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并队以后 记工用上新举措
偷懒怕骂 恒顺竟然成老猫
韩庄工作队队长老沈听了小汉的话后,觉得他话里有话。说道:“这位同志,你说的并没错。可是,我们今天开会,是严肃的。我要告诉大家,东圩村三个队合并成一个生产队,是在四清运动已经取得了伟大成果时候的举动,将是四清成果的扩大,符合目前的形势和实际情况,并不是工作队闭门造车的主张。同志们要是有不同想法,在会上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们可以考虑。开玩笑的样子,就不严肃了。”被小汉的话引得嘻嘻哈哈的人们,只好一声不响了。
老强生怕事情走了样,赶紧说道:“东圩村社员居住集中,土地成片,耕作和灌溉条件都适合统一布局、统一指挥。特别是经过了四清运动后的广大社员群众,思想觉悟空前提高,干社会主义的积极性更大。适当扩大生产规模,对发展现代化农业会更有好处。并队以后,生产队的规模虽然扩大了一些,但是,这是大势所趋。所以我请大家消除过虑,把队合并起来。”
他说完了,赵恒顺想了想,应该说句话了。于是说道:“沈队长,强组长,我说一点,请大家考虑。作为工作队领导,决定一件事情,当然是想大家好。可是,如果真的并了队,全村五百多亩田,接近一百个劳动力,生产规模太大了。我就怕没有谁能指挥得了生产。现在生产队是基本核算单位,生产上要是失误了,大家连吃饭都会成问题,又会过第二次共产风的。这是摆在我们眼前的现实问题。强组长说,并了队对今后发展有好处。可是,这今后是什么情况呢,我还没办法考虑得到。现在村上三个队还算搞得不错,年年分配工分值在全大队来讲,还不算低。因此,我认为,还是不并队为好。”
赵恒顺发了言以后,鲁登华,即鲁老二着急了。他生怕这队真的并不了,他还得当他队里的队长,那样,真是累赘得很。于是,他紧接着说:“我赞成并起来。我们这些老做田的,大多数是行家。只要选个总当家的掌好了舵,就能把生产搞好。还是工作队领导考虑得周到,并起来比不并会好得多。赵队长不必过虑呢。”本来,这鲁老二当队长缺少方法,加上他老大成了四类份子,就有那么几个与他“不溜头”的人,老是抠他的“痛处”,说他是四类份子弟弟,哪配呈能当队长。因此,他早就不想当这个队长了。可是,每次改选时,任是无记名投票,总还是票数最多,向大队要求,也推脱不掉。现在工作队说要并队,他真是“粪箕脱了口,扒也扒不得①”。
这两个队长截然不同的意见,令参加会议的社员们莫衷一是,会场上很静了一阵。工作队老强说:“现在三个队长,就有两个发言了,可是意见却完全相反。我们还想听听董队长的意见啊。”他生怕董正玉说的差了,赶紧补上说:“我看,识时务者为俊杰。并队是大势所趋,不同意的只能是认识障碍。越过了这个障碍,就是通向社会主义的阳光大道了。所以,我劝大家一定要解放思想,把队并起来。我相信,东圩并队后,大家的生产积极性一定会比现在更高,生产会比现在更好。”
董正玉听了这话后,还是没有开口。于是大家闹哄哄地乱嚷了一阵。有说不能并,有说能并的;鲁老二队里甚至有人慷慨激扬起来,顺着老强的话,说并了队会有许多好处,前途会宏大光明。
董正玉审时度势,老记着“不识秤能过,不识时不能过”的教条。他在黑暗处干咳了两声,人们知道他要讲话了,于是都安静了下来。果然,董正玉说:“今天的会,开得时间也不小了,还没讨论出个头绪来。我说呀,要是拿生产管理来说,确实不能并队。不过,现在形势摆在这里,强组长说了,并队是大势所趋。所趋就所趋吧。队并了以后,只要大家能听调动,生产也不注定肯定就会失败了的。不过这领导班子就得请工作队领导帮助我们选好了。这么大的一个生产队,要是没有很好的领导人,生产失败就会毫无疑问了。”
老强听了,喜出望外,赶紧说道:“好的领导,就能出好的成果,这是被事实早就证明了的。至于东圩并队以后的领导班子,我们一定会及时和大家一起商量。我相信,好的领导人一定能够选得出来。”
工作队队长老沈,听了董正玉的发言,一锤定音似地做着总结说道:“我们的会开到现在,总算有了结果。社员们有不同意并队的,也有同意的;三个队长,就有两个同意并队了。根据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我宣布:东圩村三个小队正式合并为一个生产队。今天是四月二十七号,各个小队都要做好并队的准备。准备什么?就是把现在生产队里的账目,主要是经济账目,劳动工分账目,和生产农具等等,都清理好,准备着带到合并的队里来。东圩村合并的生产队,叫做东圩生产队,从五月一日开始正式运行。四清运动硕果累累,在四清即将结束的时候,东圩三个队合并起来了,这是四清运动重要成果进一步的扩大。希望大家珍惜,把合并的东圩生产队办得热火朝天。现在,离五月一号还有三天,在这三天里,我们工作队的同志,要和在座的同志们一起,酝酿并队以后新的领导班子。请大家放心,东圩生产队领导班子没有落实好之前,我们决不会离开。”他说了这些话以后,老强见没有人还要说什么,便宣布说:“好吧,今天就这样散会!”
