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八月二十八日。卯时。
用过早膳,张梦鲤便向杨复维下达了新任务,让他调查赵久宁,并且重点询问关于书房失窃之事——由于是根据形势临时分派的任务,张梦鲤提出让杨复维对自己的调查任务暂时向所有人保密——其余人员的安排则和昨天说好的一样。一时间,张梦鲤所提出的兵分四路的计划都已安排妥当。杨复维这路已无需赘述,至于其余三路,为了看官们便于理解,作书小子在此再重述一遍——张梦鲤和周星芷去新县找武婉婷;许定和张全等人负责暗中调查扈传中;祝拱和范文通则按照杨复维提供的路线图去找鲁啸天;安排一定,各路人员相继出发。其中范文通和张梦鲤两组都要经过土木岭,原本是可以一路同行的,只因张公还要等周星芷会合,故让范祝二人先行一步。
常言道:饭吃一口,一步一走。说的是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所以让我们先把视线放到张公这一路上来。
四路人手都各司其职后不久,周星芷也如约来到双槐园。张公和周星芷一会合。便直往新县而去。原本光山至新县就相距不到百里,若两人快马加鞭,倒也并不费时。然而,当两人行进到土木岭过去不远的一处峡谷时却遇到了麻烦——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黑色大衣、头戴竹编斗笠的陌生男人拦在了两人前面。他用黑巾蒙着面,手里还拿着一把雕纹大刀。看上去绝非善辈。
张梦鲤勒住缰绳,把马停住,身后紧随其后的周星芷也急忙连呼了几声“吁”,总算把马勒停。
原本周星芷想上前说道几句,却被担心他鲁莽坏事的张梦鲤挡了下来。
周星芷“切”了一声,又说了一句“胆小鬼”之后便在张梦鲤身后安静下来,一声不吭,等着看张梦鲤如何应付。
张梦鲤见周星芷不乱来,便在马上向对方拱拱手,以江湖中人的口气说道:“这位兄台,何以挡住我们去路?我和朋友正有要事在身,还请借过,让我们过去。”
对方很不客气地“哼”了一声,道:“既然我在这深山峡谷里把你们拦下来,当然是有事找你们,说那些客套话有什么用?”
“那好,”张梦鲤也极为耿直道,“听兄弟口气也是爽快人,有什么事尽管说就行。”
“好!”男人十分满意道,“也没别的什么事,就是想找你身后那个姑娘有点小事。”
“找本姑娘干嘛?”周星芷听是找自己,便在后面喊了起来。
“你应该明白。”怕周星芷听不明白,男人打马往前又靠近几步,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本姑娘没心情陪你玩猜谜游戏。”
“哈哈哈,”男人毫不忌惮地大笑起来,随后又用开玩笑的口吻道,“一直听说江湖上的周万桃是个貌同仙,性同魔的奇女子,今日一见果真名符其实。够漂亮,也够泼辣。”
“你到底说还不说,不说我们可走啦!”张梦鲤不耐烦道,遂做出一副要走的姿态。
周星芷也附和道:“像你们这种有个三脚猫功夫就到江湖上充王充霸的本姑娘见得多了,别以为我怕你,你要再不给本姑娘让路,我只好请出我的流离刀说话了。”
“别激动,”男人似乎有恃无恐,依旧慢条斯理道,“我的要求也很简单,把你手上那本书给我,然后我放你们过去。”
“笑话,”周星芷毫不示弱道,“我还怕了你不成,别说我没你要的东西,我就是有也不可能给你。”
“没有?”男人故意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不可能吧,我可是知道的,你手里还拿着那本《诸品仙方》。”
“什么诸品仙方?不知道。”周星芷立马回道,且态度坚决。
男人似乎生气了,他把手上的大刀往下一挥,恶狠狠道:“今天我拿不到诸品仙方,就拿你们的命。你们自己选择。”
这句狠话彻底激怒了周星芷,张梦鲤正想回头劝说周星芷不要冲动,哪知还没等转过身来,一道银光从耳边呼啸而过,径直往对面飞去。对面的男人面对他人闻之色变的“流离刀”竟不急不躁,只见他往马背后一仰,飞刀从身上飞过,落到了乱石堆中。周星芷见状也不由大吃一惊,张梦鲤见该男子武艺高强,也暗叫不好。还没等考虑出个良策,周星芷又一挥手,再出一枚飞刀。其时男人也不再坐以待毙,只见他双脚使劲一踏马镫,腾空而起,随即向周星芷腾跃过来,手里的大刀也随着靠近而高高举起。张梦鲤见状,也来不及多加思索。便跃马而下,上前应战。前文提到过张公在升任开封知府以前曾任兵部武库,对兵家武学也用心钻研过,是个文武全才。虽说平常不轻易动用功夫,但此时被男人逼到此等地步,也不得不露露拳脚了。
