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眼泪汪汪看着近在咫尺却不能相救的郑玉梅，咬咬牙扯掉了手榴弹的拉弦，却迟迟狠不下心把手榴弹扔过去。
看着眼前心爱的女人，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六子心如刀绞。他很清楚这颗手榴弹扔出去意味着什么，但是此刻他如果不亲手结束郑玉梅的生命，她必将遭受更大的折磨和痛苦。
手榴弹哧哧冒着白烟，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身边的兄弟都急得叫起来：“扔啊！快扔！”
突然，山丘上打出一颗曳光弹，黑漆漆的夜空降间亮如白昼，整个独立营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下。
借着曳光弹的光亮，和青山发现山丘上站着一个少佐军衔的日军军官。他毫不犹豫地推弹上膛，步枪顶在左肩，残缺的右手掌托住枪管，枪口锁定了那个少佐。
就在同时，郑玉梅也发现了手握手榴弹的六子。她已经痛苦得说不出话，努力张开嘴巴，用口型告诉六子：“扔啊！”
对此刻的郑玉梅来说，与其惨死于日本人手里，还不如死自己所爱的人手中。虽然这样的爱情是残忍的，但也许这就是冥冥中注定好的。也许，这样的结果对她、对六子都是最幸福最完美的结局。
短短的几秒，仿佛过了几百年几千年那样漫长。透过手榴弹燃烧的白烟，六子猛然记起自个儿盗过的那个古墓。古墓棺椁里那具不腐的女尸悦若隔世又近在眼前，两个面孔迅速重叠在一起，那不就是郑玉梅么？
六子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当初自个儿亲手打开那具棺椁，让沉睡千年的古尸重见天日，而且又不得不亲手将她毁掉。原来自个儿的这一生，从来就没有走出过那座古墓，也从来没有离开过那具棺椁。
一直被日兵揪着头发拖行的郑玉梅再次用口型对六子发出讯号：“六子，炸！”
六子的眼睛几乎要冒出血来，一咬牙将手榴弹向郑玉梅扔了过去。几乎在同一时刻，和青山的步枪也响了，子弹飞过三百米距离，准确击中少佐的面门。
轰！随着剧烈的爆炸声，郑玉梅和六七个日兵同时被卷入尘土和烟雾中……
“撤！”王建业大吼一声。韩锋和黄修明架起发了呆的六子，跟着队伍快速后撤。和青山并不知道，刚刚被自己击毙的那个少佐正是日军驻益都的最高指挥官大队长河野哲夫。河野哲夫的死顿时让山丘上的日军陷入慌乱，无暇顾及快速撤退的独立营。
一直撤到兄弟部队的防区，独立营这才停下来，六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面无血色，目光也呆滞得吓人。大家也都累得瘫倒在地，目光都看向六子。
忽然，六子猛地站起来，几步来到仰面朝天正喘着粗气的王建业跟前，一把就拎了起来。不等王建业开口，六子便抡圆了拳头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所有人都被六子的举动惊呆了。六子发疯般一拳接着一拳，王建业却一动也不动，任凭六子发泄着愤怒，没几下就被打得嘴唇裂开、口鼻出血。
警卫员小武子很快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掏出短枪顶在六子的脑门上：“住手！六哥，你疯了？”
王建业却摆摆手，示意小武子放下枪，面无表情地说道：“让他打！”
六子看着小武子黑洞洞的枪口，冷哼一声：“敢拿枪对着老子？来啊，开枪啊！”手下却没停止动作，又结结实实给了王建一拳。
“来，打死我！”王建业忽然咆哮起来，“你以为我愿意吗？那是我表妹，她死了，你以为我的心里就好受吗？”
小武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便把目光转向和青山等人，希望他们能站出来劝一劝。让他没想到的是，无论是和青山、黄修明、韩锋三人，还是其他战士，居然没一个人吭声，都拿冷眼看着王建业。
就在这时，团部的一个通信兵气喘吁吁跑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切，他先是一呆，然后结结巴巴地说道：“王营长，可找到你们了，团、团部命令……西门已经攻破，独立营火速进城，肃清日军宪兵司令部的残敌……”
“那城外的这些鬼子呢？”王建业用力推开六子扯着嗓子吼问道。
通信兵被吓了一跳：“兄弟部队都已经到达攻击位置，对城外的敌人形成包、包围。”
王建业站起身来，凑到六子跟前脸贴脸盯着他，大声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是这笔帐要算到鬼子头上！你如果还是个男人，就跟我一块儿进城杀鬼子！”
