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迭新
物产富饶、人杰地灵的江南鱼米之乡,在洪秀全的太平军与清朝军队拉锯式的战斗中,几乎成了无人区。太平后,清政府下令迁来外地人们,渐渐地激活了这片土地。然而战争频仍,人们只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新中国建立后,农民们分到了土地,欢欣鼓舞地庆幸新生活,却又意想不到地出现了亘古仅有的大跃进。百年以来,历史不断迭新。
江南好 鱼米之乡多富庶
频遭灾 当地居民几更迭
本书所叙述的地方,紧临长江的南岸。长江从九江向北拐来,这里成了“江东”。这里的地形,东、南、西三面被群山包围,像簸箕似地朝北敞着口。地势越往南越高,有“十里高一丈”的说法。因此,人们习惯地说,往南去是“到高头去”;而往北去则是“到低下去”,与国家“南下北上”总体的地理恰恰相反。这“簸箕”似的底部,是平坦的土地。在这平坦的土地上,布满着大大小小的河流和湖泊,也都是一色的向北流去,注入长江。这些水系像是人身上的经络,把这块土地织成了纵横交错的水网。水网之间是肥沃的土地,勤劳智慧的人民把这块土地建设成了美丽的水乡。这里物产丰富:土地上盛产稻米;水产品种类繁多,品质都非常优良,被称为“江南鱼米之乡”。
如果登上西边的山头,鸟瞰东边簸箕底似的平地,便是广袤美丽的水乡了。在不同的季节里,所见到的景象竟不一样。春天,水边的柳树最先冒出新芽,展现着勃勃生机;接着,桃花火红,梨花雪白,无边的油菜花一片金黄。沉睡了一冬的大地,处处都让神奇的“天工”描绘得绚丽多姿。夏天,绿茵茵的水稻田反映着碧空如洗的蓝天,天与地的苍穹里,宛如优美的风景画;其中星罗棋布的水景,点缀得像是天上星星,温柔清新,明媚秀丽;发大水的时候,一处处的村庄,像是漂浮在白水上;更像是满载的航船,安祥地停泊着。金秋季节,所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诱人的丰收景象,让人仿佛闻得见稻谷的清香。冬天,裸露的田野,尽显出黑沉沉的本色。如果下了大雪,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天地相接,雾气蒙蒙。“雨里烟村雪里山”的朦胧景象,迷人视野。这里四季分明,气候宜人。
江南是雨水充沛的地方。这簸箕底似的平地上,容易遭受洪涝灾害。每年农历五月,梅子成熟之时,就进入了“梅雨季节”。这时候只要天上一片乌云,就可能是一场大雨。老是大雨滂沱得数日不停,致使山上洪水冲向河、湖,又漫进田野,淹没村庄。在这平地上居住的人们,常常要遭受水灾的侵袭。勤劳智慧的人们为了能有安定的环境,便依照水系区分,沿河筑埂拦堵。于是,渐渐地筑起了拦水的土埂。这种土埂,被叫做“圩埂”(这个“圩”字,大约与“围”的意义相似)。有了圩埂,就可以逼着洪水直接奔向长江。于是,埂内的土地被叫做“圩田”;埂内的村落,便称做“圩乡”,广袤的簸箕底似的平地都被称做圩区了。但是,大洪水的年份,长江泛滥,洪水排不出去,往往冲决堤埂,淹没圩区,这就称做“破圩”。破圩的时候,洪水奔向田野,冲进村庄,给人们造成“灭顶之灾”。因此,这里的人们常说:“圩田好做,五月难过”。随着岁月的推进,人们不断地给圩埂培土,圩埂越来越高,越来越厚,抗拒洪水的能力也越来越强,破圩的情况便越来越少了。这是人类改造自然的一大杰作。
这里,水陆交通便利。历史上旱路有西边沿山的驿道,驿道上每十里就是一个店铺,有的还是集镇;每五里就有驿亭,因此,这条大路被称为“铺路”,意思是“店铺之路”——经济动脉。铺路北起于南京,南至徽州,真正是贯通南北,四通八达。水上交通更加便利,只需要一条小船,就可以自由地进行旅行。水路上每五里就是一个渡口,有的渡口还是繁华的镇市。可见,这里在先人时期,就已经是农商发达,经济繁荣的所在了!