见张公赤手空拳与男子在地上展开你来我往的打杀,马上的周星芷不知上前相助,竟被此情此景看得怔住了。究其原因,也许是在她心目中,张梦鲤本该是一个只会思考断案的文官,不曾想他还有如此身手。如此一来倒也能理解她为何对眼前这一幕会惊讶得愣住了。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渐渐地,手无寸铁的张公落了下风。正当周星芷下马准备上前助战时,张公突然一个疏忽,被男子飞起一脚踢倒在地。男子见状,阴笑一声,打算乘胜制服张公。周星芷正着急自己赶不及救人而惶恐不迭时,没曾想,刚刚靠近张公的男子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随即捂臂连连后退,回头再一看,周星芷也来对付自己。男子自知已不是两人对手,慌忙跃马遁去。
等到男子走远后,张公才从地上爬起来,并淡定地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周星芷正当好奇,再仔细看时,顿然明了——张公右手正拿着一把刃上带血的流离刀。男人之所以受伤正是因为他在靠近张公时,张公正巧从地上捡到了周星芷射出的飞刀,从而给了男人突如其来的一击。
张梦鲤淡定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轻描淡写地对依然一脸惊愕的周星芷来了一句:“走吧,发什么愣呢?”
周星芷猛地耸了耸肩,回过神来。然后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飞刀,道:“看不出来,你还这么英明神武呢?我还一直以为你需要你那帮手下的保护才能安全活下去呢。”
张梦鲤似乎有心事,对周星芷的玩笑话并无多大兴趣,他神色严峻问道:“我刚才好像发现了一个问题?”
周星芷见张公无意说笑,收起飞刀,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问道:“噢,是吗?什么问题?”
张梦鲤依旧不苟言笑道:“就在刚才,我刺伤蒙面男子时你有没有听到一些异常的声音?”
“异常的声音?”周星芷重复了一遍,随即又摇头,“没有什么异常呀。哦,对了,在你和男子打斗途中我倒是听到了有什么东西掉地上的声音。”
“我不是说这个,”张梦鲤听了周星芷的回答不禁感到好笑,于是又进一步提示道,“我是说男人的声音。一开始他和我们交谈时的声音和后来我刺伤他时的那声惨叫截然不同。而且这声惨叫让我感觉似曾耳闻。”
周星芷明白过来,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会说两种完全不同的声音?”
“是这样,”张梦鲤点头,“他一开始和我们交谈时用的是他可以装出来的腔调,就像唱戏时男扮女装的戏子,用的是假声。而他受伤时,由于剧痛激发出本能反应,所以在惨叫时便是用的自己本来的声音。他在受伤后仓皇逃走我想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而且我敢肯定我曾经听到过这个声音。”
周星芷向张梦鲤竖起一根大拇指,赞道:“大人真是明察秋毫,洞若观火。本姑娘服了。”
张梦鲤只顾着思索疑点,也顾不上周星芷的奉承美誉。周星芷见对方毫无反应,也自知没趣,当下沉默起来。
“欸,对了,”张梦鲤又突然回头看着周星芷道,“你刚才说有东西掉地上,找找看,如果真是有东西掉了也应该是从对方身上掉下来的。”
周星芷“哦”了一声,和张梦鲤一起埋头找了起来。没多久,周星芷从乱石堆中捡起一个十分精致、貌似药瓶一样的东西问道:“你看,我找到了这个。”
张梦鲤大喜,闻声走来:“来我看看什么东西。”说着他接过小瓶并拧开来看,从里面倒出了一些半流体的粘性浅透明物质。
“这是什么玩意啊?”周星芷一脸好奇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张梦鲤兴奋道,脸上显露出抑制不住的激动。随后他把东西倒回瓶里收好,也不理会周星芷的疑问,只是一边朝自己的马匹走去一边催促对方赶紧上路。
周星芷见张梦鲤急于出发,也不过多追问,只管上马跟着他继续往新县方向行去。
两人到达新县武婉婷家时已近午时。张梦鲤敲了门,很快武婉婷便开门,将张周二人迎了进去。趁着沏茶的功夫,张梦鲤又向两人相互介绍了一下。送上热茶后,武婉婷突然声带哭腔,往地上一跪,向张梦鲤恳求道:“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爷爷!”
