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顽童 入学得学名
新学生 上学遭尴尬
在1956年政治形势火热的情况下,教育事业也随着发展。适龄儿童,都可以上学读书。成年村民们联系自己的童年,对国家的这一举措,由衷地兴奋:新社会真好,孩子们赶上了幸福时代;哪像我们,想念书比登天都难!
解放以后,共产党对教育事业抓得很紧,要让新一代的人都有文化,有知识,这是新中国的一大特色。早在土改的时候,梅潭村农会就在东圩村的东边留下了老亩三亩田,市亩五亩田的面积准备做小学校的场地。这里的小学没有建起来之前,为了能及时招收学生读书,在村农会所在地的田家村公堂屋里,开办了一所临时小学,与村农会公用着一所房子。这公堂屋是两进六大间,破圩以后,墙都倒掉了,1954年冬天,校长梁焕文将公堂屋其中的一进三间拆了,将材料运到东圩村的东边,做成了一溜五间的瓦房小学。那里的公堂屋还有三大间,村农会也将它拆了,做了五间办公用的房子。
赵老大的小儿子赵荣秋在创办田家村小学时,就去了那里读书。那时候赵荣秋虚年十六岁了。因为是第一次招生小学生,所招收的学生年纪参差不等,最小的八岁,最大的十七岁。开办的那一年,招收了三十多人,只开了小学一年级一个班。此后,学校年年招收一年级新生。如今已经招收了六个年头,最早的一年级学生,即使不跳级的话,也应该是六年级了。
这所小学在田家村时,叫做“田家村小学”,如今到了东圩,又取名叫做“东圩小学”。无论是叫田家村小学也好,叫东圩小学也罢,都只是初级小学。学生是一到四年级四个班,到了五年级就升到新镇高级小学去。赵荣秋因为年纪不小,天赋也不低,念书又认真得很,二年级没念,就跳入了三年级;高级小学也只念了一年,又跳入了繁昌初级中学。如今,是繁昌县初级中学二年级学生。他进入中学以后,给自己又取了个叫赵欣的名字,而把“荣秋”两个字只作为曾用名,不常用了。
学校放暑假的时候,赵欣从县城中学回来了。这天,他特别来到恒发家来叫包包到他家里去。赵欣比包包大十岁,虽然是哥哥,他们在一起的交往却少得很。包包能数一百个数,还能写1到10的阿拉伯数字,都是跟郝佳民学的。赵欣也从来只把包包当做小孩子,没曾与他交谈过。今天大约是想到包包到了该念书的年龄了,想开导他一回,所以,特别来叫他。
包包叫赵欣为三哥。今天见他来叫,高兴地跟着他来了。十九岁的赵欣出落得很漂亮:细条的身材,白晢的脸膛,虽然身子还单薄得很,可是,个头比大人已经不矮了。在他的草屋里,他摆出做哥哥的派头,一副正而八经地样子,说道:“包包啊,你今年几岁了?”
包包天真地说:“我九岁了,你怎么不知道呀?”
赵欣说:“我知道你九岁了,可是你实足年龄也就八岁么。既然是这个年龄,就要准备上学念书了啊!不能还一天到晚地专门玩了。学校一开学,你就得报名做小学生了。做了小学生,就得用心念书。不能专门玩,玩昏了头书就念不下去。你知道吗?”
“我去年就去报了名,梁老师不要我,说我还要歇一年。可是,村上跟我同年的人就有好几个去念书了。这梁老师看不起人呢。”
赵欣说:“去年你才八岁,当然是小了。今年不小了。为了要想念书,你从现在起,就要天天练习数数,还要写1到10的数字。你把这两样都做好了,老师就会要你了。”说着,从他的书包里找了个旧本子,又拿了支铅笔头,递给包包说:“听说你已经能写1到10的数字了,大家说你还不算孬①。你就用这本子把这十个数字多写写。你要是既能数数,又能写字,保险老师就会要你念书了。”
包包接着本子和铅笔,因为是第一次接触这两样东西,稀罕极了。拿在手里端详了又端详,手痒痒地就要在本子上写字。
赵欣又说:“你要晓得,现在国家真好,能生活在这个社会里,是幸福的人。像你的阿爸阿妈连学堂门都没有进去过呢。你这点大,就要去念书了,你说幸福不幸福啊?我也是一样,要不是解放了,也念不成书。过去,能到繁昌县念书,真是了不起的呢,可是,也得自己带米去吃。现在国家给非农业人口都配了口粮,我们在繁昌念书的学生,都是非农业人口,只要交几个买米的钱,就能有饭吃了。你说好不好呀?”
