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的杀夫案件在媒体中犹如扩散病毒那样迅速传播开来,一个可怜的女性受害者瞬间转为“正当防卫的勇敢女人”。舆论方向一下子发生了改变,为赫尔曼感到不公平变为同情,从遭到不平等对待变为保护自己。矛盾转移了,整个社会舆论都在护着她,报纸、媒体、新闻都在渲染气氛,通过宣传的工具,揭开哈德逊丑陋、阴暗的一面。曝光了他的经济来源多半是从事非法的职业,依靠欺诈他人,投机取巧地获得财富。甚至还揭露了他在性方面的各种不检点,曝出了他日常的那些照片。于是,在媒体的渲染下,整个事件就变成了冷血无情的男人迫害妻子反被截杀。
比较幸运的是,舆论的攻势全部转移到哈德逊的身上,黑泽明本身的焦点随之而消失,他的生活再也没有受到困扰与恐吓,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公众场合。不过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更大的挑战,那就是担任检控官的职责。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与律政司合作过,这一次因为辛波斯卡弗在背后推波助澜,推他上舞台,他才被迫接受这些事实。
在临时办公室里,他的几个助手在分析案情,告知有几个证人,检控的关键要点在哪里以及如何找出杀人动机等等。他歪着脑袋,盯着美洲的地图,心不在焉,根本听不进去,因为他根本不想控告那个可怜的女人,但是他放弃检控的职责就会暴露于心有愧的现象,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自己的角色。
晚上他回去吃晚餐的时候,辛波斯卡弗还特意问了他案件的事情,他不想多说什么,很敷衍地说了几句:还是那个样子吧。
她在调制着餐盘上的沙拉,加了点番茄酱与奶油,问着:怎么了?看来你的状态并不是很好,想退缩啊?
他当然不会承认,眼珠一眨:“没有,怎么会呢,只不过我很久没有与律政司合作,大概的过程不太记得了。”
她不屑地回答着:骗人!分明是有所顾虑。
他想假装生病:不行!我的头很痛,看来我明天不能出庭了。要不你顶替我吧?
她跑到座机那边,念叨着:律师大公会的电话是多少来着?我不记得了,他们每天都有不少的听证会,或许会很忙碌。
他立马恢复正常的状态:很神奇,突然之间又不痛了。
她放下电话,回到餐桌上,漫不经心地提醒着:记住不要生病,生病了就会触动律师大公会的投诉电话。
他顿时萌生觉悟的念头,问了句:你明天会有时间的,对吗?
她点了点头:当然,你打官司,我肯定会去捧场。我也想看看,你的检控技巧提高了多少,以后要是有机会,说不定你还会被招安,这样我们就不用常常站在敌对的对立面,影响我们的感情,影响我们孩子的成长。
他伸出手,握着她的手腕,很认真地问着:你认为我们以后会有孩子的,对吗?
她没有直接承认,只是说了句:有没有孩子就要看你的表现。
他笑了笑,向她保证: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办了。还有,你做的沙拉真的很难吃。
她吃了一口在嘴里,高傲地回应:你喜欢吃的食物,我才不会做给你吃。
普通法院
帕特丽夏很早就到了法庭,其他人在默默出席,黑泽明难得一见不迟到,环顾着四周,他发现这一次的陪审员有七个,六个女性一个男性,女性里绝大多数是比较年轻的那种,年纪与赫尔曼相仿但又不尽相同。
法官进来了,也是一名女法官—米歇尔·朱莉娅。与上一个案件审理的法官是同一个人,如此凑巧的或然率使他不禁怀疑法院的安排是否真的由电脑分配,还是刻意为之。陪审员与法官的性别都是女性,辩方律师也是女性,对该案件关注度最高的群体也是女性,被控告的被告也是女性,他似乎能感觉到这个案件的最终结果走向。
书记员:COURT!
