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赶来的郑玉梅等人看到眼前的一幕都惊呆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秦兆龙倒在父亲的怀里,身体还在不停地抽搐,口中吐着血沫子,一张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得变形。他用力最后的力气抽出手,试图抚摸父亲的脸,声音微弱:“爹,这到底是为啥……”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停住,然后无力地垂了下去。
秦汉祥老泪纵横,紧紧抱着死去的儿子,喃喃地说道:“儿子,不要怨爹心狠!赵长官能饶过你,爹不能!”
郑玉梅抢到跟前想看看秦兆龙的状况,却被秦汉祥一把推开,她不明所以地问道:“秦伯,发生什么事了?”
秦汉祥指了指地上的水葫芦,对郑玉梅说道:“把那个给我!”
郑玉梅压根就想不到这里面是什么,依言将水葫芦递给秦汉祥。秦汉祥拿起水葫芦,仰起头将剩余的毒药都喝了下去,然后说道:“请转告赵长官和吴长官,我秦某人教子无方,愧对大家!”
对于秦兆龙叛变的事,郑玉梅毫不知情,更不明白秦汉祥为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去,仍然试图抢救秦兆龙。
“秦伯,救人要紧!兆龙兄弟好像中毒了!”
秦汉祥拦住郑玉梅,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大口喘了几口气说道:“我给他喝的是断肠散!”
“啊?!”郑玉梅大吃一惊。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这种毒药,但是以前曾经听秦汉祥说起过,这种毒药奇毒无比,而且没有解药。此时秦汉祥忽然身体一颤,双手死死攥着儿子的衣服,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郑玉梅顿时明白了,秦汉祥也喝了断肠散!
“秦伯,你怎么样?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秦汉祥痛苦得抽搐了几下,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说道:“告诉……赵长官…我、我…”话没说完,头一歪倒在儿子的尸体上。
“秦伯!”
“秦大夫!”
众人围上来七手八脚将父子俩人扶起来,郑玉梅用手指放在秦汉祥鼻口一试,已经全然没有了呼吸。
秦汉祥父子被安葬在附近的山坡上,大家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所有的人都没有意识到,秦兆龙虽死,但是他带给县大队的危害并没有停止。在四十七名伤员转移到马鞍山不久,秦兆龙便将这一消息通过货郎传递给日军情报机关。此时日军正在调兵遣将向马鞍山集结,准备一鼓剿灭这股伤员。
四十七名伤员相互帮扶着,经过半天的努力终于登上山腰的兵营。这座兵营就地取材,全部用石头砌成,自春秋时期历经沧桑,数次荒废又数次修缮。数十座破旧石屋错落有致,依稀辨出粮仓、哨所等所在。站在兵营里,头顶便是如马鞍状的巨石巍然耸立。
“兄弟们,歇会儿!吃点干粮!”六子招呼大家原地休息,一边坐在石堆上,擦了擦额头的汗。他解开腿部的绷带,未愈合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丝,便取出随身携带的草药,这是临行前秦汉祥交给他的。
他小心得刮去伤口的药沫,心中暗自感叹:“姥姥的,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啥时候吃过这瘪儿?”
张寡妇走了过来,俯身看了看六子的伤势,说道:“来,嫂子帮你上药!”
六子臊了个大红脸,连忙用手捂住腿根的伤口,一个劲地说:“不用,不用!俺自个儿来!”
张寡妇不由分说拿开六子的手,嗔怪道:“一个大男人害啥臊?跟嫂子还见外?”说着蹲下身子,仔细清理起伤口来。然后又将草药小心敷上,重新将绷带缠好。
时值秋天,山里的风凉飕飕的。大家稍作休息,便开始动手整理兵营。山下的战况不明,谁也不知道在山上呆多久。兵营里杂草丛生,许多房屋已经坍塌,大家把保存尚好的房子简单收拾一下后即可住人,拔掉的杂草正好用来铺床。通往山顶的石阶旁有座废弃的道观,道观里居然还有一眼泉水。
为防万一,六子派了两名伤势较轻的兄弟分别负责山口的警戒,他自个儿则来到兵营紧临悬崖的瞭望哨。从这里看去,山下的情况尽收眼底,上山的道路也一览无余。
六子掏出烟袋锅子点了一袋,倚着石壁抽起烟来。
一片树叶悠然飘过,在天空打了个滚,落在六子的头发上。六子取下树叶看了一眼,拿在手里无聊地把玩着。
世事总是这样变化无常,又仿佛在冥冥中向着一个早已设定好的方向不懈地前行。这一瞬间,六子感觉自个儿如同手中的树叶,满身憔悴且孤独。抬头看看削壁上的几棵古树,也不知这片树叶来自哪棵树。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也没啥味道。
如果不是落在自个儿的脑袋上,它向飘向哪里?是落在乱石堆中,任风中雨打慢慢腐烂?还是倔强地坠向那无边无底的深渊?
