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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查而未果向程家

2024-07-19发布 5172字

浮梁县西郊,野外的一处专扔病死禽畜的坑穴外,捕头史长安及几名捕快正围着一个竹编的大背篓,这回因无人大吵大闹,倒没吸引无关百姓来凑热闹。只有一个拿着锄头的农家小伙站在旁边,脸上尚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张公带着人来时,最要紧的任务便是确认尸体身份,所以刚一走近便问道:“尸体何在?”

史长安忙上前指着那大背篓道:“大人,在这里,尸体被肢解,但可以看到头部,卑职曾见过秦见臣,可以确定是他无疑。”

张公毫不犹豫地走向背篓,瞿龙洋等人也趋步跟上。到了篓前,一股尸味扑上鼻来,张公也顾不上避秽,引颈向里一探,果真看到一眼睛瞪得跟珠子似的脑袋面朝上置于篓内,嘴被着了胶的鱼皮黏得死死的,看去好不瘆人,把瞿龙洋等人都吓得猛提了一口气。张公也暗自骇异,道:“谁先发现的?”

不等史捕头说话,那农家小伙主动上前禀道:“大人,是小人发现的。我在附近锄地,地里发现一只死狗,估计是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死的,想着离这专门扔死物的坑穴不远,便拿来扔,不料见堵了个大篓在穴口处,甚为不便。于是将它搬出,起初只觉沉甸甸的,以为是放的死禽畜。等往里看了第一眼时,却见不是死畜,而是人尸,可算是吓得小人魂游太虚了。待我回转神来后,便欲往衙门报案,半路上正巧看到史捕头打南边过来,便先说与他知之了。”

张公看向史长安,史也回报道:“卑职正从满家罚了米出来,正走到大街上便看到这个小兄弟从对面跑来,神情很慌张的样子,近了身才发现果然是找我报案的。当时情急,便让手下先扛米回衙库,我带着余下诸人赶来此地。见了篓中尸体正是秦见臣后,便立马着人往报大人。”

张梦鲤听罢不语,再次走向背篓,戴上早早备好的手套,从篓里翻出两只手,发现右手手掌正好缺了食指。随即将手臂放回篓中,边脱下手套边问道:“通知秦鹿鸣了吗?”

“还没有,”史长安答道,“不知大人将作何处置,卑职不敢擅作主张。”

“很好,”张公满意道,“先拿布蒙了,抬回义庄验了再说。”史长安唯唯应承,着手安排去了。

待众人返回县衙,已是未时。张公从早忙到此,竟忘了中饭,僚属们虽早已肚里难耐,却不好提。直到张公听南运生腹中“咕叽”直响,方亦觉肚饥,这才吩咐众人往肆就餐。饥餐渴饮,常理中事,略过不表。

饭后,张公等人在公堂候不多时,便有仵作送来尸格。张公接过看讫,问匡宁道:“你格目上说,尸体共有六部分,乃四肢、头部以及躯干。可能证明是同一人之躯体?”

匡宁揖礼道:“大人放心,此肢解一案事关重大,卑职一验再验,仔细对比了断肢比例与躯干的切口,确定乃同一人之尸首。虽然被肢解,但致命伤应是胸部刀伤。——哦,对了大人,那截断指卑职也比对过了,正是断臂手掌上被斫的那根食指。”

“如此说来,这回算是彻底找到秦见臣的尸身了。”瞿龙洋在旁颇颇感慨道。

“好了,本官知道了。你先去吧。”张公点头,挥手屏退匡宁。匡退去后,张公敲了敲案上的尸格对众人道:“经匡仵作所验,秦见臣死亡时辰不会超过三天,且极大可能是在八月十七那天被杀。”

“八月十七?”郑流道,“那不就是前天胭脂店出事的日子吗?这么说来黄老太看到的很可能就是事实。而且尸体嘴被鱼皮所封,如此一来她没有听见凶手叫喊的疑点也能解释得通了。”