张梦鲤被武婉婷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懵,愣了一愣后才赶紧上前将其扶了起来,并询问道:“武姑娘,这是何意?”
武婉婷起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说道:“昨日我出门时,发现门缝里被插进一张纸条,我看了内容,是那帮山贼送来的,他们想让我拿三百两银子换我爷爷的命。”
一听是这个消息,张梦鲤立马打起了原本因行路而渐显疲惫的精神,问道:“纸条还在吗?我看看。”
武婉婷点头,起身回了卧房,很快又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叠成四方的长条宣纸,张梦鲤接过纸条展开。上面只有短短几句话——明日申时,你父亲墓地,用三百两银子交换你祖父性命,如若过时,准备收尸!
张梦鲤捏紧纸条,口中喃喃道:“明日申时,昨天——”随即抬头大声向武婉婷道,“不就是今天吗?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了。”
“是的大人,”武婉婷焦急道,“可如今已经迫在眉睫,我就是卖房卖地也来不及筹措这三百两银子啊。”
“咳!别担心,”一旁周星芷摆摆手,一脸豪气道,“今天我和你一起去,实在不行就帮你把爷爷抢过来。”
“谢谢你的好意,”武婉婷并不十分赞成道,“不过那帮人杀人不眨眼,他们肯定会拿了钱才肯让我们见到人的。周姑娘若是要硬来的话,恐怕只会激怒对方,到时候爷爷真的就凶多吉少了。”
“那武姑娘有什么好办法没有?”周星芷反问道。
武婉婷摇摇头,只好满怀期待地看着正在冥思苦想的张梦鲤。张梦鲤沉默了半晌,后道:“看来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了。”两人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只好听从张公的建议。
随后张梦鲤抿了口茶,问武婉婷道:“最近令尊那几个一同进山采药的朋友那里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有,”武婉婷眼睛里流露几分希望,肯定地回道,“正如大人之前所料,有一个朋友主动找上门来了。”
“是之前你提到过的那个曾经去找过你父亲的那个朋友吗?”
“正是他,”武婉婷点头,“他叫穆之灵,是家父生前最要好的朋友之一。这次他是专程为了父亲的事情来找我的,而且……他来的时候看上去很神秘。”
“噢——”张梦鲤一听到神秘两字,又打起几分精神,追问道,“他找你都说些什么呢这么神秘?”
武婉婷回道:“穆叔说我父亲之所以惨死是因为泄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是父亲第二次进山以后发现的,当时他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了一起进山的几个好兄弟,然后我父亲就莫名奇妙地变得疯疯癫癫了,之后又离奇惨死。穆叔还说,谁要是泄露了这个秘密都会像我父亲一样遭到最恶毒的诅咒,然后受尽毒咒的折磨痛苦死去。”
“切!”周星芷听了武婉婷玄乎其玄的讲述,不以为然道,“武姑娘,你这话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天底下哪个秘密不是凡夫俗子的?怎么会泄露了一个秘密就要被诅咒呢?”
张梦鲤见周星芷打岔,回头制止道:“周姑娘稍安勿躁,这件事之所以神秘莫测一定有它的原因存在,我们不妨听武姑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然后再做推测。”
“没了,”武婉婷耸了耸肩道,“没有来龙去脉了。穆叔只愿意告诉我这么多信息,别的任凭我如何祈求追问他也是缄口不言。说是怕跟我透露多了也遭到恶人的诅咒。当我还想再求穆叔多告诉我一点真相时他已经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听了武婉婷之言,张梦鲤不置可否地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周星芷道:“这个可能牵涉到从古至今都极具争议的玄学,在我们找出真相之前可以暂时保持中立态度。比起在此凭空怀疑来,我们更应该做的想必是亲自登门拜访一下那位穆之灵。说不定他改变主意了,愿意告诉我们更多的消息。”
“嗯,这个我赞成,”周星芷点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道,“不过现在就要到申时了,当务之急恐怕是先解决武姑娘祖父的事情吧。”
张梦鲤突然不说话了,他用忧郁的的目光看向武婉婷,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怜悯和不忍。
武婉婷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泪花在眼眶里隐隐泛光,尽管知道自己可能听到噩耗,但还是鼓起勇气主动问道:“大人是有话跟我说吗?——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说,我能挺住。”
张梦鲤再次长出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武姑娘,其实一开始我就想过可能会是这么个结果,但直到今天我才得到证实。虽然对你而言,是个悲剧。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个消息来得这么及时也算是一种不幸中的幸运,至少今天下午你不用再去冒这个险了。”
一旁的周星芷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忍不住插进话来问道:“你在说些什么呀?和武姑娘打哑谜呢?”
