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芳抛进垃圾篓里的那团东西,方影并没有看真切。但他有一种预感,那是他的信。他甚至确信,那就是他的信,那封信里有他的诗稿,或者说情书,现在,在他的面前,被人无情地当作垃圾抛弃了。
他没有感到愤怒,而是感受到了那种熟悉刀锋划过心口的痛,听到了自己那颗高脆弱的、孤傲的心破碎的声音。心理上的巨大伤痛很快转移到生理上,他的感到自己的胃正在一阵紧似一阵的痉挛,这痉挛让他感到疼痛,让他感到真真实实的恐惧。额头上的汗水开始冒出来,豆子大小,一颗一颗挂在额头上。虽然身处夏季,但他仍感到全身冰冷,身体上因疼痛渗出的汗水让他感到自己像一只刚刚从冰水爬上岸的可怜老鼠,忍不住浑身颤抖。
他强忍着疼痛趴在后排的连排坐椅上,等待疼痛过去,自己好从后门逃离。但那疼痛却越来越强烈,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相比被无视的精神痛苦,他现在更加担心自己生理上的疼痛,这疼痛是如此生动、具体,使他忍不住怀疑: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
有那么一会儿的间隙,也就三五分钟吧,疼痛似乎稍稍减轻了一点。方影就趁着这一刻的机会,收拾书包,从阶梯教室的后门逃离了教室。
艰难地行走在走廊里,他一手按压着胃部,一手扶着墙壁,一边忍着痛,一边犹豫着去往哪里。最后,当他看到走廊尽头的厕所时,他加快了步伐,走进了厕所,在一个隔间里蹲下来。
他开始呻吟起来,巨大的生理上的痛苦让他全然忘记了感情上被无视的事情,他畅快地呻吟着,沟槽里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这声音让他感到安全,甚至是幸福。
远离了死亡的危胁,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他在厕所的隔间里蹲了很久,他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当他最后站起来时,腿已经麻木了,他不得不再一次蹲下来,不断地交替活动着双腿双脚,直到确信自己能够站起来为止。
当他步履蹒跚地走出厕所,艰难地扶着楼梯下到一楼,来进黑夜笼罩的校园时,疼痛已经不那么明显了,生命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双腿,他这才想起了那封被抛进垃圾篓中的信,他的诗,他的情书,他的自尊。
他这才开始伤心起来,泪水这才涌出来,挂在他的脸上。他感受到了那种凄美的悲壮,他是一个多么令人可怜的人呀,他是一个多少深情的人呀,被人无情地抛弃了,但他并不怨恨那个抛弃他的人,相反,他还是深爱着她。这是一种凄美的悲壮,不是吗?白芳,在你的生命中,还有谁能够比我更深爱你呢?还有谁呢?为了你,我可是差点就死了一回呀,难道你还不能为此而感动吗?你还对我没有一丝丝的怜爱吗?
好了,亲爱的,经过了这么一场生与死的考验,我终于明白了,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我生命的全部,你看,不管你怎样对待我,我还是那么始终不渝地爱着你,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你是我唯一的爱,唯一的希望,我生命的全部意义,就在于追逐你,哪怕只是一个过程,哪怕没有结果。
总会有结果的,不是吗?还记得巴黎圣母院吗?那个可怜的夸西莫多,他最后不是也怀抱着美丽的爱斯美拉达死去了吗?这就是爱的力量呀,这就是爱的结果呀,这就是真正的爱情的归宿呀!
如果不能生活在一起,就让我们在死后相拥吧!
白芳,我的最爱,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看吧,我正向你走去,一直走去,一直走去……
这天夜里,当阶梯教室的灯已经熄灭后,那个躲藏在走廊尽头的人悄悄走出了黑暗,他来到教室门口,轻轻地推开门,小心地向黑暗的教室里张望了一会儿,然后,他推开了门,打开了明亮的电灯,再一次查看了空无一人的教室。最后,他慢慢走到了门后的垃圾篓旁边,弯下腰,右手麻利地翻找着垃圾篓,很快,他的手上多了一张白色的纸。
他双手庄重地举起那张纸,目光严肃、深沉,对着空无一人的教室,他开始朗诵那张纸上的一首诗:
“……
那吹过肩头的风说:你在等什么?
我说:我在等孤独。
那洒过脸颊的雨说:你在等什么?
我说:我在等绝望。
那劈过面前的雷电说:你在等什么?
我说:我在等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