“是事实又怎样?”瞿龙洋道,“不过是证实了断指的确是秦见臣的罢了,依然不能解开尸体消失的谜题。”

张公没表态,而是朝堂下诸人环顾了一圈,见江语衡似有话说,便问他道:“江知县似有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江语衡忙拱手回道:“回大人,下官方才思量了一番,高见不敢当,倒有些拙见可供诸位大人斟酌。本案自秦见臣失踪,时至今日,大人也传问了不少人,其中也不乏先有嫌疑而后清白者。譬如满少康便是其中典例。下官以为,要找到杀秦见臣的凶手,必须找到有行凶条件的人。而我们已经知道死者是在去红塔的途中被劫走,以凶手狡猾的手段来看,他绝不会临时起意去动手,而是按照事先制定的计划行动,这么一来具有行凶条件者一定是知道秦见臣要去红塔赴约的人。这几天大人也盘查了死者失踪前接触的人,皆没个结果。不过还有两个人大人倒是忽略未查哩。”

张公听他说话,也甚觉有理,亦听出了他言外之意,便问:“你说的可是邱焱燊和他另一个好友杨恢?”

江语衡点头:“正是,不过这也是下官依据揣度所得,到底真相是否如是还劳大人查后方晓。”

“若凶手是秦见臣的朋友,那动机又是什么?”郑流提问道。

“要找动机应该不难,”南运生也发话道,“因为利益牵扯亲兄弟都有反目成仇的,何况平平一友乎?”

“这么说来我倒认为这两人中杨恢的嫌疑最大,”郑流提出见解道,“至于邱焱燊,应该不会是凶手。”

“何以见得?”张公问。

“很明显,”郑流道,“如果邱焱燊是凶手,秦见臣出事后照常理他应是避得越远越好,免得惹祸上身,何至于还主动往刀口撞,不仅承认自己当天在等秦见臣,还主动交代出自己曾恼怒秦对自己失约的话。这岂不有悖常理吗?”

“话可不能这么绝对郑佥事,”瞿龙洋提出异议道,“如今的杀人凶手最好铤而走险,贼喊捉贼。知道官府会如你这般思想,故意冒险往刀口上撞,若我们一味照常理办案,反倒是中了凶手的奸狡诡计让他法外逍遥去了。”

“瞿大人言之有理,”江语衡亦赞成瞿言道,“秦见臣的尸体是在城西郊外找到的,红塔也在城西方向,不排除秦见臣到了红塔后被邱焱燊用计掳走,而后邱又装好人说自己在塔下等到午时没见人。”

“这话郑某亦不敢苟同,”郑流又道,“既然明知把尸体往西郊方向扔会令自己‘深陷泥潭’,邱又何必如此做呢。说贼喊捉贼是为了摇惑官府破案思路倒还勉强可为,可总不至于故意给自己挖个火坑往里跳吧?再则,秦见臣失踪是八月十五,而匡仵作验其死亡时已是八月十七,所以,尸体运往西郊不一定是失踪当天的事。——对了,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张大人被掳是在秦失踪当天的黄昏时分。而秦见臣是上午失踪,如果邱焱燊先绑完秦后再赶去南昌城绑张大人,然后再运到浮梁活埋,根本没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如果是有帮凶呢?”没等郑流说完,瞿又反驳道。

“也不可能,”郑流立马道,“如果有帮凶,那么张大人和秦见臣就不会被同一辆马车所劫走。”

“好了!”张公一拍惊堂木,提高嗓门道,“你们说的各有各的理,但真相只有一个。明天,瞿大人,你和江知县负责调查邱焱燊。郑佥事,你和南县丞负责查杨恢。如果查出二人都有嫌疑,那就一起带回公堂,由本官亲自审问。”