包包说:“这么好?念书就是非农业人口,连米都不要带就有饭吃了?那么,我马上就念书了,学校里也能给我饭吃吗?”
赵欣说:“你现在还不行。你现在还是小学生,是农业人口。只有念到中学了,才会给你把农业人口转成非农业人口。非农业人口,国家才配给口粮呢。”
包包说:“配的口粮,能吃得饱吗?我阿妈说,配的口粮都少得很,不够吃。你不饿吗?”
赵欣说:“国家配给我们的口粮,我们都吃得饱。哪像家里,只配这一点点,当然是饿喽。你好好念书吧,要有信心做个好学生,一定要念到中学、大学去。国家为了建设共产主义,正在培养新一代有用的人才呢。”
包包听了,憨憨地、嘻嘻地笑着,他不了解什么是有用的人才,又问不明白,却装着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当然,我念书一定要学你的样子,也要跳级呢。”
赵欣微笑着说:“跳什么级啊?现在不作兴跳级了。你只要不留级就算是好学生了。开学后我也要念书去,家里没有识字的人,没人能指教你。我今天叫你来,就是告诉你,我们家念书,完全要靠自己。靠自己一心一意地去念,不能又想念书又想玩。一个人就只有一颗心,要是尽想玩,就念不好书了,你要好好的记着啊!”
包包愣生生地望着他,老半天才说道:“念书了,就不能玩了?那,晚上不上课也不能玩吗?”
“哎!你真是个小孬包②啊!说是不能玩,哪还叫你一天到晚都巴在书本上?我是叫你把心用在读书上。玩的时候,不要玩得连生辰八字都忘记了,那样,还念什么书啊?”
“啊,三哥,你说生辰八字?我的生辰八字阿妈还没有告诉我。我就是不玩,也不知道啊!”
赵欣听了禁不住笑了起来:“好了。你只要好好念书,到时候就一定能知道你的生辰八字了。”
包包听了,好奇得很:书念好了,就能知道生辰八字了吗?
他虽然不相信这话是真的,却也当了真。从这一天起,一整个夏天,天天扳着指头数数,把一到一百的数,盘得背诵如流;又用赵欣给他的铅笔头在旧本子上写1到10的阿拉伯数字,把本子写得密密麻麻。本子写完了,铅笔头也没有了,他就找墙上掉下来的石灰头子,在平展的墙上,石板上和家具上到处画着这十个数字。真的把这十个数字画得滚瓜烂熟。惹得韩妹妮老是骂他:你识了几个什么毛字,画得家中到处脏死人!
转眼间,暑假过去了。赵欣临上学前还找包包谈了一次话,还是要他用心念书。1956年9月1日的这天,包包怀着激动的心情,到学校里报名,他很早就向往读书了。村上两个与他同年的伙伴,去年就上了学,包包非常羡慕他们。原来,他们去年报的就是九岁。包包知道后,好生懊悔自己少报了一岁。
今年报名时,是学校校长梁老师亲自登记。他问包包:“你几岁了?”
包包说:“我九岁了。去年我来报名,你说我小了,今年不小了吧?”
梁老师笑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包包。”
梁老师又问:“你姓什么?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我姓赵。我只有阿爸,没有父亲,我阿爸叫赵恒发。”
旁边的人听了,“噗哧”笑了起来:“阿爸不就是父亲么,怎么说没有父亲呢?”而梁老师却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大名叫什么?”
