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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围烛夜话寝难眠

2024-07-19发布 4493字

万户门扉次第关,独剩衙门放烛燃。

只因悬案遥无计,累教清官夜不安。

是日晚。张公安排文嘉入寝后,又通知娄肃晗、张复喜到公堂,准备就命案一事围烛夜谈。

就在娄肃晗刚进公堂坐下时,张复喜也随后跟了进来。由于娄不知其是张公所召,便误以为他是想找机会在上级面前表现,同时,更担心他会在张公面前说自己坏话对自己不利。想到此,便抢在张复喜开口之前,揶揄道:“张典史,今晚按察大人找我来有要事相商,你跑来干什么?该不会急着在大人面前卖弄武艺以博青睐吧?”

“娄知县误会了,”张复喜嘴角一扬道,“卑职可不敢在按察大人面前卖弄才学。况且您还在卑职面前呢,要卖弄也还轮不到卑职的份儿啊。”张复喜说话时虽然脸上带着笑,但语气里却明显带着十二分不甘示弱的反讽。

“张典史,你这话听着可刺耳。”娄知县心头怒起,虽不敢明着动怒,却也把话摆到了明面上,“你可别仗着自己学了几年武艺,交了些江湖朋友,就可以在本县面前没大没小,连尊卑也不顾了。你要真把本县惹急了,我——”

“够了!”张公实在听得气恼,出言打断道,“简直不像话!同在一地为官,不思为百姓谋福,却整天就知道勾心斗角。都还是龆龀小儿不明事理吗?”

“大人息怒,”娄肃晗见上司动怒,忙起身跪地,“是下官有罪,不该为了一点小事以私废公,辜负了百姓一片爱戴之心。”

“起来吧,知错能改就好。”张公说着又看向张复喜,“你呢?”

张复喜闻此,便向两位大人各深作了一揖,并当场对娄肃晗承诺道:“既然知县大人已经决定改过,不再对过往小事耿耿于怀。那卑职自然也当对大人遵规循礼,敬重如初。如再冒犯,甘愿受罚。”

“好了,都坐下吧。”张公这才消了气道,“今天找你们来,主要还是为了这件案子。就眼下所掌握的线索来看,你们有什么想法没有?”

“大人,”娄肃晗先回道,“下官以为,被害人康耀文和画中夫妻一定是十分熟络的人,否则这画不可能无缘无故跑到他手里去。而且下官格外怀疑,康耀文的死和画中夫妻有重大干系。”

张公听了,不置可否,又看向坐于右侧的张复喜:“你呢张典史?”

张复喜心下一思忖,道:“自从听了大人昨日关于当票的推敲之语,卑职倒觉得,康耀文的死和当在纳宝堂的那对玉耳坠干系更大一些。当然,也不排除当初去纳宝堂打听过玉坠的人就是画中被撕掉的男子。”

“这个不对,”张公提出反驳道,“文老伯曾说过康耀文和所画男子身形相仿。而纳宝堂焦掌柜也说过,当初去他店里打听过那对玛瑙玉坠的人是个膀阔腰圆的壮汉。很明显,这完全是两个人才对。”

“那也有可能是画中男子不愿露面,托人代为打听的呀。”张复喜坚持己见道。

“这也不对,”娄肃晗又提出异议,“如果说画中男人如此谨小慎微,那为何又要把画留在康耀文身上。”

“这个倒不难解释,”张梦鲤接过话道,“如果张典史刚才所言成立的话。那么这幅画就不会是故意或无意间留给康耀文的。只有一种解释,是康耀文悄悄从画中男子那里偷来的。”

“照大人这么说来,画中男子就有杀人嫌疑喽?”娄肃晗以此类推说道。

“不对,还是不对!”张复喜思忖半晌,摇着头道。

张公忙问:“张典史又想到什么了?”

张复喜道:“文老伯说过,这是他路过滕王阁时一时心血来潮画出来的,然后再将画赠予画中之人。这说明此画并非来路不明之物,也明显没有什么特殊的秘密。既然如此,那刚才的假设就完全不能成立——康耀文没有理由去偷这么一幅毫无特别意义的画。如此一来,此画被裁为两半就更是不合情理了。”

“不!此言差矣!”张公立马反对道,“世上从来不存在所谓的不合情理的事。所有的事既然发生,那一定有导致其发生的原因,而‘原因’可以让所有行为都变成‘情理’中事,哪怕仅仅是于杀人凶手而言。而我们要找的是导致事情发生的原因,而不是一味地去否定已经存在的事实。”

“大人所言极是,卑职受教了。”张复喜听罢,略带惭容道。

这时,娄肃晗又想到些什么,说道:“大人,下官也还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为什么康耀文临死前不写是谁要杀自己,却写一句对官府毫无利用价值的废话是为何?”

