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亚从沉睡中醒过来,她的眼神仍旧充满着疯狂扩张的意味,窄小的房间似乎是她转换人格的固定场所,还是说,这里对她而言意义非凡?气温过高会导致人的意志力变得消沉,她坐直了身子,发现那些麻烦的衣服还粘在自己的身上,她很不满意身上的衣服,穿搭的风格一点也不像自己。她脱掉了衣服,赤裸着身子,光着身子,踩在地板上,她朝窗口的位置走过去,从里面窥探外面的世界,车水马龙,繁荣依旧,只是不知道这种虚假繁荣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当脆弱不堪的一面被揭露的时候,就是繁荣不再的时期。
她特意去看了一眼日历,发现了粘贴在墙上便签条,那是海伦留给她的留言,提醒她,今天要上法庭。她皱着眉头,脑海里的画面开始逐渐回忆起来,她记起了上一次在法庭的经历。但是很奇怪的是,海伦的记忆也变得与她共享了起来,她的脑海里多了很多回忆的片段,全是海伦小时候的回忆,还有最近发生过的事情,那一瞬间,她与海伦共同拥有了同一记忆。包括与妈妈谈话的内容她也接触到,或许这是海伦真心想要完成的心愿?
她顾不了那么多,走进浴室里,泡在浴缸里……一个小时过去了以后,她重新换了一整套衣服,那是她的律师服装。
普通法院
莫里亚对外界的事物还是很陌生,尽管拥有了海伦的记忆,但是她对陌生事物仍然表现得小心翼翼,谨慎行事。在法庭里,她就那样保持着沉默,静静地等待着案件审讯的开始。
过了一会,听审的观众席也陆陆续续出现了,她望向海伦的妈妈,冷漠又麻木的眼神倒是让妈妈感到很陌生,奇怪的是,妈妈还挺欣赏她的反应?
辛波斯卡弗进来了,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坐在自己的位置,而是走到莫里亚跟前,很小声地提醒着: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会如何编造谎言。
莫里亚没有反应,施以微笑表示礼貌。
乔治也跟着出现,不过他倒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毕竟今天他还不是主角。
哈丁·奥斯法官出现了,所有人肃然起立,随后坐了下去。
书记员:种植园谋杀案现作第四次公开审讯。
哈丁·奥斯法官:第一被告的辩护律师,你可以开始传召证人。
莫里亚以很平静的语气地陈述着:
“我们一直坚信不疑,上帝会指引我们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我们不曾怀疑途中经历过的艰辛是否值得付出;当日的理想是否变得一文不值;卑微的底层究竟是否完全被社会遗弃?我们不能轻易判决尚有争执的观点,更不能以偏概全的价值观去否定他人的立场。如果非要批判某一种恶劣的现象,我们必须要看清楚事实的本质才能看到事实的现象。那么,现在,我们就要揭开这一层神秘的面纱。法官大人,我要求传召我的当事人劳斯顿出庭作证。”
哈丁·奥斯:本席批准。
劳斯顿还是老样子,满脸的憔悴与疲倦,粗旷的胡子早上才刚刚刮干净,还留下了显而易见的痕迹。他看上去像是弱不禁风的样子,估计很少人愿意相信,他曾经是一个满手罪恶的屠夫。
劳斯顿按照书记员的提示,在证人栏里,对着《圣经》在法庭宣誓:
“本人谨以真诚致誓,所作之证供均为事实以及事实之全部,如果有虚假或者有不真实的成分,本人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法律制裁。”
莫里亚侧着身子发问:请问你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呢?
劳斯顿:我是种植园里的监督主管,负责监督与管理生产效率与质量,当然,还有人员的纪律问题。
莫里亚:你觉得种植园里的工人在工作或者生产方面的效率如何?
劳斯顿:效率非常低下。你要知道,我管理的种植园占据了全球的棉花产生的百分之九十,每个月都有大量的订单,我需要极高的工作效率才能完成订单任务。然而那群人显然是做不到的,这一点让我很是困扰。
莫里亚:工人的纪律性又如何呢?