“我没有大名。”
“那你哥哥叫什么?”
“我家就我大,我没有哥哥。”
“那你还有别的大哥吗?”
“有,我有个大哥叫赵荣春。”
梁老师听了“啊”了一声,沉默了一会说:“哪一天是你的生日?”
包包说:“我阿妈说,五月二十一那天。”
梁老师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就叫赵荣雨吧。”说过,又解释道:“春、雨是两个相连的字。你是五月里生的,五月里雨水多,虽然不能算是春雨,可也是雨啊。叫个‘雨’也可以算是纪念吧。”
包包其实不知道粱老师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却记着自己叫“赵荣雨”了。
接着,梁老师拿出一捆小棒来,叫赵荣雨数数,他很轻松地从1 数到了100。
梁老师说:“好了,赵荣雨同学,你明天带两块钱来领书,要争取做个好学生啊!”
包包,现在叫赵荣雨了;听了梁老师的话,喜颠颠地跑步回家来,他要将“自己已经是小学生了”这个大喜讯,尽快地告诉他的阿妈韩妹妮。
包包回到家里,韩妹妮正在炊造午饭。包包欣喜地说:“阿妈,我报了名了,梁老师都叫我‘赵荣雨同学’了呢!他还说,我现在就叫赵荣雨了。要我明天带两块钱领书呢,你要把钱给我啊!”
韩妹妮说:“啊!梁老师给你起名叫赵荣雨了吗?你本来是五月里生的小老鼠,五月里雨水多,这‘雨’字叫得好啊!梁老师真会取名字。不过,你别戏跳③,天天要念书、念书的,我倒要看看你,能念出什么好书来!”
包包说:“阿妈,那么许多人都能念得好,我怎么就念不好呀?”
韩妹妮说:“你看人家生得多聪明,哪个像你笨头笨脑的样子,到学校里去后,还不是常常要哭鼻子么!”
“不呀,我现在是小学生了,我不再哭了。”
“那好,你只要不哭了,能好好念书,阿妈就给你钱。”
包包听了,一把搂住了韩妹妮脖子,猴④在她的身上打起秋千来,高兴得两只小脚乱翘:“阿妈真好,阿妈真好”地叫个不停。
第二天,包包一改睡懒觉的习惯,不要韩妹妮呼喊,自己就早早地起了床。韩妹妮对他说:“你今天该去念书了,不要还搞得邋邋遢遢的样子。要把脸洗干净了,不要还像花脸猫;你那掏灰扒一样的手,也要好好的洗清爽了。现在做学生了,要像个学生的样子。像你三哥,白生生的多漂亮。哪像你,一天到晚脸像灰老鼠,手像乌龟爪子,不洗干净了,哪个老师敢要你去上课啊?”
包包听了,马上自己打来一大盆清水,第一次像模像样地洗起来。韩妹妮又拿来肥皂,将包包脸上、手上都厚厚地涂了一层,还把他的手按在水里足足地洗了十多分钟,洗得包包好生不自在。这要是在平时,他早就哭着逃跑了;可是,今天为了上学,他还是很高兴地任韩妹妮摆布。
末了,韩妹妮又拿来木梳将他乱蓬蓬的头发疏理了,还拿来一套她自己早就缝制好的新衣服,把小包包打扮得像个漂亮的读书郎。
才吃过早饭,包包就对韩妹妮说:“阿妈,给我钱呀,我要去领书去呢。”
韩妹妮说:“急什么?今天,我送你上学去。”
韩妹妮收拾好锅碗,和包包手拉着手来到学校里。学校就在村子的东边,一会儿他们就到了。
这学校的房子是座北朝南一字形的,西边是一溜五间瓦房,东西各两间做着两个教室,中间一小间是老师的办公室。瓦房东山墙处是两间小瓦房,是老师们的厨房和寝室。寝室的东头,是去年新做的三间两头都是落头厦的蛮墙⑤草屋,也做了两个教室。此时,学生们都还没有到,只有几位老师在办公室里整理着新书。韩妹妮牵着包包的手,在学校走廊这头逛到那头。他们看看教室里面,还凌乱得很。
这时候,校长梁老师从厨房里往办公室里来。在走廊上,他看到了韩妹妮母子俩,说:“你们是来领书的吧?”韩妹妮说:“是的,梁老师。”梁校长说:“好吧,你们到这里来。”