瞿、郑二人听了张公安排,也不再争执,各自领命唯唯。

次日,张公上堂。点过卯后史长安问张公道:“大人,今早匡仵作来过一趟,问大人秦见臣的尸首怎么处置,说是若近期还不让秦家人来领尸体回去的话他就要用药水泡了,尸体被肢解,创口太多,容易腐败。”

张公稍一思忖,便道:“这样吧,让匡仵作再细致地检查一遍。若无别的问题就让他通知秦鹿鸣来领尸吧。另外,在领尸前先让他请个画技好点的画师画一幅死者头像,以后还有用。”

“是,大人。”瞿龙洋答应下来后自去安排去了。

随即又闻张公问南运生道:“你说要去问陈二水托人打更的事问了吗?”

“昨天下午托人问过了大人,”南运生答道,“满少康确实没骗人,那陈更夫确实是他的朋友,那天他要去邻县找亲戚,怕赶不回来上工,便让满顶了,工钱也记在满头上的。”

“嗯,很好。”张公刚一点头,适逢瞿龙洋安排已毕回到衙堂,遂紧接着道,“既然各位已到齐,就按昨日安排的计划行动罢,本官也要去胭脂店再走一遭。”

众人齐声应承,相继与张公告辞。瞿龙洋、江语衡出发去找邱焱燊,郑流、南运生则去了杨恢家。待众人去讫,张公也换了身常服往同心街赶去……

话有两头,不能尽表。只说这张公驰马独自去了同心街,到了胭脂店,揭了封条进入店中。先在外间四下寻了一番,还仔细检查了地板,无甚收获后便开了屏风进到里间查看。

进了里间,张公依然先点亮烛台。环顾了屋子一圈后,又走到屏风前,仔细打量着上面已经凝结并泛黑的血迹。虽然血迹看上去并无异样,但张公依旧不解。而最令他感到困惑的莫过于尸体的消失了。

黄老太是午时许到的胭脂店,发现有人惨死后便慌忙出了店。随着她疯癫似的叫嚷周围的人立马围了上来,几乎将店门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没有凶手移尸的空当。

思及于此,张公决定再细致地查一查血迹。他回身在地上寻觅了一番,找到一女子专门用来置放梳篦的香奁。奁盒的盖子是抽拉式的薄木片。他将盖片抽出,伛偻着身躯开始刮起屏风上的血迹来。

虽则血迹凝固,但稍一使力,那血也如赭色的泥污一般顺着奁盖的推动而剐蹭到盖沿上。而就在张公刮至血滩左侧位置时,却开始吃力起来。照理说血迹凝结得越多的地方越容易刮落,此时异常的吃力甚至丝毫不能将其刮动使张公更加疑惑起来,同时也为发现这一反常之处而心喜。紧接着他又换了一处,发现从血滩流下的几条血痕中,也有两处不易将血迹刮落的地方。

就在张公冥想之际,店外大街上传来了“嘚嘚”的马蹄声。等到胭脂店的大门被揎开,张公才猛地回过神来,立马起身准备出去看个究竟。

张公刚推开屏风,便看到两个熟悉的面孔——郑流和南运生。

见郑流气色郁郁,张公便猜度道:“这么快完事,看你这一脸怅意,想必是空走了一遭罢?”

郑流“咳”了一声,道:“大人算是说对了。那杨恢中秋那天,和母亲在家款待县里的媒婆呢,一天没出去,秦见臣的死根本没他什么事。我们去的时候正巧那媒婆又来游说,替他做了个现成的证人。我们得了这实情,便知是白走了一遭。因为他家离同心街很近,所以我们便第一时间赶来禀告大人。”

张公听罢,嘴角一扬,蔼然道:“原来如此。其实你也不必心急,查案是个细致活,哪有丝毫不出错的。判断失误说明我们线索不足,再重新来过便可,切不可因急功近利而将错就错。”

郑流听罢,唯唯称是,虚心以受。随后张公又似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也不知现在瞿大人那边怎么样了?”