劳斯顿表现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他们生产效率低下,做事懒散,故意拖延工作进度,动不动就吵着闹着要休息,再不然就是吵着要增加收入,降低物价,我不答应,他们就要每个月都闹一次,种植园里的部分设备很多时候都是他们破坏的。他们野蛮、不思进取、蛮不讲理、过于偏激,思想方面过于狭窄、情绪上容易受到煽动……实在是一个难以描述的群体,很让我伤脑筋。
莫里亚:如果工作进度严重拖延,无法完成任务,对你会有什么影响?
劳斯顿:我的薪水会被扣除,老板会怀疑我的领导能力、管理能力,甚至可能会重新找一个人来替代我的工作,替代我的职位。到了那个时候,我可能就会沦落到种植园里干活。我不希望被降职降薪,因此我必须想方设法提高工作效率,这是无可避免的。
莫里亚:为了提高他们的工作效率,你都采用了哪些有效的措施呢?
劳斯顿:非必要时,采用鞭打他们的方法,当鞭子抽打到他们身上的时候,他们会感觉到肉体的疼痛,自然就会加快工作的速度;有些人很懒惰,只能采用这样的方法才迫使他们去劳动去干活。你对他们太仁慈,他们还会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莫里亚:当你抽打他们的时候,他们有没有反抗过,或者表示对你的暴力行为感到不满呢?
劳斯顿:没有。他们没有抱怨,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他们甚至还很喜欢这种鞭打的方式来刺激他们的积极行为,他们习惯了有人鞭策他们,还对我感恩戴德,认为我在帮助他们。他们没有闹情绪,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敦促他们加快完成工作任务。有的时候我不想使用暴力,可是他们却感到不自在,对我提出抗议:来吧!使用你手里的鞭子!我们需要你的鼓励!很奇怪的鼓励!
莫里亚:那也就是说,你鞭打他们,在他们看来已经成为一种日常的行为,他们并没有排斥的意思,还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劳斯顿:当然,那简直是一定的。
莫里亚:很好,对于你的情况,我相信陪审团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那么我们把重点放在案发当天。有人指控你虐打儿童,并且导致了他人的死亡,你如何解释?
劳斯顿:其实是一个意外。
莫里亚:麻烦你把整个事情的经过重新说一遍。
劳斯顿:那天……我再次被老板谴责!因为工作的进度严重停滞不前,他对我进行了铺天盖地的辱骂,还对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就要将我辞退。我心情很糟糕,继续回到种植园监督工人的劳动情况。这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孩子倒在地上,看上去很辛苦的样子,呼吸困难,半死不活。如果换了平时,或者其他人,我肯定会让他去休息;可是这个孩子之前就已经有过不少的偷懒记录,还整天假装生病来躲避劳动,伪装医生证明书,骗了我很多次,在我心里,他就是骗子的惯犯。我一直觉得他就是在假装很痛苦的样子,看着他倒在地上,企图换取休息的时候,我越看越生气,我挥动了手里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我警告他,不要在这里浑水摸鱼,滥竽充数;我越打,他就越是将身子往后挪,后来我抽打他的力度变小,次数也减少,因为我逐渐发现他的不对劲。那一瞬间,我已经停下手,到了外面吸烟,使自己冷静下来。他还只是个孩子,不应该受到这种严厉的惩罚。
整个法庭里都很安静,都在认真倾听着劳斯顿某种形式上的忏悔,听内容貌似是忏悔,但丝毫没有要后悔的意思。
辛波斯卡弗捂着嘴巴,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我终于见识到,什么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歪曲事实的现象竟然在法庭上出现了。旁边的律师示意她不用担心,并且提供了一份很详细的资料说明文件。
莫里亚:然后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劳斯顿:我在外面抽烟,隔了大概有十多分钟吧,我又回去了种植园,结果就发现那个孩子不见了,又出现了很多警察,我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警察就很凶地问,究竟是谁打死了人,我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接着,莫名其妙有人说我谋杀了那个孩子……
劳斯顿表现得伤心欲绝,捂着脸在法庭表现出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
莫里亚内心还高兴得很呢,只能说他演得很好,不温不火,不会太浮夸,可信度很高。
莫里亚按揉着手掌:请问你还能继续吗?
