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暗夜与白昼的晨夕,时刻变幻的色彩总是能够让方影不断地陷入痴迷的境地,现在,站在楼顶上,望着西方天空那一抹浓得艳红的晚霞,方影的神志再一次脱离了他的躯壳。
夏日的傍晚来得很晚,现在已经快七点了,太阳才刚刚落下,渐熄的太阳在黑暗的山那一边继续燃烧着烈火,照亮了山顶那一丛浓厚的浮云,从耀眼的金黄色,变成浓稠的血红,再变幻为明亮的艳红,最后,云朵的上层显出黑色的影子,下层的艳丽渐渐褪去,变成断断续续的红线,那红线持续了很长时间,才在星光升起的银色天空背景上消失不见。
周围的光线逐渐黑下来了,方影刚刚烈火升腾的心也渐渐冷却下来,一股越来越沉重的悲伤慢慢淹没了他,使他再次回到了冰冷的现实中,双脚感觉到了夜风的清凉。
神志慢慢回归,他看了看四周的景致,发现自己身处西二教学楼的楼顶,临时作为诗社的屋顶阁楼此时突兀地立在身后。
他想起自己是来找白芳的,半个小时前,他来到了诗社的门外,门锁着,他知道自己来早了,于是站在屋顶的中央,开始欣赏落日,后来,他的神志飞向了那一丛艳丽,忘情于无边的遐想之中。
下午从食堂吃完饭刚回到宿舍,就看到诗歌协会的孙大志等在自己宿舍门口,一看见自己,就匆匆迎上来。
“方会长,白总编下午上公共课的时候让我带个口信给你,请你晚上去一下诗社,好像这一期的《**大学诗刊》有几件稿子要跟你商量。”
方影心头一热,自己寄给白芳的信已经有两天了,这两天他几乎没有什么心思上课,看书,一直在纠结着她收到信后的反应。为此,他甚至没有去上下午的公共课,害怕看到白芳,害怕那个悲哀的命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猝不及防地击倒自己。
方影的心狂跳不已,兴奋和不安在心底里翻滚,十分钟后,他就出现在了诗社的屋顶。在屋顶上,他却意外地陷入了对于落日的忘情之中,这对于此时的方影来说,着实有些意外。
他走近了诗社门口,门还关着,屋里黑着灯,看来白芳会来得晚一些吧,他想道。当她见到自己时,会是什么反应呢?厌恶、不屑、还是会,会吗?有一些喜悦?对于一个爱慕者,被爱的人不是应该会感到幸福吗?即使她并不爱那个人,但被人爱着,总归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
方影想起自己的半生,有人真正爱过自己吗?好像没有,妈妈都不爱我,爸爸也许爱过我吧,但我不记得了。还有奶奶,在爸爸死后,她甚至都没有再见过自己一次。自己从来都没有被人爱过,他不知道被人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滋味。
可是,你有没有真正地爱过别人呢?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我爱过妈妈,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另一个声音却断然否定,“你只是害怕她而已,你只是假装爱她而已,你爱的只是自己!”
“想想你做过的吧,还有脸说爱过她!”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个声音永远是那么无情,永远会在自己的心口上狠狠地吐一口痰。在梦里,在半醒的时候,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永远不给自己机会。
“可我爱她,我爱面前的这个女人,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她!”方影倔强地对那个声音说。
“屁!你只是爱她的青春、她的活力、她的清高和傲慢,等到这一切逝去,你就会像只耗子一样溜之大吉,你爱的是自己,爱的是你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情欲,自己的感动!”那个声音继续不屑地说。
“不,不对,我爱的是她的灵魂,她的一切!”
“呵呵……你都不知道为什么爱她,还爱她的灵魂,她的一切,你了解她吗?你知道她的真实内心吗?你知道她的一切吗?”
“我有权利开始,我有权利跟过去一刀两断,你不能永远纠缠着那些过往,我属于未来,属于新生活,我……”
“你属于黑暗,你属于我……”
方影终于忍无可忍地叫了起来:“滚开!”
然后泪水突然间夺眶而出。
一道手电的光亮在楼梯角一闪而过,方影回过神来,听见自己的声音还在周围的空气中回荡。他刚才一定是吼出了声音,也许那道光的后面就是白芳,也许她听到了自己神经质的自言自语?也许她正惊慌失措地逃下楼去?
方影拔腿向楼梯间跑去,他飞快地冲下屋顶,在空旷的走廊里急奔,寻找白芳的影子。走廊里没有人,连人的脚步声都没有。
他再次奔回楼梯,冲向三楼,三楼的走廊里同样空空如也,没有白芳的影子。
二楼也没有,一楼也没有。
他冲出教学楼,站在道路中央左右逡巡,同样没有白芳的影子。
“这就是命啊!哈哈哈哈……”那个声音再次狂笑起来。
方影双腿突然间失去了力量,颓然倒在了道路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