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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瘆人的歌声

2022-07-01发布 5708字

玛丽从法庭回来之后就显得心事重重,整天把自己困在病房里,不肯出去散步。

偶然医生会进来观察她的情况,用超声机器查看胎儿的情况,等一切办妥之后他就会很安静地离开。在她吃零食的时候,他也会站在一旁但什么话也没有说。她自从怀孕之后就会出现各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例如总是嘴馋,想吃点奇奇怪怪的零食,例如冰淇淋、雪糕、棉花糖、果酱、奶酪蛋糕……总之每天就是换着花样吃,而且她还极其容易饿肚子,半夜常常会爬起来找吃的。因此她同时会储存一些零食在枕头底下,免得半夜爬起来想找吃的却怎么也找不到。要知道,英国很少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况且自2022年开始,英国就已经实现了一个星期4天的工作制度,白天只需要上班5个小时,无论是哪个行业,很少超过5个小时,一旦超过了就会遭到工会的处罚。所以说,工党误国并不是空穴来风。因此她实在有点厌烦英国人的懒惰成性,明明太阳还没下山,路还在修,便利店却早早就关门。她好不容易从医院里逃出来就是想准备点零食,结果便利店死活不肯延长营业时间。她想投诉却意识到准时闭店是受到法律的保护。到了夜晚,大街上就没什么人了,酒吧倒是很热闹,可是她现在已经是孕妇,不太可能去酒吧,并不是很方便。所以,后来吐槽英国人懒惰成性就成了她口中的日常话题。

医生看她解决了三块三明治,于是就咳嗽了几声,她好奇地看着他,问着:你有话要说?

“是的,当然并不是很大的事情,只不过是一点点的小问题。”他很牵强地笑着,既欢乐又心虚。

她早就看出他的不寻常,直接地说着:“说吧,坦白点,不要在我眼前遮遮掩掩。”

“噢,你是知道的,庭审的那天我恰巧也在,好吧,其实我不在,是后来的护士告诉我的。她们告诉了我一些事情,我觉得还挺重要的。你以前曾经吸毒过?有着比较漫长的习惯?”他说了半天才说到重点。

“原来你在好奇我的吸毒历史。谁没有过去呢?是吧?受到爱情的折磨、感动、刻骨铭心……一时糊涂的堕胎,义正言辞的誓言……其实难免会迷失自我。”

“嗯。很感谢你的坦白。不过如果你有过漫长的吸毒史,我是不建议你怀孕,更加不建议你生他下来。毒品会损坏你的中枢神经,对胎儿有着极大的破坏。会有后遗症、先天性疾病、精神分裂、性别认知障碍、人格分裂……”

他说个不停,半个小时他才逐渐消停。

她有点想笑,双手抱在胸前,似乎在等待他的结论。

他问着:你在笑什么?

“你说了那么多可怕的病例,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反正你吸毒的周期那么长,又烟草又迷幻药还成瘾性药品,将孩子引产吧。这样对孩子不好。”

“不,我不会接受引产。英国堕胎是犯法的,教会不会允许,法律更加不会允许。”

“根据《堕胎法》需要两位以上的医生来确诊,证实你体内的孩子不适宜生下来,导致畸形、先天性疾病的概率很高。一旦通过医学会的听证会,堕胎自然就会进行。这一点你不用担心,从你身体里拿走小家伙需要走很多法律程序,参加很多听证会。”他漫不经心地陈述这些。

“所以,你真的相信我有着漫长的吸毒史?”

“当然,这可是你亲口所说的。”

她变沉默了,漫无目的地掐着白色的棉被。

他见她没有反应,就说了句:你慢慢休息,我得去寻找另外一位妇科医生来鉴定你体内的情况。

她突然怒吼着:慢着!你给我站住!

他会心一笑,转过身来,嚷着:来来来,听听亲爱的说辞。

“你给我听着,我根本没有漫长的吸毒史。”她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

他饶有兴趣地嚷着:是吗?为什么呢?你能简单讲述吗?

