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旁三名队员合衣躺在地上打盹,还有两名队员正低声闲聊,讨论着白天的战况。他们都是本地村民,由民兵临时转为县大队,由于缺乏警惕性和军事训练,对即将来临的危险毫无察觉。
黑暗传来一阵轻微的悉索声,一名队员不经意地抬头看过去,只见数名鬼子正手持利刃,猫着腰迅速接近。他惊骇地张大嘴巴,颤抖着抬手指了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咋了?见鬼了?”另一人说着,顺着手指的方向扭过头,还没等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被锋利的刀锋切断了喉咙。
兀自抬着手已经吓傻的队员也被日兵捂住嘴巴,一刀扎进心脏。
几乎是同一时刻,另外几名日兵分别扑向还在睡梦中的其他人,手起刀落,一一结果了性命。
秦兆龙目睹了眼前的一切,早已经吓得瘫倒在地。随即拥来的日伪军丝毫不理会这个已经失去价值的叛徒,沿着小路翻过山坡,直奔县大队和村民们藏身的山坳。
经过一天激战,虽然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但县大队也付出了巨大代价,伤亡惨重,弹药、药品严重不足。赵明训便找来刘广华与吴敬之商量下一步的对策,三人对当前战况的判断却产生了分歧。刘广华认为敌我实力悬殊太大,应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吴敬之却觉得敌人虽然在装备上占了优势,但是不熟悉地形,应该调整战术,利用地形和敌人打消耗战。
三个人讨论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忽然,半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头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赵明训立刻意识到是鬼子的榴弹,敌人摸上来了!他急忙大声喊道:“卧倒!”
话音刚落,榴弹便在人群中爆炸开来。火光中腾起一道烟柱,五六个村民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炸飞。惊慌失措的人群顿时乱成一团,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奔逃。
赵明训急得不行,他非常清楚刚才这一炮只是鬼子的试射,接下来会有铺天盖地的炮弹打过来。他顾不得危险,站在高处指挥大家隐蔽:“别扎堆!别乱跑!就近找掩体隐蔽……”
果不其然,日军的炮弹再次从天而降。一轮齐射,炮弹在密集的人群中接二连三爆炸。人们根本来不及逃避,爆炸掀起的泥石再次对人群形成杀伤力,山坳里顿时陷入一片浓烟。
县大队队员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击炸得晕头转向,有经验的队员迅速卧倒在地以减少爆炸带来的伤害。没有经验的新队员则惊慌不已,完全听不到赵明训声嘶力竭的喊叫,盲目逃避,但很快就被冲击波掀翻,炸死炸伤者无数。
最惨的要数医疗队,草木搭成的简易医护室被炮火引燃,数名伤员因行动不便直接被击中,当场阵亡,两名护士也被炸伤。
郑玉梅和秦汉祥冒着炮火,拼死将伤员们救出来。等他们想再次冲向简易篷时,熊熊大火已经燃烧起来,药品和器械悉数烧毁。
“药品!药品还在里面!”郑玉梅想冲进火海,被一个人从后面死死抱住。
“你疯了?不要命了?”
郑玉梅回头一看,原来是灰头土脸的六子。任凭她如何叫喊,六子就是不肯松手。
炮击依旧继续,漫天的尘土和硝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六子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震出来,他不顾郑玉梅的挣扎,一把将她和秦汉祥按倒在地上。
炮弹一颗接一颗爆炸,强大的冲击波压迫得人们喘不过气来,像有人在耳边使劲敲打着一面硕大的铜锣,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一发迫击炮弹带着哨音由远及近,直觉告诉刘广华,感觉那颗炮弹是冲着赵明训去的。他不顾一切从一跃而起,将赵明训扑倒在地。轰的一声,炮弹在刚刚赵明训站立的位置爆炸。气流将两个人硬生生推了出去,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炮击过后,赵明训从昏迷中悠悠醒来,发现身上趴着一个人。他费力地推开对方,发现原来是刘广华,用手试了一下呼吸,刘广华已经牺牲。
“老刘!老刘!”赵明训使劲摇晃着刘广华的肩膀,但任凭他怎么喊,刘广华都一动不动。
此时县大队已经和敌人交上了火,枪声跟炒豆了一样劈哩叭啦响个不停。吴敬之一边指挥着县大队抵抗,一边指挥着村民们抬着伤员向山下转移。
赵明训慢慢放下刘广华,将掉落在一旁的破军帽捡起,轻轻遮住刘广华的脸。自县城突围,赵明训带着兄弟们转战于青州、临朐各地,战火中他亲眼目睹了兄弟们一个个倒下去。在生与死的决别中,太多太多的悲痛一次次冲击着他。但此时,赵明训已经没有时间去悲痛,日伪军正从后山潮水般冲过来。
他掏出快慢机,折身冲到一线阵地,指挥大家依托地形节节抵抗,掩护老百姓转移。
吴敬之冒着弹雨跑到赵明训身边,说道:“老赵,鬼子攻势太猛!我带着乡亲们往长秋村撤,你们甩开敌人后与我们会合!”
