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上,陈仁三见来人那外形就不容小觑,络腮胡子,国字脸,五官端正,高大个,英气十足。这种外形行走在外就是一种自我保护,不令人畏惧也令人肃然起敬,人多不敢随意欺负。陈仁三屏退左右,起身礼貌地问道:“洞庭八百里,波滔滔,浪滚滚,丝工从何而来?”
来者答:“巫山十二峰,云重重,雾霭霭,盖车从天而降!”
陈仁三心头一喜,再问道:“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
来者答:“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藏身!”
暗号对上了,“同志!”双方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一明一暗两重天地的同志相认,久别见亲人,温暖如家。原来,“丝工”就是“红”字,“盖车”就是“军”字,陈仁三欣喜地说:“这回该请问你的名字了!”来人说:“我叫魏大春,红军四方面军侦察排长,这次是先遣侦察小分队队长。还有一位同志在外接应。”陈仁三道:“快请坐下说,我有些迫不及待!”唤厨娘去多准备些饭菜。
魏大春自然要的是王三春兵力布署情报。陈仁三说:“被红军在天池寺打掉了千多人,现在总兵力不足三千,战斗部队有两千六多人,都驻扎在县城四周山上,有石头砌成的工事、兵营,抱团护卫着县城,遥相呼应,及时支援,黑虎坪扎有两个营。你们只有千多人,还真不好打,这几天还没什么变化。”二人交流了各方面情况。
魏大春说:“既然王三春难以收服,上级说干脆你离开民团,我们灭了他。”
陈仁三说:“灭他不容易,这人心眼活,虽然他对副官擅自作主打红军有懊悔之意,是因为怕惹不起红军,并非真心实意。这人只想独善其身,对国民党也不真心,打着自己的算盘呢!我何尝不想归队,这土匪窝污七八糟的氛围我实在反感,但还得表里不一演戏,还是红军内纯洁美好得多,但我还是先留下的好,日后红军有啥事也有个外应。”
魏大春说:“也好,我回去汇报。哎,饭好了吧?我也饿了。吃过饭我就告别了。有好吃的东西吗?给我的战友也带点。”
陈仁三笑道:“我早想到了,有肉可以吗?这里面虽然污七八糟,生活总比我们红军好得多。”
魏大春说:“再好不过。”
狠吃一顿,告别。二人双手再次紧握。魏大春说:“同志,你身在敌营,请多自保重。”其实,魏大春外威内柔。
魏大春来去匆匆,消失在夜色中,也没人起疑。之前二便衣侦察员也很顺利地进入县城。
黑虎山地段,红军便衣侦察兵如约而归。首长们讨论以少胜多的打法是:用一个连两边打阻击,集中其余全部兵力攻打黑虎坪敌两个营,能吃掉就吃掉,不能吃掉也打他个残疾,以威慑王三春。
今天的天气晴转阴,这里遍野树林、野草,偶有山坪、凹凸小丘包,野鸡、锦鸡、毛狗(狐狸)时尔飞腾、闪过。红军用过野餐,便在魏大春带领下向黑虎坪飞行军,魏大春返回时已对黑虎坪地形有所了解。
部队前行约十里,前锋刚过一小山口,就见对面山梁上民团兵正在沿山脊行进,相距直线距离不过约四百米,后续部队停止前进,隐蔽了实力,对面的民团兵还以为又是一小股红军。
“叭叭——!”对方显然先行发现了红军,停止行进,一字摆开,两枪射来。敌情有变,红军与民团意外遭遇!之前的战斗计划作废了。原来,王三春这几天一直不安。昨夜睡觉时,忽然觉得红军肯定来头不小,说不定哪天派大兵来报仇。翌日晨早便通知所有部队集中于黑虎坪,他想的是,我近三千兵抱团,你想一口吃掉也会噎死你,野外能打也便于撤,地形我比你红军熟,并亲率一个营前出巡察。
先锋苟连长见状,对身边一战士说:“把枪给我,你民团枪法差远了去了,让我来四百米给你瞧瞧!”魏大春抢过说:“让我来!”叭地一声枪响,就见对面不知是哪一个民团兵该倒霉了,应声倒地。“妈也!”这可不得了,这么远这么好的枪法!
遭遇战,就看谁的应变能力胜过对方。趋前而至的游团长问:“面前有多少敌人?不过一个营吧!”魏大春说:“看情形是的,估计山梁后面没有埋伏。”游团长略一思索,说:“那我们就用两个营吃掉敌人这一个营,其余的兵力快速从左右两山边插入敌后,断其退路,并阻击可能赶来的敌援军!吃掉后,我们再沿两边山坡增援杀去,大干一场,不怕你兵比我多!此一时彼一时,这已与天池寺情况不同了,大家说,这样行吧?”
“好,就这样!”
游团长下令:“传令,迂回的三营立即行动,要猛!苟连长你们连随我们打正面之敌!”
苟连长说:“好咧,让我们出击在前!”