“这个大人已经解释过了。”张复喜积极道,“大人的意思是康耀文当时并非是不想写凶手名姓,只是还来不及写完留言就毒发身亡了。”

“张典史误会本官的意思了。”张公纠正道,“本官可不是说死者来不及写完就毒发身亡了。这样,我先给你们看样东西。”

说着张公便起身往衙堂后一间专门用作物证室的廨房走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方盒。他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只剩半截的火折子,道:“这个火折子是我在船尾的甲板上捡的,被人踩瘪了。因此不难推测,康耀文临死之际凶手曾去过,由于担心不能及时把自己被追杀的消息传达出去,所以还没来得及写完就将它系在孔明灯上放飞了。”

“原来如此,”娄肃晗豁然大悟道,“我想凶手到达乌篷船时发现有孔明灯升空,于是跑到甲板上想看个究竟。而就在这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康耀文放灯后扔在甲板上的火折子。”

“对了娄知县,”张公问,“你还记得当初唐时升带我们去新山岭时所看到的情形吗?”

“当然记得。去的时候,那盏原本挂在树枝上的孔明灯掉到了地上。”娄肃晗立马回道。

“没错,当时唐时升还以为是风刮下来的。然而,就目前来看,绝不是风。”

“那大人的意思是……凶手在我们之前已经去找过那盏孔明灯了?”

“没错。他应该是想拿回康耀文系在上面的画,只不过他还是比偶然路过那里的唐时升慢了一步。”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把那天进过新山岭的村民们召集到一起问一问呢?”张复喜提议,“如果有人见过凶手进山,那破案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没这么简单,”张公对此不以为然道,“首先我们并不知道凶手长什么模样。其次,就算我们知道凶手确实进山找过那盏孔明灯,那也没多大意义。这本来就是明摆着的事实,没必要再浪费人力物力在上面。”

“那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得从画轴和那对耳坠入手啊!”张公想了想,一边收起方盒,一边略显无奈道,“除这两样,眼下也没更好的线索了。”

“大人,实在不行,下官把认尸告示的张贴范围再延伸三十里。实在不行让各个邻县衙门也配合调查。您看这样如何?”娄肃晗提出策略道。

“这样也好。”张公应允道,“不过有一点,增大范围可以,但不要惊动邻县衙门,如果声势过大等同于告诉凶手我们目前对他还束手无策,这对我们是不利的。”

“明白大人。下官明天就去安排。”

张公点头:“好了,不早了。今天且先这样吧。大家回去休息吧。”

于是,娄肃晗和张复喜相继拜别张公而去,张公也回到卧房。尽管此时已四更天,张公依旧和衣而卧,辗转难眠。脑海里不断涌现的是一个个疑点——画中男子究竟是什么人?和死者康耀文是什么关系?那幅被文老偶然画下的鸳鸯图究竟有何秘密之处,以至使凶手如此看重?还有,那对耳坠和画是否有潜在联系?如果有会是什么……一个个疑点在张公心里萦绕盘旋。最后实在无心就寝,又猛地起身,在房中的书案前再次展开那幅残画仔细查看着。那股全神贯注的认真仿佛恨不得自己能钻进画里去看个真实明切。

然而,任凭张公苦思冥想,却仍然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好收起画轴。就在画轴卷到画中女子的颈部位置时,女子右耳上垂挂的耳坠引起了张公的注意。

“耳坠?当物?难道……”

张公心里寻思着,突然,一拍桌案,激动自语道:“原来如此!”

月隐星沉,又是一日。是为正月二十二。

一大早,张公来到衙门,众人也都早在衙门待命。等点过了卯,文嘉也来到衙门向张公等人告别。张公起身相送,临行前,又问:“文老伯,张某还有一事相请教。”

文嘉道:“大人有何事不明?老朽定当知无不言。”

张公从怀里掏出那幅画展开到耳坠的位置,问道:“这女子右耳上的耳坠是老伯您自己加上去的还是她本身就戴有?”