不等张梦鲤回周星芷的话,武婉婷便又道:“大人,你还是直说吧。不管是什么结果,我只想要一个证据。哪怕只是为了让自己死心也好,我只要真相。”
张梦鲤端起茶,却又没心思喝,放下杯子后用沉重的口吻说道:“武姑娘,尽管这件事对你来说会很残忍,但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你可能已经猜到了,你的爷爷武雁堂已经是凶多吉少了,虽说不一定被害,但至少也可以说是失踪了。”
“失踪?”武婉婷一脸错愕道,“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我爷爷掳走的。大人为什么说是失踪。”
“别惊讶,”张梦鲤接着道,“听我慢慢给你解释。首先在解释前我想再向你证实几件事情。第一、在令尊去世前后的这段时间里令祖父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没有?第二、那天我们被我们称之为‘山贼’的人袭击,而那帮人后来追上你们,你祖父是不是挺身而出,宁愿牺牲自己也不让他们把你带走?”
“是的,”武婉婷安静下来,点头回道,“家父去世前祖父一切都很正常,不过家父被害以后祖父确实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也许是因为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吧,祖父经常因为想念儿子而痛哭流涕,把声音都哭沙哑了。——这些情况我不早就告诉过大人吗,为什么还要这么问?”
“我知道,”张梦鲤道,“我说了,我只是要证实某些细节。既然你已经给了我肯定的答案,那我能告诉你事实的真相了。其实,从你父亲去世以后不久,你身边的那个祖父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而你真正的祖父也许在那时候就已经被害了,又或者被掳走囚禁在了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总之,从那时候开始,这件案子的幕后黑手已经在开始层层布局。”
张梦鲤的话对武婉婷来讲无异于晴天霹雳,尽管她已经做好了祖父不幸被害的心理准备,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张梦鲤会告诉她自己的祖父早已经换成了一个阴险狡诈的陌生人。她对这个推断自然不会立马相信,于是提出质疑道:“大人,你说的这个也太过玄乎了吧,家父被害以后我和祖父一直在一起相依为命,我们还一直相互扶携准备进京告御状呢,怎么可能是别人假冒的。”
张梦鲤知道武婉婷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结论,只好苦口婆心地引导道:“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这个真相,但事实就是如此。如果你不信,你可以想想,在进京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武婉婷没有再过激地反驳什么,而是安静下来回忆和祖父在进京途中所遇到的种种事情。最后她向张梦鲤道:“大人,我和爷爷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有一点现在想起来确实有些不合常理。当时我去一家酒肆卖唱时遇到有喝醉酒的客人要胡来,幸亏有人报官,使我免遭欺负。然后祖父就借此事劝我,想让我放弃进京。后来,我们在一家‘何须酒’茶坊遇到许大哥,祖父也是借此机会劝我不要进京告状,让我跟着许大哥来找你。其实祖父担心我不想让我冒险本是无可厚非的事,只是我觉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让我放弃进京告御状这个事情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今天听大人这么一推敲发现确实有有悖常理之处。但有一点大人,如果这个人要假冒我祖父,他的模样怎么假扮?声音又如何伪装?”
“其实改变声音并不难,”张梦鲤继续解释道,“今天我和周姑娘来此地途中曾遇到一武林高手阻截。我和该男子还发生了一场打斗,而就在我将该男子刺伤时,我发现了异样——他在被我刺伤时所发出的那声惨叫和他之前与我们对话时所说话的声音大相径庭。这说明一个问题,他在和我们对话时的腔调是刻意被改变了的,因为他不想让我们听到他本来的声音,而当他受伤后产生剧痛感,出于本能的反应他用自己原有的腔调发出了那声呻吟。后来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这声让我感到熟悉的惨叫来自于哪里——它来自于你的爷爷!”