劳斯顿:可以。
莫里亚:为什么他们会指控你谋杀了那个孩子?
劳斯顿:我也不知道……可是如果非要找出答案,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平时对他们太刻薄了,对他们太严厉,他们对我有怨恨,所以出了什么事,他们就想我死。不知道你有没有体验过那种感觉,就是当你落魄的时候,全世界都想你死的感觉。那种心情真的难以描述,你不能说它是错的,因为它是绝对正确的。
莫里亚:但是警方在山底下找到很多尸体,这些尸体的身份在后来的日子里也得到了证实,证实是种植园里的工人,包括本案的死者。
劳斯顿: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种植园里的工人很多,多到我自己都记不清楚有哪些人。他们并非每一个人都愿意老老实实干活,总喜欢在同一个圈子里搞事情。过度滥交、嗑药、滥用精神药物、搞同性恋、拉帮结派、非法贸易、极度排外、虐待小动物、纵火行凶、凌辱女性、毫无集体感、内向、阴险奸诈、忘恩负义、背信弃义、利益至上、欺骗他人、过度消费他人的感情……他们每一年都会搞一个聚会,做什么呢?肉体搏击,每个人参赛之前都签了《生死协议》,不幸身亡的不允许追究法律责任。还有很多工人是莫名其妙失踪、擅自离职、爬出围墙、精神受挫,精神上受到困扰,感情生活受到严重的打击,甘愿过上自甘堕落的生活……他们是一个复杂的群体,他们喜爱滥交,性生活糜烂,不知自爱,不知廉耻……他们的私生活很混乱,我无法管理他们的私事,事实上,他们喜欢乱搞,我也不能怎么样。我只能说,他们失踪,他们去了哪里,我真的没有心思去找。现在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就恰巧说明了,他们都死在那里。
莫里亚:换言之,你对山下的遍地尸骸是一无所知的?
劳斯顿:是的。
莫里亚:你觉得他们邪恶吗?
劳斯顿:非常邪恶。
莫里亚:你身为他们的主管,是否有劝阻过他们,滥交其实是一种不好的习惯。
劳斯顿:我尝试过,不过他们都自愿放弃了自身的存在价值,我也没有办法。
莫里亚:对于工人遇害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劳斯顿:我很遗憾……我也很希望法庭可以找到真正的凶手……
莫里亚:那么你认为真正的杀人凶手是……
辛波斯卡弗再也无法忍受了:你知道吗?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你的行为了!法官大人!
莫里亚: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这下子终于轮到辛波斯卡弗了。
她闭着眼睛,试图令自己冷静下来。
辛波斯卡弗:你口口声声告诉我们,你也是工作上经常受到困扰的受害者,你与其余的工人是相同待遇的,对吧?
劳斯顿:是的,他们犯错,我也会受罚;拖延进度同样也会受罚。
辛波斯卡弗:请问你的收入是多少?随便说一个月的。
劳斯顿:这个问题与案件无关吧。
辛波斯卡弗:这里是法庭,我的问题你必须要回答。
劳斯顿:60000美金。
整个法庭的人都引发了不少争议性的讨论声音,她早就知道会这样,故意停顿下来,等待法官的反应。
法官维持着秩序,很快就恢复了日常。
辛波斯卡弗:那么你那些工人的月薪呢?说出来嘛,不用害怕,这里是法庭。
劳斯顿:4100美金。
辛波斯卡弗:你可能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我来纠正你,是3800美金。一个工人群体,统一的薪水,3800美金,过去了很多年,他们的收入普遍没有提高,有的甚至因为请假或者某些情况,收入还减少了。他们一天工作最低不超过14个小时,你每天工作几个小时?