这里不仅地灵,而且历代都有许多人杰。地方上历代人杰灿若繁星,数不胜数。永垂青史的有三国东吴的周瑜与黄盖。当年,他们借据着这里优良地势,屯兵操训,雄居一方,留下了许多古老的名胜。他们的公馆和墓地,也都留在了这里①。还有五华山的古刹○2,不仅历史古老,名声也仅次于佛教圣地九华山,被称为“江东第二禅林”。如今,不仅遗留着许多名声遐迩的古迹和神奇的传说,还有着耐人寻味的故事和流连忘返的胜景。
这里,现在人口密集。土地上,只要可以耕作的,都种上了庄稼;水里面,也都为人们利用着经营了起来。不过,人类在这块土地上的生活,究竟有多长的历史,因为没有相关资料,还无法知道得很详细。西边与圩区毗邻的低矮山包上,有许多四方型的土包,绵延几十里。这些土包,每座周长约20-30米。高约3-4米,老百姓习惯地称之为“望牛墩”。因为放牧耕牛的时候,站在上面,能方便地看望着所牧放的牛。在“学大寨”的时候,被挖平了不少。前些年,考古者经过考察,说这些土包都是周朝人的坟墓。2001年,安徽省政府在这里树立了石碑,确认这些土包都是西周人的坟墓,并且加以保护。这样说来,这里在两三千年以前就已有人类生活了。这些为数众多的土包,说明了当时人口还相当密集。
不过,本书所说的圩区,真正能住上固定的居民(指能永久性固定居住的居民),大约只能开始于宋、明、清时代。因为大量资料说明,所有的圩堤修筑,最早的是在宋代,大多数是在明朝以后,清朝之中。在此之前的居民,只能是在现在的圩区里“客居”,无法定居。因为没有圩堤的簸箕似的平地上,平时展现在水面上被称为“垾地”的土地(这“垾”大约与“旱”字同意),洪水来了便被淹没,洪水走了,才显出“垾地”来。而且,由于江南地方雨水充沛,洪水来往,像是家常便饭。因此,没有圩堤之前,人们便无法在这里定居。如此推论,西边山头上西周坟墓里的人,他们生前定居的地点,应该只能是圩区沿边的小山丘上。
可是,这里的圩区自从有了固定的居民以后,也像别的地方一样,居民们没有永远的“固定”下来。仅这里的圩区而言,人祸、天灾造成整个人群大更迭的现象,具体有过多少次,尚不清楚。不过,现实告诉我们,现在(以公元两千年而论)居民们的祖籍多不在这里。也就是说,这块土地上现在的居民,大部分是在原来的居民遭到了残害,甚至残害得几乎殆尽以后,又重新迁移来的新“移民”。繁昌县县志说:
“清咸丰三年(1853年),洪秀全的太平军沿长江东进,路经我地。太平军和清军在我地反复交战,致使我地人民遭到赶尽杀绝之灾。战乱以后,我地人口稀少,大量土地荒芜。清将李鸿章下令迁湖南、湖北、江西及本省江北百姓,到我地开荒立业。宣布插标为记,谁占谁有③。”
洪秀全1851年起义,1865年失败,前后15年。且不论他起义的历史作用如何,只说他的部队,1853年到达这里以后,这里就成了他的部队和清朝军队拉锯式的战场,以及散兵流勇和地痞土匪们恣意残害百姓的天地。这种情况,一直到1861年才算太平,前后是八年时间。
洪秀全造的是清朝政府的反。清朝政府统治下的人们,最主要的标志是男人“剃半边头④”,即头的前半部分剃得精光,后半部分蓄着长发,编成辫子,或者拖在身后,或者盘在头顶上。而洪秀全的人则满头蓄发,也不编辫子,以表示与清朝人截然不同,因此被人们称做“长毛”。
据前人所说,“长毛”们是一伙无恶不作的歹徒(这其中不乏散兵流勇和地痞流氓),烧杀淫掳,践踏人们。因为他们用的武器只是长矛,只要长矛够不着,便无可奈何。所以,长毛来了,只要隔着一条水沟,就能太平无事。一些没来得及或者不愿意跑出去的人,就用大舴盆⑤浮在水塘中。长毛来了,赶紧跨进盆里,用竹篙撑离岸边,也就安全了。但是,长毛们常年累月的骚扰,人们无法在家乡生活,只好背井离乡去“跑反”。这一跑,竟长达八年之久!而且,跑反出去的人,回来的不足百分比之数,决大多数竟然一去没有回!