五月一日的白天,天上云层很厚,却没有下雨。虽然是星期六,工作队却让学校放了假,通知东圩村的所有社员都到学校里开会。并且在通知的时候,就向大家招呼,今天开会,是和在田里劳动一样记给工分。大家听说开会还能记工,跟工人差不多了,感觉很新鲜。会上男男女女到了一大教室。
老强和老沈还带了两个工作队队员来。会上照例先是学习文件,而后是老强做开场白,接着是老沈做中心发言。他讲过话后,老强说:“今天我们开会是为了东圩生产队并队后选举第一届领导班子。用什么方法产生这个领导班子呢?这几天通过和大家谈心,我们知道了大家希望哪些人做我们的领导人。现在还是发扬民主,请大家自己选举。不过,才并队,大家相互不一定十分熟悉。我们根据大多数人的意见,先提出候选人来。大家在选举的时候,对照候选人,选票就会集中一些,选出来的人,大家也会满意。”
于是,他在黑板上写了九个人的名字。并且说,这九个人,只要选举七个人就行了。这九个候选人中,原来的三个队长都在其中。老强说过以后,随来的工作队员把已经裁好的白纸逐一地分发给到会社员。叫社员们选举新的生产队干部。
大约半个小时,收回了选票。工作队自己唱票、记录,然后,按照得票最多当选的原则,宣布了新的生产队领导班子成员名单。
这第一届领导班子,是七个人。经过工作队的分工,赵恒顺为队长,董正玉为副队长,鲁老二做了生产委员,小汉当了民兵排长,胡二逵当了会计,经济保管员是王生贵,妇女队长是赵恒生大儿子大山的老婆毕小玉。
有了领导成员,新的生产队运转起来了。大家都感到很新鲜,出勤和劳动都还自觉。只是每天吃过早饭后,在出工以前,总得站在村当中,等待着队干部们来分配劳动。这样耽误的工夫不算少。
四清工作队把东圩村三个队合并为一个生产队后,没到一个礼拜,就离开了这里。历时一年又六个月的四清运动,算是全面结束了。
社员们通过这几年生产队的经历,对工分都注重得很,不是特殊情况,谁也舍不得休息一天。大的生产队运转后,劳动记工仍然沿袭着原来三个队的老习惯:劳动一天后,大家晚上凑到一起,既商量了明天的农活,也记好了当天的工分。可是,现在这么大的生产队,这么许多人,仅是记一下工分,也要弄到十多点钟,哪有商量农活的工夫?加上每个人只能在一个地方劳动,对绝大多数的情况无法了解。特别是迟到、早歇了的,没有人能全面掌握。大家晚上汇集到会计胡二逵这里来记工分,实际上成了自报工分。开始还能实事求是,后来,竟然有谎报的情况。有些人因为事务耽误,连续几天没来得及到场,工分竟然被漏掉了。于是,出现了该记工的没有记上,不该记的却记上了工分的情况。因此,为了工分的事情,社员们经常争论不休。
赵恒顺见着这种情况,心想,如果不及时纠正,将会造成工分严重混乱,直接影响大家劳动情绪。这天晚上,他召开了队委会。第二天上午,他叫赵荣雨和赵小山当记工员。叫他们到胡二逵那里领了“记工本”来,实际上是普通的练习本,并且招呼他俩,每天下午歇过第二放以后,上劳动现场记工。
赵荣雨和赵小山领来“记工本”后,把胡二逵给的“劳动力名单”,在记工本上一页一个人名字的写上了,而后便拿着它上劳动现场记工。这种记工方法,是新形势下的新举措。大家见能到现场记工,既能做到确切无误,又省掉了晚上熬夜,非常满意。
并队以后的记录工分的方法,还是原来小队“时间段计算工分”的方法。整劳动力全天是十分工。分段是:早上一分工;上午四分工;下午五分工。其中,上午休息一放,分成了两个时间段,每段是二分工;下午休息一放的,每一放是二分五厘工;如果休息两放,就有了三个时间段,其中第一放是二分工,第二、第三放各是一分五厘工。一般的妇女,全天都是六分工;劳动能力稍差的,是五分工。其他人,根据每个人的劳动情况,每年评定一次工分,最少的是二分,依次是三分、四分、五分的,一直到九分五厘,都不算整劳动力。评定的工分叫“工分棵子”,是整劳动力的百分比。记到这些人的工分,只要按照他们出工的时间,按照整劳动力该时间段的工分,根据个人评定的“工分棵子”,“棵”出他们应得的工分,就是这个人的劳动工分,记上帐本即可。