“好!你自己当心点!”
送走吴敬之,赵明训又喊来三个中队长:“和青山,你带领一中队向北!黄修明带领二中队向南!六子带三中队跟着我!我们把敌人分别到山里,为乡亲们转移赢得时间,甩开敌人后在长秋村集合!”
“是!”
“是!”
几个人答应着,立刻分头带领各自的中队,边打边向不同方向撤退。
只一轮攻击县大队便溃不成军,胜利的兴奋已经让池田勇忘记了伤痛。此时的县大队在他眼里仿佛一只受伤的兔子,只需轻轻一抓便能撕成肉块。他亲自指挥日伪军,兵分三路一路狂追。
吴连成担心有诈,上前提醒池田勇,却被一句“八嘎”骂得缩回脖子,乖乖的领着兵追击去了。
面对着数倍于己的敌人,县大队的队员们不敢硬拼,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边打边撤,一步步把敌人引向大山里面。所有人都明白,拖的时间越长,百姓们才能安全撤离。
赵明训指挥着三中队节节抵抗,身边的兄弟不断有人中枪倒下,想上前抢救的兄弟也相继中弹。身后的追兵却步步紧逼,死咬着不放。眼前的一切像极了当年从县城突围的情景,只不过今天更为凶险,因为县大队还肩负着吸引敌人的任务。
相比日伪军密集的火力,县大队的枪声时断时续。不断增加的伤亡让赵明训意识到,抢救伤员只会增加无谓的牺牲。他狠狠心命令道:“别管死的!照顾好轻伤员,给不能走的兄弟留下一颗手榴弹!”这道命令一出,连赵明训自己都觉得残忍。但是没办法,他要尽可能的让更多的兄弟活下去。
大家含着泪,把仅有的几颗手榴弹留给负了重伤的几个兄弟。负伤的兄弟接过手榴弹,没有语言,没有嘱托,目光却是异常的坚定。
一位滞后的兄弟默默拧开手榴弹后盖,他的膝盖已经被机枪弹打烂,鲜血在身底下混成一滩溪流。他卧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左手扣住拉环,等敌人近了,猛地坐起来,右手高举着手榴弹。轰的一声响,他连同几名日伪军一同消失在滚滚硝烟里。
紧接着,又响起数声爆炸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回荡。
这就是中国男儿,数月前他们还是手握锄头的庄稼汉。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用鲜血和生命向侵略者宣誓了中国血性!宣誓了男儿尊严!纵然实力悬殊,纵然敌众我寡,但我们依然高傲着斗志,宁死不屈!因为我们是中国人,从不向侵略者屈服的中国人!
赵明训眼含着热泪,站在坡上目睹了这些重伤员与敌人同归于尽。他们的牺牲,为三中队赢得了宝贵的撤退时间。
一阵夜风袭来,血腥与硝烟中透着淡淡的野花香。
虽然历经沧桑磨难,任凭狂风暴雨,但野花依旧不屈不挠地生长着、绽放着,以顽强的生命力映衬着九万里河山。那些为了民族独立和民族尊严而逝的先烈们,亦化作了种子,融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悄然长成倔强的野花,盎然芬芳于无尽的青山!
赵明训擦了擦泪水,转身向六子说道:“敌人已经被引到山里,命令兄弟们撤出战斗,向长秋村转移!”
池田勇本以为落败的县大队不堪一击,但是对手如此顽强,甚至连个俘虏都抓不到。看着那些自杀的重伤员,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在他的认知里,这样的情景只有在皇军士兵身上才会出现,没想到这些支那人竟然也毫不畏死!这也更加坚定了他剿灭县大队的决心。
深受武士道精神洗礼的池田勇站在尸体面前,情不自禁的行了个军礼。沙场上战死的军人将永远得到尊重!这样的对手值得尊重!
然后他向前一挥手,几乎是咆哮着命令道:“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