“张大人,恕我这个旁观者插句话,”周星芷在旁听了半天,提出不同见解道,“你说今天我们遇到的这个男人是武姑娘身边冒充的武雁堂,那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如今无论江湖还是民间会模仿多种腔调说话的人也不在少数,既然他能够改变腔调来应付我们,那他为什么不模仿武姑娘爷爷的腔调来欺骗她呢,这样岂不是更保险一点。如果是这样,你又怎么能根据对方发自原有腔调的那声惨叫来断定该男人就是假冒的武雁堂呢?”
“周姑娘你说对了一半,”武婉婷纠正道,随即又转向张梦鲤道,“我爷爷在家父身亡后声音并无太大变化,只是因伤心欲绝而使得声音有些沙哑而已。如果如大人所言这个人假冒成了我的爷爷,那只能说明他模仿了我爷爷的腔调来欺骗我,但是如果是这样,那周姑娘所提到的那点大人也无法自圆其说,因为你所说的男人发出的痛苦呻吟是他原本拥有的腔调,而那个假冒的人在我们面前一直模仿的是我爷爷的声音,所以大人又如何能知道你们所遇之男子就是假冒我爷爷之人呢?”
“武姑娘,周姑娘,你们听我解释,”听了两人的质疑,张梦鲤依然胸有成竹,不急不缓地对武婉婷道,“我曾说过,人在本能反应下所做出的举动往往是最真实的。既然冒充者想冒充成你的爷爷,他自然也会模仿其声音。为了防止被你听出端倪他还刻意假装自己痛失爱子而哭得撕心裂肺,这样又做出了一个声音被哭得沙哑的假象,一来可以名正言顺地尽量少说话,以避免被你听出漏洞,二来即便以后你听出声音有些不对劲儿你也会认为是声音哭沙哑所致,不会起更大的疑心。那我如果要根据他模仿的声音去对比判断肯定得不到什么真实可靠的结果,所以,我要得出这个结论,只有一种可能——听一次假冒者在冒充你爷爷期间发出的自己原有的声音。而这个声音毫无含糊,只能来自于一次不经意间的本能反应。”
武婉婷恍然大悟,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这个假冒的爷爷在假冒期间也遭遇过一次本能反应让他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正是如此,”张梦鲤重重点了点头,“看看你还能不能想起来是什么时候。”
武婉婷立马陷入了回忆,很快,便回过神来道:“我知道了,是在梧桐林遇袭的时候,当时我和爷爷在马车内,突然马车被铁链绊倒在地,爷爷——不,是他,他好像不小心撞到了车轸上,当时就哎哟哎哟地呻吟不止,不过因为当时我也被马车掀倒,所以根本无暇顾及这个,没想到大人在车外却听得这么仔细。”
张梦鲤谦逊道:“完全是运气好,当时我正准备上前帮许弟赶马车,铁链绊倒马车时我正巧离得很近,所以也听得格外真切,和你一样,当时在那种情况下我也没有想太多。”
周星芷也感到庆幸道:“幸亏你今天刺伤了那个蒙面男子,要不然这个真相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揭晓呢。”
“也不然,”张梦鲤否定道,“其实即便今天不听到蒙面人的真声我也对武姑娘的爷爷有所怀疑,而且这种怀疑由来已久。”
武婉婷有些纳闷道:“大人的意思是从一开始就有这个疑心。”
“正是,”张梦鲤承认道,“你还记得我们出发去新县的那个早上吗?”
