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芳芳的女孩在掌声中微微鞠躬，像极了舞台上的谢幕。

“你的歌声真美！”在女孩灵巧地穿过倒酒的服务生和酒案之间坐回沙发上后，方影站起身，右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讨好地赞美道。

女孩冲方影笑笑，这一回笑中没有冷淡，真诚而且甜美，夹杂着一丝丝羞怯。方影明白这羞怯不是因为身处男人的身边，而是因为那种表演谢幕后尚未平复的激动。这是一个骨子里喜欢唱歌的女孩，方影再一次确信自己之前的猜测：她不是为了赚钱，很可能是为了能够免费唱歌才跑出来坐台的。

也许是因为她的微笑，也许是因为证实了自己的推测，方影对女孩的印象开始变得美好起来，兴致所致，他再一次伸出右手揽住女孩的肩膀，把脸凑近了些，但仍保持着适度的距离，防止自己完坠入老色鬼的角色，大声对女孩说：“帮我们点一首歌吧，我们合唱。”

女孩侧脸看看他，脸上再次闪出一抹兴奋的微笑。

“老板想唱什么歌？”她的眼中闪着黑亮明的光，像是夜晚平静的湖面上倒映着的一抹月色，方影有些迷恋地盯着她的眼睛，一时忘记了开口。

“你喜欢的。”方影失神地笑笑，顺口回答。

“我喜欢的歌呀？可多了，不知道老板会不会唱呀！”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方影一怔，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就《美丽的神话》吧。”

女孩再次轻巧如灵猫般跳起，无声地滑向点歌用的电脑操作台前，十多秒钟的功夫，歌已经点好了，她重新迈着欢快、灵巧的步子滑回沙发上，友好地向方影笑笑，对于即将开始的演唱满心期待。

米部长跟他的女伴正在卖力地演绎黄梅戏改编的《女驸马》，当前歌曲还在进行中，方影将身体微微后仰，目光与芳芳保持一段距离，这样方便观察，这是他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人和事，他喜欢保持一段距离，冷眼观察。这种观察能够带给他乐趣，也能带给他安全感。

《女驸马》终于唱完了，但《神话》的前面还有两首歌，是杜总和张经理两个人点的。方影明显地感受到了芳芳的不悦，她的心里一定巴不得马上切歌到自己的《美丽的神话》，但作为一个陪酒小妹，她显然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权利。方影颇有兴致地看她有些烦躁地扭动身体，像是身上长了虱子。

“你是哪里人？”方影重新坐正身体，扭脸问芳芳。

“四川，你刚才问过了。”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她扭脸对方影说，没有了之前的高傲，也没有说自己是成都人。

“噢，对了，我忘了。”方影歉意地笑笑，目光没有从她好看的脸上挪开。

“你很喜欢唱歌呀！而且唱得那么好，有没有考个音乐学院什么的？”他有意识地引导着话题。

女孩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不悦。

“家里不让我考音乐学院，那种学校学费太贵了，而且，我父母不喜欢我唱歌，他们那一代人，思想太古板，看不起唱歌的人。”她还是忍不住，发起牢骚来，这正是方影已经预判到的反应。

“我倒是认识一两个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师，如果你有这方面的想法，不是找不到关系。”方影看似轻描淡写地随口说道。

女孩的脸再次扭过来，微微偏着头，漂亮的笑脸几乎正对着方影的脸，方影看到了女孩眼中那股压抑着的激动，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而且知道她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反应，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而且他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师，但他已经决定出手捕获这只小猎物了。对于现在有自己来说，随意摆弄他人的思想是他的长项。

“老板真得认识音乐学院的老师吗？能介绍我认识吗？”她的目光中透着激动，闪着希望，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特有的单纯再次回到她的脸上。

“也不能算太熟悉，只是认识两个老师而已，不过，如果你报考了，应该能说得上话的，我之前就帮人找过他们一次，事情办得挺顺利的。”假意的谦虚是必要的，虚构的成功案例就是最好的承诺。方影的这两句话中包含的信息是另人激动的，那些信息被女孩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方影看到她的脸色因为兴奋正在微微泛起潮红，笑容也瞬间变得真诚，这让方影感觉很好，只是突然多出来的那一点点讨好的味道让他有些不喜欢。

“老板，能留一下您的电话吗？”果然，她主动跳进了方影布好的陷阱中。

文景假装略微犹豫了一下，又好像猛然下了决心，走到挂衣服的角落里，取出了自己的手机，回来递给女孩。

“用我的手机拨你的号码，存上就行了。”

“老板贵姓？”女孩一边拨号，一边再次讨好地问，她的脸不自觉得越来越帖近方影的脸，她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扫过方影的侧脸，方影微微扭动身体，刻意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我姓方，你呢？”方影简单回答。

“我叫王萍。”女孩不假思索，把自己的真实名字告诉了方影。

等女孩用完了方影的手机，方影并没有当着女孩的面儿把她的名字也存进通讯录中。他的这个刻意的冷淡也被女孩敏锐地察觉到了：方总还没有打算真正帮她的意思，否则，他不会连自己的名字和电话都不存入通讯录中。

不用看，方影也能察觉到女孩略有些失落的反应。诱饵已经放出了，接下来鱼儿怎么吃，那是鱼的事，方影不急，他知道鱼一定会上钩的，自己越看上去漫不经心，对方越会主动依附上来，如果自己主动了，鱼儿反而会警惕起来。

王萍，一个老土的名字，但方影不介意，方影对女孩感兴趣的是她的相貌，她的美丽，她的孤傲，最重要的是，她长得太像白芳了。

“白芳，你已经死了，但我对你的爱还活着，只要我还活着，这份爱就活着，你就仍然是我的。有些东西你永远无法离弃，比如死神，比如我。”方影的心底里有一个声音低笑着哼道。

杜总的歌唱完了，张经理赤膊上阵了，他唱的是阿信的歌曲《死了都要爱》。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死了都要爱，不哭到微笑不痛快，宇宙毁灭心还在……”

隐隐地，方影觉得这首歌是唱给自己听的，但在激越的歌声中，他听到的不是刻骨铭心的爱，而是燃烧整个世界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