她翻白眼,牵强地解释着:我不想指证我的男朋友,可是我出庭作证又不能避免,我不希望我的出现让他的处境变得更加恶劣。如何让我的供述变得毫无意义、毫无可信的程度呢?我想,只能是编造谎言,损坏自己的形象。

“原来事情的真相是如此。”莫妮卡从外面走进来,很严肃地盯着她看。

医生强颜欢笑地说着:“别怪我,是他们要我配合他们工作的。”

玛丽轻声地说着:“亲爱的医生,你可以离开了,感谢你的引导。”

莫妮卡坐在床的边上,很高傲地嚷着:“我想,你应该还欠我一个解释。”

“我该说的,刚才已经说过。我无话可说。”玛丽变得无精打采。

莫妮卡突然认真起来:“那就是说,理查德知道你的吸毒史也是假的,你们两个根本就是从头到尾都在法庭上演戏。天啊,就像一场话剧那样。”

“你不能怪我,我们同样是女人,你早晚会有机会当妈妈,等你到了我这个阶段你也会理解我。我不希望孩子一出生,父亲就待在监狱里。”她停顿了一会,眼泪都要涌出来了:就算明知道是犯罪,我还是会再来一次!我不能让他出事!

莫妮卡内心很是悲凉,她当然明白玛丽的难处,只是她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如果你要告发我可以,但是能不能等这个案件结束后,孩子出生以后再告发。”

莫妮卡从床上移开,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说着:“我改天再来探望你。”

她还约了理查德在餐厅吃东西呢。

同样是上一次的酒店,不过两人的心境都不一样了。

他的心情看上去还算不错,一晚上喝了不少酒,餐桌上的食物似乎都没怎么动过。

她咬了一口面包,牛肉她不想碰,总感觉太腥了,她问着:那天在庭审之前,你是不是收到了信条。

他刚好在给自己倒酒,动作停顿在空中,愣是不太好意思:你都知道了?

她满不在乎地说着:“也猜到了。我自己都查不出来,为什么你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加上他们的关系如此亲密,我也不难猜测了。”

“哎,其实我也很纠结,一方面配合她吧,显然是违反了司法公正制度;不帮她吧,又好像不近人情。”

“不管怎么样,她的证人资格已经被取消,陪审团不会接纳她的供词,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很平静地说着。

他突然就来兴趣了:怎么了?你居然善罢甘休?不准备去律师公会告发我?

她抖了抖肩膀,解释着:其实吧,我最初也不是很想列她为控方证人,可是没有办法,英国本地的检察官要监督我,我只能这样做。至少在表面上我这样做才不会违反英国的法律制度。就让所有的程序顺其自然吧,别的不重要。

“听你说话的语气,你似乎也觉得彼得是无辜的。”

“别跟我扯这些,我是检察官,我有我的立场。”她义正言辞地提醒他。

他说着: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她不太耐烦地说着:“是的。”

“所以,这段时间为什么不来找我?”他假装漫不经心,但是其实也能看得出来,他很在乎她的说法。

她冷笑着:没有理由就不找你了。

“噢,是吗?我还以为你在约会呢。”

“得了吧,英国人,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但愿你也觉得这个笑话很有趣。”他随手拿起一块面包塞嘴里,问着:对了,接下来你们还会有哪些策略。

“律师公会警告!我可不想背上妨碍司法公正等罪名。”她都快要想用脚踢他。

他笑得不行,反过来问: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坐在一起吃东西、聊天就不会被他们调查吗?得了吧。

她嘲讽他:这里又不是美国,没有CIA的监听,你说是吧,尼克松总统。

他挺不满意,板着脸评价她:你阴阳怪气可真有一手。

她还是那个样子:英国人也差不多。

那天夜里的晚餐并不是很愉快,两人的对话多半藏有暗语,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已经是斗个你死我活。