劳斯顿:四个小时。
辛波斯卡弗:就四个小时,也就是240分钟,你四个小时的工作时长都在做些什么?
劳斯顿没有说话。
辛波斯卡弗:看来你还是不愿意说,我来帮你回答好了,四个小时里,你手里都拿着那条鞭子,抽打辛苦劳作的工人!所有人都在劳动,就你没有,你不仅没有,你的收入比他们高多了!你却告诉我,你跟他们是同一个阶层的?
劳斯顿:职位不一样,我是负责管理与监督他们。
辛波斯卡弗:管理与监督,还是虐待与虐打?
劳斯顿: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辛波斯卡弗:你当然不需要回答我的问题,这个问题本来就与案件无关。既然你对山下那些尸体的存在毫不知情,那么你认为他们是怎么死的呢?随便说几个来听听。
莫里亚: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主控官提出与本案无关的问题。
哈丁·奥斯:反对有效。
辛波斯卡弗:既然你认为这些工人很需要你的鞭打才能干活,那么我想问你,他们到底有没有与外界的人接触过?
劳斯顿:当然有,要不然我怎么说他们滥交呢?
辛波斯卡弗:但是根据种植园的出入记录登记表显示,多年以来,没有任何的出入记录。工人们,一个人都没有出去过。没有登记就说明他们没有出去过,那么你所说的擅自离职的现象是如何产生的呢?
劳斯顿:都说明了是擅自离职,又怎么会登记离开时间呢?
辛波斯卡弗:就算是擅自离职,你的工人入职与离职的记录表应该也有记载,但是警方搜寻了整个种植园的范围,什么也没有找到。换言之,种植园招了多少工人,我们不知道;跑了多少工人,我们也不知道;但是!死了多少人!我们就很清楚!请问,你前前后后招了多少人,走了多少人?为什么一点记录都没有!
劳斯顿:这个你得问负责招聘的部门,这个不归我管辖的范围。
辛波斯卡弗:那么大一个种植园,居然没有人管理人员的问题!这可能吗?
劳斯顿:谁说没有!围墙外面的看守员呢!
这下子正中下怀。
辛波斯卡弗露出喜悦的笑容:你想谈论看守员是吗?也行。这些是警方在围墙外面拍摄到的画面,照片都已经影印出来。我相信你应该看得很清楚,他们手里都持着枪械,不分昼夜,日夜看管着,就守在围墙外面。
劳斯顿:种植园就是我们的家,当然需要重兵把守了!有问题吗?
辛波斯卡弗:我这里有一份报告,是关于山下那些尸体的结案报告。其中有60%的尸体发现了数颗子弹,而这些子弹的型号恰巧来自守在外面城墙守卫的枪械。换言之……他们可能是死于守卫的枪杀……
劳斯顿一时心急,口快说了出来:那是他们想逃走才会被射杀……
法庭里顿时沸腾了,很多人都表示十分诧异。
莫里亚觉得很失望,心里在咒骂着自己的当事人,怎么可以犯那么愚蠢的错误!
辛波斯卡弗其实在这个时刻已经占了一半的赢面,她趴在木栏上,故意拖慢了说话的节奏,声音的分贝显然提高了不少:你刚才还说,对于意义不明的消失的工人的去向一无所知,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们是在想逃走的期间遭人枪杀的呢?还是说,那根本就不是你觉得,而是你知道,他们之所以会莫名其妙失踪,就是因为逃出去的期间被枪杀。尸体随后被处理,弃尸山下,你全部都知情,但是你故意隐瞒事实,没有报警,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被枪杀的事实存在。
莫里亚: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控方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作出毫无意义的猜测。
辛波斯卡弗自言自语着:骸骨里还卡着部分的子弹,所有的分析报告都已经变成呈堂证物,我的分析绝对是有根有据。
书记员接过大量的文书证据,其中还有好几颗古老的子弹,部分的金属已经磨蚀、变形。
法官抬了抬鼻梁间的眼镜,并没有表示接纳控方的结论也没有反对辩方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