南运生往前紧挨一步,接过话答道:“应该快了,只是邱焱燊家离此地较远,恐怕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先不说这个了,”张公让到一旁,使二人进到里间,“你们看看这血迹,好生蹊跷。”

郑、南二人随着张公指示往屏风走去,两人看过血迹后,郑流先问道:“大人,是有人进来破坏过血迹?”

张公见他误会,便解释道:“没人破坏——当然,也可能是还没来得及——那血斑是我刚才刮落的。”

“那大人的意思是这血有问题?”郑流又问。

“嗯,没错……”说着张公便把刚才自己遇到的蹊跷说了一遍。

郑流听了,亦百思不得其解,南运生更是不知就里,只是向四外里东瞅瞅西瞧瞧,无话可说。

郑流一时想不出缘由,便往地上扫视了一番,最后眼睛一亮,如发现秘密宝藏般,捡起脚边一盒脂膏状的东西对张公道:“大人你看。这是女子抹妆用的香膏,内有蜂蜜及动物油脂等粘性成分。若凶手行凶时不小心将这些膏脂弄到屏风上,血流于其上,待血凝后自然难以刮落。”

张公用食指抹了一些,以拇指捻了捻,果然粘性十足,便略感惋惜道:“若真如你说的那样,那我这趟也算是白跑了。”

郑流亦觉遗憾,便问:“大人,那接下来我们又去哪儿?”

张公思索片刻,问南运生道:“对了,上次你不问过程有序家的地址吗?也是在西郊吗?”

“是的大人。”南运生答道。

郑流道:“西郊?不就是和发现秦见臣尸体的方向一样吗?!”

张公继续对南运生说道:“走,带我们去一趟。”

“欸,好的。”南运生应承道。随后三人出门径往程家赶去。

约莫半炷香时间。张公等三人到了西郊,郑流负责系马。南运生上前扣门,扣了几响也不见人开门。

南运生回头看着张公,正欲请示时却见徐贞兰从院旁的小径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个马桶。此时郑流也系好马走过来。

徐贞兰见了张公三人,忙把马桶倚在墙边,上前万福道:“大人来此是找我夫妻二人问话的吧?门开着何不进去坐坐?”

郑流听说,上前略微使劲,果真推开了门。张公对徐道:“本官正想着进门打问,正巧遇上你回来,也免做了不速之客了。”

“呵呵,”徐贞兰莞尔一笑,“大人可真客气。拙夫在家呢,可能照顾母亲翻身呢,母亲那屋子在最里角,可能一时没听见敲门声。我这也是刚从河边刷完母亲的马桶回来。”说着徐贞兰便朝门口走去,招呼着张公等人进门。

进了院,张公也没心思打量程家院子何样,和郑、南二人径直到了客堂。那徐贞兰也不急着备茶,只让张公等人客堂坐候,自己去叫丈夫来见。

谁料去了多时,不见动静,张公正当纳罕想亲自去问个究竟时忽听一声尖叫传来。

张公郑流以及南运生几乎同时起身,三人迅速对视了一眼,便往堂外快步走去。

三人边喊边找,最后在一间开着房门的卧室里找到了徐贞兰。

徐贞兰站在卧房里,面目呆滞,怔怔地盯着床看。张公以为是见了老鼠或蛇被吓的。便上前要安慰她几句,不料还没开口,她便大哭起来,手一直指着床底。

南运生走到床边欲探个究竟,遂扶着床沿往底下一瞧。突然,也是一声惊吓,南运生立马倒退了好几步。

张公忙问他怎么啦,南亦指着床底,一字一顿道:“他——死——了。”

此时郑流见南运生这般反应,心里多少有了些准备,便也往床底下瞧去。谁知脑袋刚一探下去,也突然露出一副惊骇神色——在那床底下,程有序那双死鱼般的眼睛正圆鼓鼓地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