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是凶手讲给读者的话,不是审讯记录,作者注。)
下午他们又提审我了,想让我承认我杀了吴万林,还有林莉芳。但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累了,不想说了。我知道真相,但现在不是说出秘密的最佳时机。
现在,让我来讲一讲关于我的故事吧。这次不是审讯,所以不叫自白,只是一个故事。每一个不堪的故事表层下,都隐藏着一个温情的故事,就象厚厚的积雪下面,是温热的土地,不是吗?
从哪儿说起呢?就从最幸福的时候说起吧。
1986年春天,也就是不到一年之后,我结婚了。当然,我有房子了,丈母娘高兴坏了,她催着我们结婚。我明白她的算盘:这么好的一个姑爷,现在又有房子了,夜长梦多呀,说不定这穷鬼哪天勾搭上了别家姑娘呢!
我是在三月里结的婚,婚礼不是在老家办的,我的老家太远了,在东北呢。但我接来了老娘。我老娘可是见过世面的人,我说,是不是应该在男方家里办,才合情理呀。她说:工人嘛,吃皇粮的哩,在厂里办好,正经就应该在厂里办,回那个穷乡僻壤,办给那帮穷鬼们看,老娘才不稀罕呢。我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但没说什么。
婚礼是车间里的李主任给张罗的,当然不是吴万林。我说过,我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得寸进尺,聪明人懂得低调,聪明人知道该离什么人远,离什么人近。
婚礼结束后,我送老娘回了东北老家。然后,我们小两口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就象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一年以后,我有了一个女儿,我给她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子:琪琪。
灾难从女儿出生的那天起,终于降临了。
我的丈母娘,那个可恨的女巫,起初来帮我们两口子照顾孩子,等孩子满月了,却赶也赶不走了。从此以后,我们的家就不再是我们的家了,是她的了。她成了这个家的家长,吃饭吃什么,她说了算,过节买什么,她说了算,孩子生病了,她不让送医院,自己搞一堆偏方或者中药,让我们煎、熬,她在一旁指手划脚。我那个气呀,但没有办法,我爱我老婆,但我老婆又是一个没有主意的人。我们两个人过的时候,什么都听我的,我们四个人过的时候,就什么都听她老娘的了。为了老婆,为了琪琪,我一直忍着。
他们不知道我杀过人。这种事我不可能让老婆孩子知道,除了吴万林,这世界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有时候我气起来的时候就想:老巫婆,老子已经杀过一个人了,不差你第二个,再惹老子,老子送你去见阎王。但是啊,你知道,一看见我老婆那个可怜的样子,一看见琪琪那个可爱的模样,我的心就硬不起来了。唉,忍一忍吧。
我就这么忍了两年,两年哪,我真佩服我自己,终于第三年春天,我忍不住了。那一年,我老娘从东北来了。
我知道老巫婆不欢迎我老娘,但那又怎么样呢?我爹死得早,是她辛苦把我带大,让我吃好的,让我穿好的,让我不受人欺负。我早该把她接来享享清福了,要不是老巫婆拦着,我早把她老人家给接来了。我不孝啊,娶了媳妇忘了娘。我不是个男人啊。唉!
就是那年春节,我回老家看老娘。看着老娘一天天变老了,还住在破房子里,冬天那个冷啊。我就心一横,说:“娘,跟我住山东去吧。”唉,人都说知子莫如母,我娘为难啊,跟我说:“儿啊,娘知道你孝顺,可咱们跟人家过不到一个锅里呀”。我知道她说的是谁,不是说我媳妇,我媳妇是个通情理的人。我就说:“娘,你也别这么想,我先回去,回去跟那边商量商量。”唉,自己的老娘想跟自己住一个屋檐下,还得跟人家商量,我真不是男人了,我真窝囊呀。
我一个人从东北回了山东,回到家里,我就跟老巫婆商量。我好言好语地商量,她没一句人话,说什么“老人家就该住在老家,住惯了,城里哪住的惯。”我心说:你咋不住你们村里呢,咋知道往我家里钻呢?但我忍着,跟她好好商量,她又说了:“这小破屋哪住得下五口人,自己有本事再去申请一间房子去呀!”老天爷,我又不是你,我哪来那本事呀。就是去找吴万林,他也不敢给我解决两套房子呀。做人讲道理,我可不做那种得寸进尺的事。我只能怪我自己没本事,没本事当上大领导,没本事赚到大钱,没本事守住这个家。唉,我不是男人啊。
但我不是禽兽,一个人可以杀人放火,那都是有理由的呀。梁山好汉哪个没杀过人?可他们还是好汉。可一个人不忠不孝,连自己的老娘都不养,那就是孙子,就是禽兽,就不配做人!