在审讯再次召开之前,英国的检察官仍然召开了一次会议来商量对策,往好的那一方面说,是谨慎起见;往坏的那一方面就是,他们开始怀疑莫妮卡的专业能力,第一轮传召的证人就已经说明了问题,不仅没法针对被告,还要被陪审团质疑证人的可靠性。说白了他们并不信任从美国来的莫妮卡,更是质疑国际检察官的制度是否适用于所有的发达国家。发达国家并不代表法律制度成熟,某些方面甚至在倒退。当然不包括英国在内。

“我们得证明第一被告的杀人动机。”安娜·安格斯手里捧着案件的材料,轻轻叹了一口气:信函本来可以作为证物呈堂,可是偏偏在开庭之前就已经丢失……我的意思是第一次开庭之后就莫名其妙不见了。我觉得很可疑。

莫妮卡不禁心中暗喜,还好她没有成功盗取信函,要不然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是违背了法律精神。本来她还在担心盗取信函之后会内疚很长一段时间,现在看来,有人帮她承担了这个责任,她省了不少事。说起来她还得感谢那个神秘人。倒是有一种惺惺相识的即视感,只可惜那晚还来不及撤掉他掩盖身份的特殊物体。不过她有一种预感,早晚会有机会再碰到,竞争对手可是长期存在的关系。

“这个是很关键的证物,难道我们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她问着。

莫妮卡不慌不忙地说着:“警方那边已经在调查,逐家逐户开展调查工作,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的进度。有理由相信是辩方律师的阴谋,不过暂时没有找到证据证实与他有关。这就是最大的疑点。”她希望尽量将祸水引到理查德那边,降低自己的嫌疑。毕竟这些证据在证物房丢失,她可是第一时间被邀请到警局协助调查,这些记录都能查到。她总是渴望转移注意力。

“有人看过那些信函的内容吗?”安格斯问着。

整个检察官队伍没有人发话,莫妮卡再次暗喜,没有人看过就没事了。

没想到几十秒后,保罗·克利突然说话了,他也是检察官其中之一:我看过关于死者的那一篇自我批评与审视的内容。

安格斯算是找到了解决的方案:行了,过几天我们开除保罗,不让他参加检察官的工作,然后我们重新列他为证人,传召他出庭作证。这样就能在陪审团面前揭开第一被告的杀人动机。

莫妮卡深感不妙,尴尬地笑着说:“哇哦,我认为这绝对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只不过陪审团会接纳保罗的供述吗!?我不是对你们没有信心,只不过类似的做法我还真的没有尝试过。”

“这已经是最后、而且是唯一的办法了。”

“好吧。”莫妮卡知道再推搪下去,再继续阻挡就会很容易露出破绽,她也就没有再坚持。

那天的会议开了接近三个小时,无非就是讨论了证人出庭作证的顺序以及一些需要特别注意的细节。法官对检察官的要求特别高,而警察与检察官的撕裂感又十分明显,很容易就造成对立。在提出公诉期间,他们认为做事仍然需要十分谨慎,太轻率会损坏检察官的形象。

安格斯虽然不是主力,但是她作为一个有着丰富的公诉经验的律师,太熟悉辩方律师的心思以及伎俩,他叮嘱过有份参与公诉的律师,尽量避免与辩方律师有任何形式上的接触。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她还特意盯着莫妮卡,那笑容可真的是意味深长。

莫妮卡坚决不抬起头迎接她的目光,大概她知道对方在内涵自己。

不过她向来不拘小节,有的时候不让她做一件事,她就非做不可。

黑泽明在酒店里住了没有多久,他的假期就要提前注销,据最新消息来说,美国加州发生了一件很小的医疗事故,只不过这个事故被媒体以及舆论无限放大,引起了骚动。情况据说很危急,但是也只是传闻,实际情况他还得回去看看。莫妮卡给他的指示是,如果他再不回美国,就要面临起诉。他只好收拾行李,带着女儿,准备坐飞机回去。这几天凯伦也折腾得他够呛,三更半夜玩失踪,在酒店的楼道里游荡,三更半夜也确实很吓人,还成功吓到了不少人。差点让这里的住客误以为这里是什么幽灵酒店呢。她每次玩失踪都是平均一个小时以上,有的时候夜里他惊醒过来,发现她不在酒店房间里,他吓得连忙跑到楼道里寻找,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她就会自动出现。每当那个时候,他总是很生气,追问她到底去了哪里。可是她从来不肯正面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强调,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被声音的途径来源给吸引了过去。她并不是贪玩,只是被吸引住了。