所有人纷纷肃立,随后坐了下去。
书记员:案件编号002021306,威廉大厦谋杀案。案情摘要,在威廉大厦的5楼的单位里,死者亨利·哈德逊被发现死在斯丁·赫尔曼·哈德逊的家中,警察随后在大厦的天台发现赫尔曼的身影,怀疑她谋杀了哈德逊。
米歇尔·朱莉娅:被告人,联邦政府现在要控告你于2021年3月6号谋杀亨利·哈德逊,你是否认罪?你是有罪还是无辜的?
帕特丽夏:法官大人,我代表我的当事人否认一切的控罪。
米歇尔·朱莉娅:鉴于被告拒绝认罪,案件不需要转介高等法院。主控官,你可以开始作开庭陈述。
黑泽明缓慢地抬起了头,目光刚好与坐在旁听席的辛波斯卡弗碰上,他有些犹豫,但还是站了起来,调整着律师袍的宽度。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我是这一宗案件的检控官,这次我代表律政司控告本案的被告斯丁·赫尔曼·哈德逊。请你们要注意,被告与死者的关系是夫妻,在较早之前她曾经控告死者强奸,但是因为彼此的婚姻关系而失败。之后没多久,死者的尸体发现在被告的家里,彼时的被告却跑上天台吵着闹着要自杀,最后被到场的警察劝服了自杀的念头。案发的地点就在被告的出租屋里,门锁没有遭到破坏的痕迹,现场也没有闯入室内的现象,很明显凶手是在毫无阻碍的情况下进入现场的。而警方发现被告的时候,被告身上沾满了死者的鲜血,神情极度恐慌,言语过于激动,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她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事情呢?像不像是刚刚杀了人呢?从我刚才的陈述得知,被告与死者的关系是相当恶劣,谋杀是一定具备相当完整的证据才能指控,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将会为你们揭露一个冷血杀人犯的真正面目,我们可以拭目以待,因为我们都相信法律是绝对公正的,它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罪有应得”的人。我需要你们的支持,需要你们的理解,谢谢。”
法庭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辛波斯卡弗没有鼓掌,倒是埋怨着:很敷衍的开庭陈述,敢情你压根就不想打这场官司。
帕特丽夏随后也站了起来,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睛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桌子上: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我是斯丁·赫尔曼·哈德逊的辩护律师帕特丽夏,我的当事人是一个刚刚经历完不太愉快经历的可怜女人,她的精神状态偶尔会出现反常的情况是很正常的,情绪有问题的人很容易产生自寻短见的念头,因此我当事人跑到天台上哭泣,扬言要自杀只不过是一种病发的经过,最后她的情绪还是恢复了正常,并非控方所说的那样。况且我当事人身上的伤痕多不胜数,密密麻麻的伤口,三四页纸的验伤报告足以证明她绝对不是一个施暴者。我们看问题不能看表面,必须要深入更为丰富的层次去探讨问题才是关键所在。如果你们从一开始就认定我当事人是杀人凶手,我们也没有必要把这个案件摆到法庭上公开审讯。既然要审讯就一定要持有那种绝对公平公正的态度去对待,而不是一开始就认定那个人是有罪。一个满身伤痕的女人究竟经历了什么?陈述事实的责任无疑是落到我身上,我希望你们能够理性思考问题的根本在哪里。谢谢!”
米歇尔·朱莉娅:主控官,你可以开始传召证人。
黑泽明:法官大人,我要求传召柏妮·邦警官出庭作证。
柏妮以优雅的姿势转入证人栏里。距离上一次作证是以卧底探员的身份指控倒买倒卖毒品的非法集团,瓦解了整个贩毒组织。在证人栏里,她面对着辩方律师的百般质疑仍然能坐怀不乱,从容不迫,毫无出错,最终成功令非法组织入罪。
黑泽明:麻烦你描述当天的情形。
柏妮:那天我接到报案,威廉大厦发生了谋杀案,我赶到现场,听了法医的短暂验尸报告,勘查了一遍现场的环境,随后就有同僚告诉我,怀疑找到了凶手,就在天台上,接着我就跟了上去。
黑泽明:之后呢?发生了什么事情?
