能用‘纸片人’这种容易让自己陷入局面的技俩。另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根据马车辙痕,我们肯定了杀秦见臣的凶手就是活埋本官的人。但根据客栈吴掌柜提供的消息,冒充我朋友的人是一头花白头发,只这一点,从你进门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你是清白的了。当然,虽然知道你无罪,但胭脂店发现的线索使本官更倾向于是有人从你这儿定做了纸片人来伪造杀人现场,只因担心真正的凶手用威逼利诱等手段让你保密使你不肯说实话,所以本官不得不将计就计用了这招让你说出真相。”

这时苏正农被松了绑,也不再跪着,脸上的惶恐不安早已不见,转而一副如释重负的轻松,轻松过后,又略带惭愧道:“既然大人明察秋毫,相信草民无罪,那草民也不敢再瞒大人。那男人买纸人时确实多给了草民五十两银子,想让草民保密此事并尽快迁出浮梁。当时草民本来就因为生意不景气在考虑搬走的事,想着迟早要撤,不如趁此机会赚他一笔。刚才听大人说草民跟命案有染,便再也不敢隐瞒下去了。”

“看来本官这招也多少有些成效啊!”张公略带讽刺道。苏正农则不好意思地讪笑。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郑流再也忍不住了,问张公道:“听大人刚才的意思是凶手用假的纸片人在胭脂店伪造了杀人现场是吗?”

张公这回也不再卖关子,回道:“正是如此,黄老太看到的一切其实都是凶手精心设计的假象而已。”

“那照大人的意思那血迹、断指、还有屏风上的人影都是假的了?”南运生也接过郑流的话质疑道。

“是——也‘不是’。”张公从容道,“说‘是’呢是因为这些都是凶手故意设计来误导我们的假象;说‘不是’呢是因为其中的断指和血迹都确确实实是秦见臣本人的,这点已经得到证实,不必再去解释。”

“大人,恕下官愚钝。”一直没发话的江语衡也忍不住问道,“如果您所说都是真相,那凶手费尽心思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另外,如果屏风上的人影是剪纸画伪造,那又如何做到黄老太所说的被斫断手脚的情形?而在西郊出现的被肢解的尸体又当如何解释?”

“这也是下官疑惑之处。”瞿龙洋连忙附和。

堂下众人都有质疑,好在张公早已胸有成竹,并不蹴踖,兀自条理清晰道:“其实要伪造现场并不难,我们之所以被蒙蔽这么久是因为没有及早发现关键的线索——也就是屋顶瓦片上的赭石粉。当初我们仅凭黄老太之言便相信屋里发生了惨案。由于当时我们只想着如何能早早抓住凶手,所以下意识的把黄老太所看到的情形当成了绝对事实。然而真相确是凶手精心策划的迷局而已。来人,上屏风!”

随着张公最后一声喊,两名捕快从堂外搬进一扇素色座屏来。捕头史长安也拿着刷子和盛满鲜血的碗跟在后面。张公随即从堂上起身,下堂时手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张呈“大”字形的纸片人,且在纸片人的四肢和躯干部都系有细线。

张公从史长安手里拿过毛刷,又饱蘸了碗中的血。一边在屏风上涂抹着一边说道:“这些都是我让史捕头准备的,今天就在堂上给各位还原黄老太所看到的现场。这血是在屠户家找到新鲜猪血。屏风由于堂中地方所限,就以座屏代替胭脂店的折屏。”

此时众人都跟到屏风前专注地看着张公,就连两旁的站班衙役也心生好奇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张望着。张公用笔在屏风上模拟人体被刀刺时的血流状况涂抹出了一滩血迹,如不是提前知晓缘故,乍一看还真以为是谁被杀时留下的血迹。之后张公又拿那张赭色之人,将其手足部分用胶粘在屏风上。做完这一切后张公又转向史长安吩咐了几句。随后史便出了堂,很快黄老太出现在堂外,还没跨进门槛,刚一抬头看到堂上的屏风,突然就想起什么极恐惧的事似的,口中喃喃自语着就要躲开。史长安见状忙将她拉住,并急忙向其解释真相。

劝慰了好一番才将老太劝住。等她进了堂依旧不敢往屏风上看。张公亦上前安抚了两句,问道:“黄大娘,这是否与你当初在胭脂店所见情形相似?”