赵荣雨和赵小山记工,是按照劳动时间和每个人的“工分棵子”“记录”的。特殊情况,才向队干部请示。只要劳动者报出了劳动时间,再根据他评定的工分“棵子”,折合成所得工分,就能把他当天的劳动工分准确无误地记录在簿。月底,将工分簿子交给会计,会计凭工分簿子上记录的工分,计算每个人的当月劳动工分,年终凭着这些工分计算报酬。因此,记工员的落笔是有权力的。可是,赵荣雨和赵小山都是初出茅庐的孩子,做事谨小慎微,实事求是。一段时间下来,没有任何人说记工员的不公。于是,他们赢得了全村人的信任。半年以后,赵荣雨觉得练习本不方便使用,便买来白报纸,用蜡纸刻写了记工帐本,在学校油印机上印了出来。于是,他们记工员的工作,规范起来,做得更加得心应手。记工本的表格是这样制作的:
劳动力姓名: ( 月份)劳动工分合计:
日期 做什么事 应得工分 日期 做什么事 应得工分 日期 做什么事 应得工分
1 11 21
~ ~ ~
10 20 31
上旬累计工分 中旬累计工分 下旬累计工分
评定工分是件相当复杂的工作。因为人多,参差不齐,而且人与人相比,差别微乎其微,而每个人都各有长、短处。评了五分的稍微谅解一点,就能评为六分;反过来说,评了六分的,严格一点,也只能评个五分工。这些工分都由队干部们,即队委会评定。每到年初评定工分的时候,争多较少的情况,总令队干部们烦恼得很。
并队后的第三年,到了该评定工分的时候,赵恒顺想了个办法。他特别召开社员会议说:“队干部们因为掌握情况不够全面,评定工分有失偏颇,总评不出大家都满意的工分棵子来。因此,大家应该选举一个评工小组,由他们来评定工分,或者就能评得更加合理一些了。”
评工小组倒是选举出来了。老董四他们九个人,在胡二逵家里秘密地开了两天的会,总算将工分棵子公布了出来。可是,社员们却像是戳动了的胡蜂窝,立刻“嗡”的一声大吵大嚷起来。嫌自己工分评低了的人说:“我们选举你们,是想你们能为我们把工分评得合理一些,而你们却只把自己家的工分评得满意了,别人的工分能压就压,能少就少。真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评工小组组长老董四说:“你们发什么火?我们评得不好,再重来评还不行吗?”又有人说道:“你老董四真想得美!这点工分大概要评个一年?天天不做活,只评评工分,这倒比神仙还快活呢!”被工作队组长老强称作“一肚子幺二三”的老董四,到了这个时候,真个哭笑不得。他无可奈何地说:“那可怎么办呢?评得不好,又不让重评,这叫我们该怎么办呀?”“怎么办?你们这些人就是不能大公无私!”大家唇枪舌剑,把评工小组里的几个人弄得如坐针毯。
老董四因此找到赵恒顺,向他叙说自己的苦衷。
赵恒顺说:“评定工分棵子,本来就是一件难事,你们哪能一次就成功了呢?不要急,还评几次,大家或者意见就能少一些了。不过,你应该明白,要想人人都没有意见,那是不可能的。要绝对平衡,谁也做不到。塘里水总算平了吧?还经常起着波浪呢。你现在别急,我对小记工员们说,叫他们还按照老工分棵子记,反正新的工分棵子从四月一号开始执行。等你们评出来以后,该加、该降的,都从那一天开始。你们慢慢的评,不要急。”
老董四说:“赵队长啊,我气话也听够了。这件事,你最好找找别人去办吧。”
赵恒顺说:“你们是大家选举出来的,我能换谁呢?”