一些地处偏僻,长毛们很少到达的地方,也有人留在家里没有去跑反,却无意中感染了“怪病”,死在了家里。跑长毛反有幸回来的人,以及从外地迁来的最先移民们发现,当地田野里绿树成荫,村庄里蒿草没人。许多偏僻村庄,居住的房屋完好,却没有人烟。门窗关得静悄悄的,推开大门进去一看,家具齐全;床铺上蚊帐完整地挂着,用手一拿却粉碎了;床上竟躺着整齐的一具具白骨。这些情况说明,在那场长毛战争中,由于死人太多,掩埋的马虎,或者来不及掩埋,死尸的腐化,造成了病毒○6的肆虐;而且那种病毒异常凶猛,传播的广度和深度使人们猝不及防。没有跑走的人,差不多都在猝不及防中得了“怪病”迅速死亡了。后人称这种情况是“发人瘟”。
于是,这块人杰地灵的土地上,在太平天国战争中,人们被赶、被杀,加上发人瘟,差不多成了无人区。之后,跑反回来的少数人和陆续迁来的新移民,共同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这块土地才又慢慢的繁荣起来。
群山之东的第一个圩口,叫做东圩;第一个村庄,叫做东圩村。意思是说,从这个村庄往东都是圩区了。东圩村是本书主人公生活的地方,现在虽然有三百多人口,可是,祖籍是本村的一个也没有。这是典型的人群彻底大更迭的地方。像这样的村庄,在漳河以西,是绝大多数。
东圩之东是条大河,名叫漳河。漳河之东,是南陵县的地面。南陵县垄上村,跑长毛反以前,每天早上有一百多担水桶去河边挑水回家吃、用;村上房屋鳞次栉比,下雨天在村上行走不走湿路。跑反中,村子被夷为平地;太平了以后,跑反出去的仅回来六个人。这个村子现在约有四百人口了,还依据着这六位先人分成六大支系,祭奠各自祖先。南陵县大潭湾村,偌大的一个村庄,跑反后只回来了兄弟两人,全村的房子被焚烧的尽光,仅剩了一个正八间的墙拐还存在着。兄弟俩依着这座墙拐窝个棚子住了下来。现在,这个村庄近三百人口,都是这兄弟俩的后裔。像这样的村庄,在漳河以东比较普遍。
跑反过后,土地全部荒芜。种田的人将上梯田关着水,做下梯的田,要水时从上梯田放下来就是。第一年种田没有稻种,只好在野外捋些稗子,撒在田中,第一年收获的也只是稗子。鱼虾遍地都是,舀水也能舀到鱼。人们没有饭吃,常常以鱼虾充饥。鱼虾捉回来吃不了,因为人口太少,谈不上去卖,又没有咸盐,只好白白地晒着,时间不长,就腐败了,只好扔去。一些上色的好鱼舍不得扔掉它,仍然煮熟着吃掉了。因此,如今这里还流传着“臭鱼能吃,臭肉不能吃”的经验说法。
东圩村现在的老年村民们还在传说,跑长毛反过后,由于长时间的人口稀少,出村往西两三百米的地方,田野都成了森林。那里獐、麂、鹿、兔成群结队;野猪、野鸡、白鹗、喜鹊、乌鸦鸣声不绝;还有老鹰、猫头鹰等等,各种各样的鸟雀,应有尽有。日本鬼子入侵之前,两三个人牵手才能合围的大树,到处都是。特别是塘边地头,都是森林,黑洞洞的,大白天胆小的人也不敢进去。日本鬼子来了以后,伪军强迫老百姓砍了这些大树,给他们做了“军柴”。少许剩了几棵,到解放以后才慢慢的消失了。这些茂密的森林里,以及大河近水处的滩涂上,当代人都没曾耕种过,而田埂阡陌却清楚地存在着。种种迹象说明,当时这里人口繁多,这些森林和荒滩,本来就是人们耕种的良田!