秋风又起,裹着寒间钻进脖子。六子挟了挟衣角,身体蜷缩,双手抱着膝盖。远处的苍山连绵起伏,充满了肃穆与萧杀。滚滚而流的淄河一下子就变得那么澈静,像一条刚刚洗过的玉带慵懒地展开,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傻蛋端着一碗水跑了过来,憨笑着递到六子跟前。
六子看着傻蛋,心里面感慨:“这么小的年龄就跟着东奔西跑!”然后冲他笑了笑,接过水喝了。水很凉,透着甘甜,喝到肚子里爽得很。六子一下子就精神了许多,伸手摸摸傻蛋的圆脑袋,问:“哪来的水?”
“那儿!”傻蛋用手指了指远处的拐角。
六子吓了一跳,傻蛋指的地方道路狭窄,一侧是看不见底的深渊,便板起脸唬道:“不准一个人乱跑!没看到那地儿多吓人?掉下去人就没了。”
傻蛋用袖子擦了擦鼻涕,笑嘻嘻地答道:“俺娘领俺去的!”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马鞍山笼罩在灰色的静谧中。在四十七名伤员中六子的官职最高,因此他不敢有丝毫大意。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惯了,但此时他深知自个儿肩负的重任。毕竟枪林弹雨里闯了这些年,基本的军事常识还是知道的。
当一名哨兵打着呵欠来找六子诉苦:“六哥,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连个鬼影都看不到,放的哪门子哨?”六子便一脚踢了过去,在那名兄弟的屁股上结结实实来了一下,嘴里面骂道:“姥姥的!老子让你放哨你就放哨,哪来这些屁话?要是鬼子趁黑摸上来,你的脑袋没了都不知咋死的!去,回去把眼睛瞪起来盯紧了,路上跑只兔子你也得给老子辨出公母来!”
哨兵讨了个没趣,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拎着步枪回到自己的哨位。
其实,六子也觉得自个儿过于紧张。先不说没人知道伤员们躲在马鞍山,就算鬼子知道消息,想攻上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但不知为什么,六子总觉得心里面发慌,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
看着不知疲倦在石头堆里玩得不亦乐乎的傻蛋,他想起临行前黄修明的嘱托:照顾好她们娘俩!
不仅是六子,就连赵明训与吴敬之也低估了日军消灭县大队的决心。就在赵明训准备趁着夜色对黑旺据点发起袭扰时,日军已经抢先动手,集结了两个中队的日军和一个保安团的兵力,共计一千五百人,向马鞍山发起了攻击。
熊谷浩二对这次行动非常重视,亲赴马鞍山坐镇指挥。经过数年的较量,熊谷浩二已经完全明白中国人的抵抗决心和能力,因此他不放过任何剿杀支那武装的机会。只有从肉体上彻底消灭抗日分子,才能从精神上击垮这个民族。
长秋村一战,县大队再次逃脱,这让熊谷浩二非常恼火。在得知县大队部分伤员藏匿在马鞍山,他立刻调集兵力对马鞍山一带进行封锁包围。虽然兵力和火力上占据绝对优势,但马鞍山的险峻着实让他吃惊,于是下令从附近抓来两名村民。在详细询了马鞍山的地形后,熊谷浩二像朋友一样拍了拍两个村民的肩膀,异常和气地说道:“你们不要害怕,皇军是中国人的朋友,不会伤害你们。你们带皇军上山,皇军会大大的奖赏你们。”
两个惊魂未定的村民在日军的押解下,摸黑爬向马鞍山。为了不惊动山上的人,熊谷浩二严令不许打火把和手电。这可苦了那些日伪军,因不熟悉地形路状,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
后半夜时份,日伪军先头部队共一百多人终于来到距离山口哨位三百米的陡坡上。
白天挨训的哨兵此时正抱着枪打瞌睡,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异响。他揉揉眼睛看了看山下的道路。这一看把他吓得差点叫出声来,黑压压一群人影正缩着身子向山上摸过来。
哨兵手忙脚乱端起步枪,也顾不上瞄准,当的一枪便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