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炮弹落在屋顶上，随着剧烈的爆炸，土坯房子轰然倒塌，茅草房顶和木梁也被点燃，糊焦味迅速弥漫开来。

和青山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回头看时，黄修明与韩锋也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三个人刚站起身来，韩锋忽然大叫道：“糟了，俺师兄还在里面呢！”

此时炮弹一发接着一发砸进村子，到处都是火光、爆炸声和惨叫声，整个长秋村乱成一团。寨墙那边枪声也响成了一片，估计是哨兵跟鬼子接上火了。

三个人顾不得许多，手忙脚乱搬开倒塌的房梁，将六子扒拉出来。六子右腿根部被弹片划开一道口子，血流不止，裤子被血漫透，湿漉漉的。

“呀，师兄，你受伤了！”

六子此时狼狈到了极点，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神气。他用双手捂住大腿根，问韩锋：“老子这回玩完了！兄弟，你看看俺那玩意儿还在不？”

韩锋撕开他的裤子瞅了瞅，答道：“没事，还在！”

“那就好！吓死老子了！”六子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失血过多一头栽了下去。

“师兄！”

“六哥！”

“叫花子！”

三个人抬起昏迷不醒的六子，急急忙忙往医护所跑。

赵明训已经率领县大队的战士，依据寨墙和敌人展开对射。黑夜里火光冲天、弹痕乱飞，在日军猛烈的炮火下，寨墙多处坍塌。火光照耀下，密密麻麻的日兵和伪军向西寨门发起了强攻。

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接一个倒下去，战士们都打红了眼，迎着炮火和弹雨拼命向敌人射击，手榴弹冒着青烟，一颗接着一颗投向敌群。

“老赵，哪来的敌人？”吴敬之气喘吁吁跑上寨墙，趴在赵明训旁边问道。

“不知道！”赵明训退出弹壳重新顶上子弹，瞄准寨墙下的一个小黑点扣动扳机，随着枪口擦出一道火花，那个黑点晃了晃一头栽了下去。

“这么多鬼子！”吴敬之从腰间掏出短枪，冲着一个头戴钢盔的鬼子打了过去。子弹打在钢盔上弹开了，那名日兵显然吃了一惊，慌忙就地卧倒，举枪向吴敬之还击。

“还有伪军！”赵明训补充说，手里再次退出弹壳，却发现子弹已经打光。他顺手从旁边一个死去的兄弟身上抄起大刀，一个箭步冲到豁口处，将一个刚露头试图爬上寨墙的伪军砍了下去。又回头对吴敬之说道：“老吴，你不能在这里！敌人火力太猛，长秋村恐怕守不住了，你得赶紧回去，组织乡亲们转移！”

“好，你自个儿小心点！”

关帝庙已经被炮弹炸塌了大半，郑玉梅和秦汉祥等人忙着从废墟中抢救伤员和器械。鬼子的炮打得太邪乎了，好像长了眼睛似的。不光是医护所，村子里的几处制高点和弹药库等也被炮弹统统梳理了一遍。

韩锋大老远便高声喊着：“大小姐，六哥快不行了！”

看到浑身血污的六子，郑玉梅惊呆了。她让几个人放下六子，顺手拿起一把剪刀，剪开六子的裤腿。右腿根被弹片豁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沽沽流个不停，皮肉都翻出在外面。

“止血包！”她本能地冲身边的一名女护士伸出手。

“没了！”那名护士答道。

“草药！”

郑玉梅愣了愣，旋即又说道：“草药！”其实她也清楚，孙家岭一战中，本就为数不多的药品早就损失殆尽。在艰苦的条件下，草药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很多战士就是靠着草药，硬生生从阎王殿里爬了回来。为此，秦汉祥特意从山上采了很多草药捣碎了，制作成简单的药剂，以备急用。

女护士连忙从随身布包里拿出药剂递了过去。郑玉梅小心地将六子伤口的血污擦拭掉，接着将药剂敷在上面，再拿出一块布片撕成条状，把伤口扎紧，然后吩咐和青山等人：“把人抬到安全的地方去！”

正在这时，一名兄弟匆匆跑了过来，大喊道：“和队长，黄队长！鬼子冲上来了，大队长命令你们火速带人堵住缺口！”

“明白！”和青山应了一声，转头对郑玉梅说道：“郑小姐，六哥就拜托你了！”转身与黄修明跑向寨门方向。韩锋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跑了过去。

炮声还在继续，不过炮弹都是瞄向寨墙。县大队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是能动弹的都拉到了一线。面对着鬼子和伪军的多路进攻，战士们都杀红了眼，呐喊声、枪炮声响起一片。