经常玩失踪已经使他内心的承受能力跌到了最低点,现在她还知道自己跑回来,要是哪一天她不回来了怎么办?他如何向前妻交待?英国的失踪人口自脱离欧盟以后一直在大幅度上涨,他的小心脏可承受不了这种刺激。于是,他屈服了,决定带女儿回美国,至少回到了美国她就不会莫名其妙玩失踪,这样他会比较省心。

他在客厅收拾行李,套房的面积与空间比较大,很多事情可以在客厅完成。凯伦就躲在房间里,一声不响,一直没有出来。

突然,他意识到可能要准备一些塑料袋还有肉罐头与一些面包,然后他走近房间,注意到凯伦在房间里很乖巧阅读手里的书籍,这才他就放心了。轻手轻脚地拉开门,慢慢带上。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惯性行为,出去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免得吓到她。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便利店,买完东西就立马跑回酒店的房间。他很担心女儿在一眨眼的时候又闹失踪。他打开门,深呼吸着,呼吸不禁急促,甚至心胸还有点疼痛。可能跑得太快而导致。他很久没有做运动,身体就不太行。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牛奶,推开房间的门,正准备哄女儿睡觉却发现女儿已经不在房间里。

“凯伦!凯伦!”他呼唤着女儿的名字,半天没有反响。糟了,她又玩失踪了。

他吓得抛掉手里的牛奶,打开门,跑到楼道。按照惯例,他先从最底下开始找。

他坐电梯到停车场,然后从逃生通道钻进楼道里,从负一层开始找。要知道,酒店的设计是200多层,他也只能一层层找。

大概找了50层,他就累得不行,蹲在楼道的角落里喊着:你在哪里,赶紧出来好不好?你老爸我,年纪大了,跑不动了。突然之间,他听到了一阵瘆人的歌声,像是宗教音乐,又像唱诗班的咏唱,带有催眠的效果,他循着毛骨悚然的歌声,大概意识到歌声是从最上层传来的,这下子他内心深处突然有了一种冲动,要迅速抵达顶楼,于是他坐电梯,一下子就到了顶楼。

酒店的顶楼一片黑漆漆的环境使他不禁心存恐惧,令人毛骨悚然的歌声到了这里就差不多消失了。他环顾着四周,想窥探周边的事物,突然他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气味,仿佛前方有人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分不清眼前那个到底算不算一个人,还是说只是一个幽灵?还是说那只是一阵白月光折射下来的幻象?他有点紧张,捡起地上一根木棍,一阵凉风吹过,在黑暗中好像有人在盯着他,他的心跳都快顶到嗓子那里了。他走过去的时候就快要撞上去,结果就是白月光的幻象。他几乎要忘记原本他在过道里就是要找女儿,现在他被歌声吸引到天台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只能扯开嗓子喊:凯伦!凯伦!你快点出来!三分钟后,还是没有回应。他正在寻思着要不要报警的时候,突然好几只苍蝇扑到他鼻子里,最开始就只有几只,后面就越来越多,在他耳边发出嗡嗡嗡的烦躁声音。苍蝇加上恶臭的气味,他大概已经猜到前面会有什么。

在黑夜中,突然有一双柔软的手拉扯着他,这种熟悉的触感他是知道的,那是凯伦的手。

“老爸。”她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

“原来是你。你跑去哪里了?”

“我听到了歌声,跟着歌声来到了天台。”

“那是什么气味?”

“死人。那边有个死人躺在那里。”

他连忙捂着她的眼睛,很慌张地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我会处理好。你待在这里不要乱动,好吧?

他蹑手蹑脚地向前方挪动,无疑看到了一张被蛆爬满了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