六子听了，二话没说铁青着脸拣起地上的步枪就像城里走去。其他战士见状，也默不作声地站起来，拿起武器跟在六子身后。
其实王建业的心里并不好受，这一点六子非常清楚。城里的战斗仍在继续，到处都响着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一路上，时不时的碰到一一五师和纵队的战士押着俘虏从城里出来。王建业看了看，这些俘虏基本上都是皇协军，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他拦下一支押俘虏的队伍，给带队的连长交涉了一下，对方很爽快的把缴获的武器弹药匀了一部分给独立营。
独立营中熟悉日军宪兵司令部的有几个人，但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和青山。就是在这里，他让鬼子用铁钳绞去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他走在队伍最前面，表情凝重，一边往枪膛里压子弹。
城里的枪声渐渐稀疏，大部分区域的战斗已经结束，只有宪兵司令部方向火光冲天，还跟炒豆子一样打着枪。估摸着再慢点就赶不上这最后一场战斗了，和青山左手拎着步枪一路小跑起来，其他战士也紧随其后冲向宪兵司令部。
等独立营赶到宪兵司令部，此处已经是面目全非，院墙坍塌，浓烟滚滚，地上躺满了交战双方的尸体。兄弟部队占领了一楼，释放出大批被关押的地下党，正在向二楼发起最后的围歼。
二楼残余的日军抵抗异常顽强，用轻重机枪封锁住楼梯口，兄弟部队组织了数次进攻都没奏效。
王建业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得知二楼上大约还有三十多个日兵，一个日军少佐在指挥，他立刻断定这个少佐就是熊谷浩二。于是他主动请缨，要求由独立营解决这股残敌。
兄弟部队立刻让开道路，并在侧面的楼上架起机枪提供火力支援。
王建业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挑选了二十个身强力壮的战士，每人两颗手榴弹埋伏在楼梯口。他则冲着上面喊起了话：“熊谷浩二先生，你们的天皇已经发布诏书投降，你们的大东亚圣战已经结束，继续抵抗是亳无意义的！作为军人，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勇气，也向你们的天皇证明了你们的忠诚。作为指挥官，你应该替你的部下想一想，难道你忍心看着他们都死在这里吗？”
楼上沉默了片刻，传来熊谷浩二沙哑的声音：“王建业先生，多日不见，没想到你已经成了共产党的一员。大东亚圣战的失败责任不在天皇，也不在帝国的军人，而是那些内阁的政客一手造成的。作为天皇陛下最忠诚的武士，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为了武士的荣誉，我和我的部下愿意为天皇陛下流尽最后一滴血，天照大神会把我们的灵魂带回祖国。”
“熊谷先生，就算你想捍卫武士的荣誉，可你的部下呢？”王建业接着喊道，“他们的家人都在盼望团聚，你忍心让他们失去父亲、兄弟、儿子和丈夫吗？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投降，我以军人的名义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你看看，整座县城都已经被我们解放，你们还能逃得出去吗？”
楼上又是一阵沉默，显然熊谷浩二在犹豫。过了一会儿，熊谷浩二说道：“整整八年，我为能有你们这样的对手感到荣幸。现在我的部下已经疲惫不堪，但是他们都愿意为天皇陛下做最后一战。为了公平起见，能不能先给我们送些食物和水上来，然后再决战？”
黄修明怀抱着轻机枪隐藏在楼梯口，他身后二十个握着手榴弹的战士贴着墙半蹲着，只等王建业一声令下就上前把这些鬼子炸个稀巴烂。韩锋听了两个人的对话直皱眉头，悄声对身边的六子嘀咕道：“废哈话啊？真急死个人！”
王建业清了清嗓子又说道：“想想那些被你们害死的中国军人和老百姓，你对他们公平过吗？你的要求我不能满足！再重申一遍，只要缴枪投降，我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现在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
没想到这番话换来的是一阵密集的机枪子弹，打在青石地面上溅起一串串火花。
王建业知道这些日军没有了投降的可能，轻轻冲身后挥挥手，示意大家做攻击准备。二十个战士早就等得不耐烦，纷纷拧开手榴弹的后盖，左手拽住拉弦，准备随时把手榴弹投向二楼的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