游团长说:“好!但下面有一小块冬小麦地,那是庄稼地。”
苟连长说:“好办,看地势可以绕边走。”
游团长命令道:“三个司号员过来,一齐吹冲锋号!”
合奏的冲锋号声势下,苟连长率队呐吼着下坡了,一挺重机枪沉重的爆响掩护苟连出击,向对面山梁射去!
王三春听着对面山口有条不紊的重机枪声、对方激昂的军号声,看着那冲下山坡的红军竟然不走方便的小麦地捷经,显然是怕踩坏了绿油油的小麦苗,又见两边有大部红军飞奔,显然是要抄他后路,心里震撼了,心虚了!几天来的不安被坐实,深感红军纪律严明,战斗力之强非他可比。自己就是打胜,恐怕也要再次损失至少千多人,这是他不愿意亏也是亏不起的!这不是吝啬耍大方的事,赶紧下令:“撤退,趁红军还未布置到位,赶快撤!”王三春有自知之明。
果然,红军包抄的脚步慢了近十分钟,王三春捷足先登跑了。这边小山口,红军看得很清楚,再次随机应变,立即催动全军追击。但速度,至少拉开了近十分钟距离,这些民团兵并非四体不勤的公子哥儿出身,而是干体力活出身的农民。
王三春率全军撒丫子就跑,连县城也不进了。红军尾追四十多里,追过扬家山,已见西乡县边境,仍然难追上,领头的游团长刹住发热的脚步,解开衣扣,对将士们说:“看来穷追已经没有必要了,再追于我反倒不利。”命令道:“停止追击!部队就餐,开会研究下一步行动。”苟连长一直紧随游团长,毕竟他曾也是团长,游团长也没把他当下级看待,有事就和他商量。苟连长揭下军帽骂一声:“妈的,狗日的跑得比我们还快,仇没报成。天池寺那一场遭遇战,唉,牺牲太多了,烈士们的遗体恐怕暴尸荒野罗!”
游团长说:“那我们就顺便返回天池寺看一看,大家说,怎么样?”
生者的思念,对死者的哀思,生命很可贵,为了人间正道,生命又如纸薄,就这样消失了吗?不是他们该死,不是自己该有幸地活着。有幸活着的人该对死者尽点人意。感性认识的启动,大家说,太应该了。
“那这就算会议决定了。”
暂时休息。野山口,炊烟四起,指战员们正好抽空找个偏僻地儿大小便减负。这是人类绕不过去的麻烦事儿。
用餐后,一声号响,落日余晖下,部队拔营启程了,这里刚刚认识的山水将再次变得陌生。
就这样决定了去向,没有趁虚而入镇巴县城,似乎带着随机性。其实这时的镇巴县城有多大?无非像个村落。
一首嘹亮的民歌在红军队尾大山坡响起:“大河涨水小河浑,我是河里钓鱼精。钓不到鱼儿不收网,缠不到妹儿不收心!”
“桃子没得李子圆,蜂糖没得冰糖甜。那年与姐亲个嘴,如今嘴巴还在甜!”唱歌人像是在给红军送行,又像是在调戏红军。红军战士大都边走边回头张望,不由得笑嘻嘻……
一个中午,红军上到天池寺,前锋刚涉足山口,达眼便见满山坪的坟茔,惊疑不已,规模之大,这不是非红军坟茔莫属么?苟连长欣慰道:“我们去问问老乡,这是怎么回事?同志们上啊,我带路!”
满山遍野的红军团簇在三户农家周围。当得知原委,团政委老李激动不已,握着农民大叔李居祥的手眼泪花花,说不出话来。还是苟连长控制住情绪说:“红军的亲人啦,谢谢你们!”李政委缓过情绪对游团长小声说着什么。然后就见游团长扯起嗓子对满山遍野的红军喊道:“同志们——,全体就地立正,向老乡敬礼——!听到了没有?敬礼——!”然后转身,与身边的同志们面向老乡,举手敬礼。
几家老乡不懂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感觉是尊敬他,感激他,也激动起来了,憨笑着不知所措。游团长又面对满山遍野的红军下令道:“同志们,面向山坪烈士墓群,全团每个排长听我口令,鸣枪告慰烈士们,因为我们子弹不富余,奢侈不起,准备,鸣枪——!”
“叭叭……”
老乡们哪见过这阵势,这正义,这精神,也震撼了,刹那间,陈睡的泥土心在净化着,懵懵胧胧中,李居祥感觉升华了,高尚了,却又说不清是什么,怎么回事。
游团长说:“李政委,我喉咙挣哑了,接下来由你来讲!”
李政委清了清嗓子,鼓气高喊道:“同志们——,这里有这么好的群众基础,这是之前苟团长以红军的德行播下的好口风;这里有这么好的群众基础,那我们就在永乐镇落地生根,住扎下来发动群众,开展工作,同志们,你们说好不好——?”
“好——!”声动山巅。
红军团返回到永乐镇,这里将刮起土地革命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