随着伤员的增多，郑玉梅和秦汉祥等人在医护所的废墟旁搭起简易帐篷，对伤员进行救护。在吴敬之的指挥下，村里的青壮年组成担架队，冒着炮火从前线抢救伤员，张寡妇则张罗着乡亲们向村后面的山头转移。

六子悠悠醒来，发现自个儿躺在树底下。抬头看看，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他挣扎着站起来，寻了根树枝权作拐杖，一瘸一拐来到寨墙下面。

一发炮弹打在寨墙上，剧烈的爆炸将两名战士掀起来，伴随着碎石砖块落在六子跟前。六子低头瞅了一眼，两名战士很年轻，脸上充满了稚气，一人握着大刀一人抓着梭标。依稀记得这两个人刚入伍不久，好像是黄修明那个队的。可惜了，这么年轻连枪都没摸过就牺牲了。

六子从尸体身上捡起大刀，摇摇晃晃想登上塞墙，不想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

“你干啥去？回来！”

六子扭头一看，原来是秦汉祥，在他身后还跟着他的儿子秦兆龙和几个担架队的青年。

秦汉祥接着说道：“你伤还没好利索呢，不能这么玩命！兆龙，把你六哥抬下去。”说着便夺下六子手里的大刀。秦兆龙几个人也上前不由分说，把六子按到担架上抬起就走。

六子努力想爬下担架，浑身却像散了架一样，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一颗流弹飞过，正中一个村民的眉心，人还没来得及吭一声便倒了下去。额头被钻出一个血窟窿，血沫子和脑浆沽沽淌了出来。

秦兆龙眼疾手快，上前接过担架，几个人一刻也不敢停留，弯着腰抬着担架迅速撤回村里。

长秋村房屋建筑约有三分之一被炮火摧毁，村民们也正争先恐后向村后转移。路过六子的住所时，他吃力地坐起来，说：“放老子下来！”

“六哥，你的伤太重，俺爹说了，要把你送到后山去！”

“放老子下来，老子有正经事儿！”六子暴躁地吼了起来。秦兆龙见状只好停下脚步，示意大家放下担架，然后搀扶六子站起来。六子无力地抬起胳膊挥挥手，说道：“忙你们的去吧，老子死不了！”

秦兆龙几个人一商议，都觉得六子问题不大，何况前面战斗正激烈，还有更多的伤员需要救助。于是嘱咐了六子几句，便抬着担架急匆匆折了回去。

从街边到倒塌的茅草屋，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六子歇了三回。每走一步，伤口便钻心的疼，额头也随之浸出豆粒大的汗珠。姥姥的，老子也有受伤的一天！

废墟里埋着他心爱的两件室物：烟袋锅子和飞虎爪。这两个玩意儿可不能丢！尤其是烟袋锅子，没了它人便没了魂儿。废了好大劲儿，六子终于将两样东西扒拉出来，还好东西被土坯压住没被烧坏。坐在废墟前的台阶上，用衣角将烟锅子擦了擦，用寻了根草杆把烟杆捅开。从荷包里捏出烟丝装进锅子，用拇指摁瓷实了，六子这才发现从韩锋那里抢来的洋火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长秋村外围的枪声还在继续，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六子挪动着屁股，凑到一根还未燃烧尽的木桩前，点燃烟丝用力吸了几口，浑身上下顿时感觉又充满了力气。侧身看了看，寨门方向浓烟滚滚，也不知道仗打成啥样了。这小鬼子真他姥姥的邪乎，咋就跟苍蝇一样甩不掉呢？

看这架势，小鬼子这回是下了血本了，自个儿的那帮兄弟也不知道伤亡了多少？六子想返回寨门看看，可找了一圈也没寻到一件像样的家伙什。

正在这时，黄修明拎着一枝步枪跑了过来，看到六子便大叫起来：“叫花子，你咋还在这儿呢？”

“前边打得咋样了？”六子问道。

“快顶不住了！队长命令，所有伤员和乡亲们立刻转移！”

“那俺呢？”

“你也转移！对了，俺媳妇和傻蛋也去了后山，你替俺照顾好她娘俩！”

“你去哪？”

“俺还要回村口阻击鬼子！”黄修明说着转身又往回跑，跑了几步又回头嘱咐道：“记住，替俺照顾好她娘俩！”

六子不敢再耽搁，踅摸了一根木棍当拐杖，一瘸一拐走向村后的山包。山包上有片密林，横七竖八躺了几十个伤员和逃难的村民。询问下才知道，大多数村民都逃到别处去了。秦汉祥父子和张寡妇娘俩也在人群里，正张罗着照顾伤员，唯独没看到郑玉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