武婉婷点头:“当然记得。”
“很好,”张梦鲤接着道,“当时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做事,于是给了你一个录事的职位,可你却告诉我自己不通文笔。原本此事并无特别之处,然而当时在一旁有些心急的武雁堂却在你说出自己不通文笔之前让你赶紧向我谢恩。这就是一个容易被忽略掉的矛盾。试想,同在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祖孙俩,何故爷爷却不知道自己的孙女压根儿不会写字?这让我感到很是费解,虽然之后我由于忙其他事情一直没有深究此事,但这件事却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无法释然。”
“原来如此,”武婉婷不禁感慨道,“现在想起来,当时他急于让我留在大人身边想必也是为了阻止我进京了。却不料他的这一心急露出了一个致命的马脚。”
“欸欸欸,”不等张梦鲤再次开口,周星芷却先想到了什么,在一旁吆喝道,“张大人你可别激动得太早,你不过是解决了声音的难题而已,最重要的相貌问题你好像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呢。”
“这……”武婉婷也顿时意识到这个问题,道,“周姑娘不提我都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一点。虽然我平时很少有仔细去打量我爷爷相貌的习惯,但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不可能简简单单地装扮一下就能瞒过我去。”
“哪里的话,”张梦鲤淡定道,“我怎么可能把这个给忘了呢!要冒充一个人,除了心理素质极好外,最重要的莫过于声音和模样了,只有同时达到这三点才能冒充得形神兼备,不仅形似,而且神似。我们已经解决了声音的问题,那么相貌如何冒充呢,其实说来也并不复杂,只需一种很实际,且非常容易实现的易容术。”说着张梦鲤从怀里掏出那瓶捡来的药瓶,接着道,“这是从今天和我发生打斗的男人身上掉下来的,这里面装的不是药,而是一种被称为‘树脂’的东西,也叫树胶。松柏树和桃李树上都很常见。它具有粘性和透明特质。据古书记载,这种树胶是江湖上用来易容的基本物质之一。这种易容方法虽说简单,但也几近失传。因为要用到这种易容术的人通常都是逃犯或者四处躲债的酒色之徒。所以朝廷是明令禁止的。在我任户部主事那年曾听东璧先生跟我说过此事,他说此易容之法极为简单,只需将这种树脂放入水中熬成流状物,在熬制过程中加入少许过滤后的马奶和黄豆浆,以中和树胶的异味和颜色,使其最大程度接近人体。熬好后先在被模仿者脸上铺一张油纸,将熬好的流状树胶均匀涂抹在油纸上,待其自然风干后取下油纸,此时油纸上的树脂就形成了和被模仿者面部一样的胶质面具,看上去极像人皮面具。模仿者只需带上这副面具,一般情况下,如果不刻意去观察是看不出破绽的。而且你爷爷本身就有胡须,模仿者再粘上一绺假胡须,你更是真假难辨。况且在我今天告诉你之前你根本就对假冒者没起丝毫疑心,所以也谈不上去仔细辨认之说了。由此一来,冒充者想要瞒过你,也并非什么难事。”
张梦鲤说完后,周星芷和武婉婷都没有出言反驳。从两人眼神中不难看出,张公的此番解释让她们都深为折服,且再也找不到可供质疑之处。
两人沉默片刻,武婉婷率先发声道:“我终于明白爷爷是什么时候出事的了。在家父去世的第二天,爷爷由于悲痛,让我先回家,他自己想在墓地单独待一会儿。后来整个晚上爷爷都没有回来,直到第二天辰时才回来,我问他时他说是在墓旁守了一晚上没舍得离开。我知道他和家父向来父子情深,所以也并未起疑,现在回想起来,可能那天早上回来的已经不是我的爷爷了。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害我爷爷,然后冒充成我爷爷的样子来骗我,如果他是想杀我他其实早就可以动手,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不仅如此,为什么在遇到山贼时他还要舍命救我?大人,请你告诉我,这都是为什么?”说着武婉婷再也忍不住流下了抑制许久的眼泪。
“事已至此,武姑娘不要过于悲伤。”张梦鲤安慰道,“其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幕后策划者布的迷局而已。冒充者并不是要舍命救你,而是他在借机逃离你,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或者说他已经不能再待在你身边了。也许那伙山贼不过是他一手策划的而已,他的目的就是要让这群人把他掳走作为勒索钱财的人质。在我们看来反而大为感动,认为他在舍身救你,其实不然,我们都被表面现象所欺骗了,他只是在借此达到离开你的目的而已。”
武婉婷擦了擦眼泪,回复平静道:“那冒充者的目的何在呢?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这个本官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张梦鲤回道,“如果不是为了得到某种东西的话,那就很有可能是为了从你这儿探听某个消息。”
“那会不会是为了那本《诸品仙方》?”周星芷提出假设道。
张梦鲤一拍手,道:“嗯,没错,这也是一种可能性。”
武婉婷似乎并不看好这种假设,摇头道:“《诸品仙方》是什么东西,我在家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一本书呀,甚至都没听我爷爷和父亲提起过。”
“那就奇怪了,”张梦鲤有些失望道,“如果不是为了书那一定是另有其因了。”
“那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武婉婷看了眼堂外的天色,问道,“马上就申时了,我们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去。”张梦鲤立马回道,然后看了眼身旁的周星芷,开玩笑般接着道,“我们身边有武功高强的周万桃坐镇,还怕什么。我说对吧周姑娘?”
周星芷被奉承的极为受用,也笑着自豪道:“那是自然,能让本姑娘害怕的人还没生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