老董四说:“既然这样,我们也不敢再在白天评了。只好晚上把这几个人叫到一起来评。”
赵恒顺说:“你们能这样做,我当然支持。只是这样你们太辛苦了。”
老董四说:“只要能少挨点骂,还怕什么辛苦呢?”于是,他们天天晚上评定工分。一个四月过去了,才勉强评了出来。个别的到了六月分还在吵着“不合理”。
随着时间的推移,生产队出现了不少新的劳动力。这些新人,在长期的集体劳动中养下了不负责任的劳动习惯。劳动的时候,常常依着性子作哄,不肯用心用力。加上政府给生产队订下的制度,只是按照出勤时间记工,按照工分计算报酬。使他们抱定了“背着日头过天,画上圈圈②就行”的态度。
小满以后,正是早稻田除草的季节。这里给水稻田除第一遍草用的工具,是长竹篙子楔的钨筒。钨筒是四根小横木上钉着十二根铁钉做成“齿”的农具。把钨筒按在稻棵间,使劲的来回拉动竹竿,铁齿将野草从泥土上拉起来,漂到水面上,便达到了除草的目的,这叫做耘田。这一天,六十多个劳动力一个挨着一个地在水田里耘着,有的人还唱起了动听的耘田歌。
老董四看见几个小青年拉着钨筒好像拉胡琴一样,轻飘飘的,像是一点没用力气。他实在看不过去,专门检查了他们的工具——钨筒。一般来说,钨筒只要耘了一会儿,铁齿就会被磨的锃亮。可是,这时候已经耘过半天了,他们的钨筒齿居然还锈迹如故。当然,他们“耘”过的田,与没有耘就不会有什么区别。可是,这些人不把老董四的检查当回事,还嬉皮笑脸地说:“这有什么大不了啊,只要是铁,总应该有锈嘛!”老董四被他们的逗话,气得不行,将他检查的结果告诉了赵恒顺,赵恒顺把这几个小青年狠狠地责骂了一顿。
这些小青年,在劳动中不仅吊儿郎当,还学得了油嘴滑舌。针对他们像游戏一样的劳动态度,看不过的人总是予以批评,常常会引起他们“百说百对”。甚至“你还没有讲他鼻子,他就指责起你的眼睛”来。这虽然只是强词夺理,却老是惹得想负责任的人一肚子恼火。
别看这些小青年做活吊儿郎当,却都很有一些力气了。因此,老的劳动力说起他们总是摇头:“偷起懒来,没有人能拼得过他们;真干起来,却又不是他们的对手。对付这样的人,真叫无可奈何!”许多人见偷懒的情况难得扭转,而偷懒人的工分却一点也没有少,便也“跟好学好”起来,于是,做活偷懒像传染病一样,渐渐地在生产队里蔓延开来。
赵恒顺针对这些情况,把解决问题的重点放在了教育青年方面。总骂他们:“不知事务,只是一心对着玩。说了也不长记性,真是缺少了家教!”他深深知道,青年们在长期的集体劳动中缺少了家长们身带口传的教育,养成了不负责任的习惯。于是,他每当与社员们谈论起来,总是喋喋不休地叫有小青年的家庭,加强对自己孩子的教育。
他更加知道,这些小青年只要能“知起事务来,”就是生产上的生力军!他的教育方法,是“传统家教”,想用“家教”感化他们。这些受着家教熏染的小青年们,自知理亏;对赵恒顺的感觉是“不怒自威”。在他面前不敢油滑,更不敢偷懒。有他在场的话,甚至还能干得热火朝天。因此,人们形象地把偷懒的人比做老鼠,而将赵恒顺比做“老猫”。每当这些人偷懒嬉闹得忘乎所以时,常常就会有人突然地说道“老猫来了”!这些偷懒的人就会真像是老鼠见了老猫一样,立即停止嬉闹的言语和行为,规规矩矩地劳动起来。
其实,这么大的生产队,专门靠赵恒顺一个人老猫式的威信,效果并不理想。不过,因为还有一班老的生产者自觉的生产,又有井然有序的领导班子指挥,生产虽然搞得不尽如意,但与隔壁村相比,还算没有落后下来。
①粪箕脱掉口,扒也扒不得:这句话本来是说不能“扒”了,却引申成反意词:求之不得。
②画上圈圈:即记上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