说着他自己上前来到办公室里,韩妹妮母子跟在他后面也来到了办公室里。梁老师昨天已经见到了包包,问道:“你是叫赵荣雨吧?”包包答:“是的。”
于是,梁老师叫韩妹妮交了两元钱,开了张收款单据给她,在发给了两本新书后,他对韩妹妮说:“你回去给孩子做个书包,买张白纸订个本子,买一支铅笔和一支毛笔,还买一个小砚台和一支墨子,这些东西都是孩子马上就要用的,不能忘记了。后天是星期一,赵荣雨,你要早点来上课。”他母子听了,连声诺诺,拿着两本书回家来了。
包包,现在应该叫赵荣雨了。一回到家里,就捧着两本书翻了起来。这两本书都是花花绿绿的,很漂亮。一本上面画着许多人,另一本上面有1到10的数目字。中午赵恒发回来,包包把书拿给他阿爸看。赵恒发念过农民夜校,认得书名,他指着那上面有许多花花绿绿人物画的书,告诉赵荣雨说:“这一本是语文,”又指着有阿拉伯数字的书说:“这是算术。”他还对小荣雨说:“这些书都是你今后天天要念的,现在虽然是崭新的,你一定要爱护它。不然,课没上完,书就被你翻烂了。”说着,找来几张旧废纸,将这两本书的书皮包装了起来。下午,韩妹妮找了块紫红色的洋布,缝了只用线绳收口、有着长带子的书包。第二天,恒发上街买来了纸和笔以及砚台与墨子,九月三日,星期一,才吃过早饭,小荣雨就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地来上学了。
来到学校里,同学们都分了年级由老师带领着,到自己的教室里去了。一年级老师,就是校长梁老师,教室在房子的最西边。里面只有课桌,没有板凳。课桌都堆在墙的东边,没有排列。同学们进入教室后,梁老师说:“今天上午都不上课,同学们先将教室打扫干净,再将桌子排列好,下午都带板凳来上课。”于是,这些小伙伴们扫好地后,便七脚八手地来搬桌子。可是,谁也搬不动,大家忙活了好大一阵子,还都是由梁老师自己动手定的位。
桌子排好后,梁老师叫同学们清洁窗户和桌子,又叫家在村上的同学回家拿工具来使用。他对赵荣雨说:“你回去给我拿块抹桌布来。”
赵荣雨听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是抹桌布。他小小的心理以为,才跟老师打交道,应该表现得聪明一点才是。因此,不好意思询问。但是却牢记着“抹桌布”三个字,心想,回来问一声阿妈就能知道了,何必问老师——多丢人呢!
赵荣雨来到家门口,他家大门却锁着。毛毛在隔壁董成田家与他的小儿子侉佬在玩。他的阿妈韩妹妮下田劳动还没回来,他进不了门。又问不到别人抹桌布是什么东西,而老师叫他马上就去。连“抹桌布”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怎么能到学校里去呢?于是,他非常尴尬、焦急地站在门口,呆呆地盼望着他的阿妈快点回来。他凝神专注地等着,连到别处走动一下也不敢。小小的赵荣雨啊,都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听说过“抹桌布”三个字呢。弄得才来上学,就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尴尬事!
①孬 :呆的意思。
②孬包:不聪明。这里含有善意的贬谪。
③戏跳:高兴得过了头,表现得不稳重、不沉着,非常激动的样子。
④猴:此作动词用。是缠在身上,双脚离了地的样子。猴,还有向上爬的意思。
⑤蛮墙:以泥土为主要材料,用木制的墙板夹着泥土一层层垒起来的土墙。这种墙比泥土搭的墙美观结实,不像搭的土墙,只能搭个一两米高,而它一直能垒上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