黄老太“嗯?”了一声,表示没听清楚,张公只好又提高嗓门又说了一遍。这回她才拍着胸脯回道:“大人您可别再开这玩笑了,刚才老妇看那第一眼立马就想到那天撞到杀人场景的时候,可被唬得不轻哩!”

张公再表歉意,并解释了用意,最后又道:“大娘,您刚才看了这扇屏风是不是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趴在上面被杀了?”

老妇点点头:“嗯,很像那么回事,不过就身高和上次比起来,这次应该是个孩童。”

张公不说话,只是把老太引到屏风后面,见了粘在屏风后的纸片人,老太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口中嗫嚅道:“这……这……怎么会这样?难不成前些日子老妇看的都是假的?!”

张公微笑着点头:“没错,凶手确实杀了人,但并不是胭脂店,而之所以给您施这么一出障眼法就是想让我们认定尸体是从胭脂店消失的。”

瞿龙洋依然想不透,问道:“那黄大娘说他亲眼看到尸体四肢被砍断又如何解释?”

黄老太听瞿龙洋提出这点,亦同出此问。张公笑而不语,只是让黄老太再次退回屏风正面,自己则用手绾住纸片人上的线头,猛地一拉,便将纸人手脚拉下来。随后躯干部分也被从屏风上扯下。

之后张公又问黄老太道:“怎么样,和你当初在胭脂店所见相比如何,可还相似?”

黄老太一脸的难以置信:“大人,这何止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不仅黄老太,在堂的众位官吏亦深感诧异。张公紧接着又进一步解释道:“没错,正如大家所见。凶手伪造现场时,先故意将屋弄得狼藉不堪,又丢下事先砍下的死者的手指。然后在屏风上洒满秦见臣的血,再将纸片人照刚才本官所展示的那样用胶粘于屏风上——当然,此时的纸片人已经被绑上了某种丝线,而且因为纸片上涂了赭色颜料,所以色泽较深,贴于素色屏风上后透出的影子看上去和真人一般无二。当黄大娘进门看到屏风上的纸片人影后便以为是真人趴在上面,又见屏上鲜血淋漓,自然以为是有人遇害。而凶手在之前已经将纸片人上绑的丝线牵引到了房顶,并在房顶掀开了一道缺口。当黄大娘见到伪造的假象后,他便在房顶使劲拉动线头,纸片人便被收了回去。由于先拉动的是四肢,所以当纸片人的四肢迅速离开屏风时看上去就像是突然断掉消失一样。再加上黄大娘年纪大了,眼花耳背,当时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也就不可能再去辨其真伪了。也正因如此,凶手的技俩才得以顺利得逞。只是凶手千算万算没能算到,胭脂店的房顶本来就有一处不甚显眼的缝隙,而他在收回纸片人后为了还原屋顶把原先的缝隙也一起盖上了,也就是这个疑点让我在检查房顶时发现了瓦片上的赭石粉,而这正是他拉动纸片人时,从纸片上刮擦到瓦片上的颜料。”

“大人,”苏正农听了在旁揣测道,“可能是因为当时我给他上料时涂的太厚,以至于他使用时还没有干透,所以才在和瓦片摩擦时刮下一些来。”

“大人,”瞿龙洋随即道,“照您这么推论,那凶手只是为了让我们相信秦见臣的确死在胭脂店才肢解尸体的?”

“没错,”张公肯定道,“因为黄大娘看到的情形是凶手将尸体斫断了手脚,如果我们找到的尸体是全尸,自然会露出破绽。所以他不得不将他尸体肢解,而且为了彻底打消我们的怀疑,他还故意用鱼皮封住了死者的嘴,这样一来便向我们‘解释’了死者为何没有发出救命呼声。当我们看到地上的手指时便更加相信凶手是在店里杀的秦见臣了。”

“大人,下官亦有几个疑问,”郑流又道,“凶手为何要选在胭脂店动手,他又如何保证会进来一个眼花耳背的老人?更重要的一点,凶手选在程有序的店里,是否意味着程的死也和他有关?如果是那动机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嘛,”张公眉头一皱道,“恐怕只有找到凶手后才知道了。”

其时天色已晚,张公见众人已无异议,便宣布退堂,准备明日全城搜捕凶犯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