柏妮:我看到一个女人站在天台的边层上,情绪很激动,满身是血,全是伤痕,吵着闹着要自杀,我想劝她,她却一个劲地谩骂某人,说他对她死缠烂打,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还很激动地喊着世上根本就没有公理。尽管是这样,现场的环境很紧张,她随时会跳下去,不过我还是用冷静的态度劝服了她,打消了她自寻短见的念头。
黑泽明:你说的那个女人在哪里?她是否在法庭上,如果在,麻烦你指她出来。
柏妮:就是坐在犯人栏里的女人!
黑泽明:你是否知道她口中所指的那个他是谁呢?
柏妮:是她的丈夫,事后我给她录口供的时候才知道。
黑泽明:谢谢你,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米歇尔·朱莉娅:辩方律师,你可以开始盘问证人。
帕特丽夏:麻烦你简单地形容一次被告当天的情况,我指的是身体上的特征。
柏妮:她的双手,裤子,脸庞,头发都沾有不同程度的鲜血。
帕特丽夏:还有呢?
柏妮:她受伤了,显然是一副刚刚遭受虐打的样子。
帕特丽夏:你有没有想过是谁虐打她呢?
柏妮:我不知道。
帕特丽夏:我当事人在扬言要自杀的期间,是否有提过任何一句,是她杀害了死者诸如此类的话呢?
柏妮:那倒没有。
帕特丽夏:那就是说,你们在一个人的房子里发现了一副尸体,然后那个人刚好在自杀,你们就可以怀疑是她杀了人是吧?那我明白了,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黑泽明:法官大人,我要求传召首席法医许仲文出庭作证。
米歇尔·朱莉娅:本席批准。
黑泽明:请问你在死者的尸体上发现了哪些线索?
许仲文:死者的下体有两道撕裂的伤痕,第一道撕裂的伤痕在生殖器官偏上的位置,这个位置导致了死者大量出血,整个生殖器官其实已经是摇摇欲坠,只需要再补一刀,就会脱落,所以才有了第二刀的出现;最致命的死因是颈动脉遭到外伤破裂,造成在极短时间内死去。
黑泽明:如果没有颈动脉那一刀,死者会不会因为下体遭到切割而大量失血过多而死亡呢?
许仲文:有这个可能。
黑泽明:切割死者生殖器官的人其实就是想置他于死地,你是否赞成这个说法?
帕特丽夏: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主控官凭空猜测。
米歇尔·朱莉娅:反对有效。
黑泽明:在现场有没有找到凶器?
许仲文:有。
黑泽明:在凶器上有哪些发现?
许仲文:阉割死者生殖器官的与造成颈动脉大量出血的是同一把凶器,经过化验,找到了属于死者的血液以及指纹,同时还发现了被告的指纹。
黑泽明:请问凶器是否在案发现场找到的呢?
许仲文:不是,是从被告的手中找到的杀人凶器。
黑泽明:被告当天所穿衣物的血迹呢?
许仲文:经过化验,同样是属于死者的。
黑泽明:谢谢你。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帕特丽夏:刚才你声称,如果死者下体大量出血而无法及时止血或者送医院进行治疗,致死的可能性很大,对吧?
许仲文:是的。
帕特丽夏:换言之,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下,无论死者的颈动脉是否遭到割破,结果都是一样,他反正都是离死不远了。
许仲文:从医学角度与或然率的角度上看,应该是这样。
帕特丽夏:你是否检验过死者被阉割下来的生殖器官呢?
许仲文:这个倒是没有。
帕特丽夏:身为首席法医怎么可以遗忘了这么重要的环节呢?法官大人,接下来我要传上P2证物。
一份类似是化验报告的文件传到法官的眼前。
帕特丽夏加以补充说明:这一份报告很清楚地表明,死者的生殖器官在死亡之前曾经有过多次摩擦的现象,其中包括射精8次,勃起次数超过18次,受到外来刺激的频率高达40%,其生殖器官上更是验出含有我当事人的唾液。以上报告表明,死者在遇害之前是多次与他人发生过性行为与性接触以及性刺激。你是否赞成呢?