清朝政府为了开拓这一片热土,下令迁移外地人来此地开荒立业,虽然激活了这片土地,却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现在,这些移民们,早的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了,迟的才只是几十年时间。解放初期,还能常常听见移民们相互讲着家乡话,“咿哩哇啦”,不是同乡的人,完全听不懂。因为那还是第一代移民。因此,现在这里的居民祖籍很杂。有湖南长沙、江西兴国、湖北孝感,也有的是本省岳西的,等等,不尽其祥。他们第一代来的时间,参差不齐。初来时,大多数人基本上是一担箩筐,夫妻二人;也有光汉只身,也有携老挈幼,阖家同来的,都经过了艰辛的创业。他们成了财主的,必须是天时地利人和相宜,还要加上非份的“横财”。因此,绝大部分人只能平平淡淡,做着普通农民。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移民的子孙都成了地道的当地人了;可是,他们还不时地回祖籍认亲、联宗。
这片富庶的热土,在几乎中断了人烟的情况下,又渐渐地被新移民们“插标为业”所激活,现在连树林、荒滩和水面都有了主人。然而,像“长毛战争”造成人群大更迭的情况,有过几次,因为没有相关资料查考,尚无法可知。纵观人类历史,人类所遭遇的灾难,莫过于天灾与人祸。而相比之下,人类自己蹂躏自己,即“人祸”之灾,实在是人世间最大的灾难!
①因为这里具有天然处所特殊,水上交通便利,距离长江不远等优良条件,成了屯田练兵的好处所。因此,三国东吴在这里设立了兵营。他们不仅训练着水军,还有马、步兵。现在地名叫做牧马垾、马园墩、走马墩、上马场、中马场、下马场、拦马埂,以及马头街等等的地名,是很好的说明。著名的大将黄盖公馆,设立在漳河东岸与洋河交界之处,如今那里还叫“黄公渡”。周瑜24岁来东吴,任水军都督,在这里操练水军。这块土地成了他的“用武之地”。赤壁一战,打败了不可一世的曹操军队,成了古代有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例,也使周瑜成了千古不朽的历史人物。“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当时,各处驻军指挥机关还建立了小城,甚至修建了战壕和日常游览的花园。如今还叫做西边城、壕沟村、花园墩等等的圩区村庄,记录了这些情况。现在的“周垾”和“瑜垾”的村庄,便是当年周瑜练兵的指挥场所。可见他们在这里屯兵,并非权宜之计。黄盖和周瑜死后,也都安葬在这里。现在漳河岸边的“黄墓”和“周墓”(据说周瑜72葬,此地就有两处“周墓”,他的主墓,至今还没有定说)的地名,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②可参阅本人撰写的《神奇的五华山》。
③《芜湖历史》记载:1853年2月太平军从武汉顺江而下,3月占领芜湖;1862年,太平军全军失败,退守湾沚、黄池一带,到“天京”陷落,军事行动才告结束。其间,清军与太平军有过5次大规模的拉锯式争夺战。1856年5月,太平军第5次夺得了芜湖城,直到1862年撤出。从1853年算起,此地遭受战乱实际时间应为10年。
④据《传奇•传记》总第218期69页的说法:清朝刚入关时采取“留发不留头”的强硬措施,强迫汉人把一直认为“受之于父母不敢毁”的头发,剃成“金钱鼠尾式”的发型。这种发型是将四周头发全部剃去,基本上与秃瓢差不多,仅留头顶中心铜钱般大小一块,“大于一钱处死”,梳成形如鼠尾的小辫。这样说来,清朝人并非是“剃半边头”的发型。
⑤舴盆,一种农具。木制的椭圆形盆子,长约三米,宽约两米。常用来捞水中淤泥和运输物资。
⑥病毒:比如肉毒梭菌,是死尸腐化后产生的病毒,流行极快,凶狠异常,感染的人或动物,在极短的时间里就会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