所以,三月底,我回了一趟东北,跟我老娘说,这边同意了,说两家人住在一起,还热闹呢。我娘一开始还不信,我就让我媳妇给她打电话。我媳妇是个好人哪,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了,多好的一个人哪,一点都不像她的家里人。多善良的一个人呀,她真的就给老娘打电话,说她挺想老娘的呢,说琪琪也想奶奶呢……
唉,就这么着,老娘算是被我骗回了厂里。可还没进家门,就让我那个天杀的丈母娘拦在了门外头。我就说,做人不能良心给狗吃了,做事不能赶尽杀绝。她算是把我逼疯了。我左肩膀扛一个包,右手拎着一个包,她一脚踹到我右手的包上,皮包飞出去,一下就砸在了老娘的腿上,老人家一下子就摔到地下了。我傻傻地看着我娘,我娘直直地看着我。她没明白过来呀,不是说好的吗,不是琪琪妈打过电话了吗?她就那么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说。那是我老娘呀,从小到大,她怕过谁呀,谁敢欺负她呀,可是,为了儿子,她就那么坐在地上,什么话也说不出呀。我的亲娘呀,我真不是个男人啊,我是个畜生啊。
就是那个时候,我脑门子一热,什么也顾不上了。我扔下背包,一脚踢在老巫婆的肚子上。她就象那个背包,不,还要轻些,一下子就出去了三、四米远。我也不管她在地上骂什么了,我进到屋里,摸了把菜刀出来,一步步走近她。那个时候这老东西吓傻了,我那个高兴啊,但我不解恨,我的胸口闷着一块大石头,快要炸了。我蹲下身子去,左手抓住她的头发,右手高举起菜刀,冲着那截脖子就砍下去了。
血一下子就喷出来了,吓了我一跳,喷了我一脸哪!有点腥,还有点臭,热乎乎的,有点手滑。
然后我进了屋,开始洗脸,我脸上有血啊。怕吓到琪琪,怕吓到老娘,也怕吓到我媳妇。洗完了脸出来,我老娘、我媳妇、我闺女都还在门口没动哩。我老娘在哭,我媳妇傻了,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她娘的尸体,我闺女躲在她的身子后头,好奇地看着我。看见我从屋里出来,她迈着小步子,直接朝着我走过来,我把她揽在怀里,她才开始哭起来。
警察来的很快,我估摸着也就十多分钟?也可能半小时?趁着这点空,我跟我媳妇说了些话,说的啥记不太清楚了,总之让她好好照看孩子,好好活着。我又跟我娘说了一些话,大致的意思就是:你儿子不孝,不是个男人,现在是个男人了,又不能孝敬您了。今后,您也别回东北了,这娘俩儿也不容易,你就当是替儿子还债吧,照顾她们活下去。我知道你啥事啥坎儿都不怕,就怕你儿子是孬种。这娘俩,就靠你了。我一会儿就自首去。
你猜我娘说啥,她说她啥都不怕,她儿子是孬就孬种吧,她啥都不在乎,只要我能好好地活着就好。
后来,警察就来了,是张宝林带着警察们来的,那时候他还是个刚上班的小年青呢。小伙子不错,我冲他招招手,笑笑说:“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