许仲文:很明显是这样。
帕特丽夏:找到我当事人的唾液残留在上面,又说明了什么呢?
许仲文沉默了。
帕特丽夏: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在法官宣布退庭之后,黑泽明留意到赫尔曼从犯人栏退去之后那股幽怨的目光刚好落在他身上,他瞬间感到不寒而栗。
离开法院,辛波斯卡弗抱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跑过去,问黑泽明:你刚才在法庭上好像全程就没有喊过反对。怎么?你什么时候自我剥夺了自身本来就拥有的反对权?还是说,你很渴望辩方律师能取得胜利呢?
他信誓旦旦地说着:我喊了反对,只不过你没有听到罢了。
她嘲讽着他:你真的很敷衍,要是平时也能那么敷衍,你的律师楼早就倒闭了。
他坚决地喊着:我没有敷衍!
她实话实说:就是问题不够尖锐啰!哎呀,没事的。
他被气得不行,但是又不好发作,只好强忍着内心的憋屈。一个劲地加快了走路的速度,她本来想追上去,继续发动嘲讽技能,她本来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但是现在她却觉得无比的过瘾。就在她继续想寻欢作乐的时候,她接到了上司的电话,在这个时间节点,多半是工作上的问题,她只好丢下他,往反方向跑。临走之前,她还很调皮地嚷着:算你走运,逃过一劫。
她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传来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音乐刚好到高潮,他看到她来了,就关掉了音乐。
他打了个招呼:你应该还没吃饭吧?希望没有阻碍你的私人时间。
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问着:怎么了?是不是有新的案件要我处理?
他从那一堆高得像座山那样的档案里抽了一份出来,它的颜色是红色的,代表该案件的重要性很高。
“我这里有一份死亡案件需要做死因裁决,法庭将会召开死因聆讯,我想交给你负责。案件的大致情况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夜晚想搬家,于是就呼叫了搬家公司,可能是搬的东西太多,她消耗了大部分的约定时间。司机恰巧要赶着做下一个订单的生意,于是就载着她前往目的地,在此期间,司机绕了捷径,可能是那些小道路很偏僻的缘故,导致了那个女人产生了可能会被迫害的想法,期间她问了很多次司机,但是对方不予理会,她担心有危险,但是却不知所措。在最后时刻,她居然选择了跳窗而出,整个人摔出马路,大脑遭到重创,蜘蛛网出血,形成大脑肿胀最后导致死亡。”
她问着:司机有没有碰过她?
“完全没有,在死者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的指纹与挣扎过的痕迹,证明司机从来都没有碰过她。”
她说了句:那肯定是死于不幸,跳车本来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她还要选择在形势不明的山路,不死也算幸运,出事了不能怪谁吧?
他无奈地说着: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先是强奸案件引发了社会矛盾,接着是杀夫案件造成了过于激烈的言语行为。现在又多了一个男司机迫害女乘客的案件。要是处理不好,肯定会引发更大的社会矛盾。
她问着:召开死因聆讯得需要证人,这个案件很显然唯一的证人就是那个司机,其他的没了。
他点了点头:没错,最棘手的地方就在这里。
她有点担心地问着:如果最后是裁定死于不幸,律政司的机构是不是会遭到破坏?
他开了个玩笑:那也不是没有可能,我早就买了保险,不怕。
她举起手里的文件:真的要我做啊?
他摇了摇头:虽然一看就知道是悲剧事件,但是死因聆讯仍然要召开,不然外面的媒体只会继续疲劳轰炸我们。
她不禁抱怨着:真是伤脑筋啊……好不容易甩掉一个案件,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他叹息着:我也知道很艰难,不过只能辛苦你了。
她撅着嘴巴:做就做吧,谁让我混这一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