“这个她本身就戴有,”文嘉回道,“因为我年纪大了,当时也隔了些距离,可能画的不是很好。后来送他们画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一眼女子的耳坠,虽不能说画的完全一样,却也有八九分相似。——怎么了大人,难不成这耳坠有问题?”

张公笑而不答,只是拱手相谢道:“多谢老伯。我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送走文嘉后,张公又把众人叫到公堂。举着画轴胸有成竹地对众人宣布道:“本官昨夜辗转难眠,一直在想此画和当铺那对耳坠之间的关系。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了两者间唯一存在的联系。”

“啊!”台下众人既讶异又惊喜。

娄肃晗先道:“大人,莫非凶手真是画中男子?”

“不。”张公回道,“这个暂且不能百分百肯定,但我们可以因此锁定一个嫌疑人。”

“大人,您就别吊我们胃口了,到底是什么联系呀?”张复喜迫不及待催问道。

“是耳坠。”张公回道,“之前我们一直着重于整幅画,却忘了画中女子也戴有耳坠。而当铺里所当之物也是一对耳坠,这不正是两者间最明显的联系吗?”

“这么说来,只要找到那对耳坠,康耀文的死就能迎刃而解了?”张复喜又问。

“没错。”张梦鲤点头,随后又看向堂中一言未发的宋定成,“宋捕头,本官交代你一件事。带人往县城四处丝绸铺打听打听,有没有外地来此做营生的蚕丝商人。如果有,不管有几个,一律带回衙门,本官要逐一盘问。”

宋定成抱拳出列,朗声应道:“卑职领命!”

宋定成去后,张公又问景尚侯:“景县丞,你手上的案子跟进得怎么样了?”

“大人放心,”景尚侯道,“昨天卑职已经问过那名受害人,掌握了仇万民的罪恶证据。近日就要对他的行踪进行监视,伺机抓捕。相信要不了几天,便可结案。”

“好,”张公满意道,“你早一点结案,本官这边也可多一些人手。——对了,景县丞可还有别的事?若没别的事你就先去忙吧。”

“卑职无事,”景尚侯道,“那卑职就先退下了。”

景尚侯退去后,张公便把目光放到娄肃晗身上,吩咐道:“娄知县,关于昨晚所议扩大认尸告示张贴范围一事就交给你了。”

娄肃晗赶忙恭敬应承,随即也告辞退下。

这时,张复喜见只有自己没有任务,便自告奋勇道:“大人,要不我带人再去南昌府打听一下画中夫妻的下落。”

“目前还用不着。”张公摆手道,“如果画中男子真是凶手,那他也不可能还待在南昌府等你去抓。如果他不是凶手,那画既然会在进贤出现,说明他很有可能也来了这里,你去南昌府也没用。眼下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去纳宝堂找焦掌柜证实画中耳坠的事,如果画中女子所戴耳坠正是当铺所当的那对,那么破案的方向就明晰了。”

言罢,张公便下令让张复喜随自己一起快马加鞭往纳宝堂赶去……

常言道:事事不能皆预料,节外生枝会有时。只说这张公和张复喜刚走到半路,便见一男子从远处狂奔而来,惊慌失措,大呼救命,引得路人侧目。

张公勒住辔头,张复喜也旋即停住。张公问:“前方何人惊呼?”

张复喜仔细瞅了瞅越来越近的男子,回道:“有点面熟,好像是纳宝堂的伙计阿贵。”

还没等张公再说话,那人已经奔至马前。果不其然,正是阿贵。只见他大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十分恐惧,连说话都不甚利索了:“官……官……官官——官爷,快去……快去铺里……”

“你别紧张,”张公安抚道,“我们这就准备去当铺,是焦掌柜出什么事了吗?。”

“你们快去,”阿贵稍微安定些道,“我们掌柜的快撑不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张复喜问,“你先别着急,把话说清楚。”

阿贵咽了口唾沫,正准备回话。这时张公抢过话头道:“行了,先别说了,肯定是焦掌柜出事了,我们先去当铺。”说罢扬鞭打马,疾驰而去。

张复喜见张公反应迅速,也立马当机立断——一把将阿贵拉上马背,朝着当铺方向追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