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人事科，陈小丽却不在。

沈副校长问我什么事，我把鱼圆要减分量的事说了，沈副校长皱着眉头说：“袁大姐也真是多事，什么事都要插一手。”

这回我却没有附和他，因为袁大姐的出发点也是为了节约成本。

沈副校长说：“现在我总算明白了，食堂不好管！三个厨师有两个不识字，棺材里伸手死要钱，而你又不捞钱，所以他们对你不爽。袁大姐仗着是一把手的姐姐，跋扈，处处要插手，显摆自己有本事。服务员伶牙俐齿，想多吃多占，你说她一句她能回你三句，比如那个欧阳芳閠。”

我笑笑，分烟给沈副校长，他说不抽。

随后我走出人事科，刚好遇到陈小丽，就把鱼圆要减掉十来斤的事情告诉她。

陈小丽问：“是谁出的馊主意？”我笑道：“不管谁出的主意，反正这个主意不错，节约成本。”

陈小丽说：“哦，我知道了。”说完走进人事科。

我回到食堂没多久，袁大姐忽然接了个电话，脸色大变！

接完电话对我说：“主任，你怎么把我说的话告诉陈小丽了？嘴上没个把门的？”

我已经猜到什么事了，实事求是地说：“我没有跟陈小丽提你名字，你是帮我节约成本，我怎么能出卖你呢？”

袁大姐自言自语说：“哦，我知道了，你去了人事科，应该是沈副校长告诉陈小丽的。”

我笑问：“刚才是不是袁校长打电话给你的？”

袁大姐说：“是啊，我兄弟把我好一顿训斥！说陈小丽是单位职工，她家里困难，做点鱼圆卖给食堂，要我多什么话？他让我把服务员的本分工作做好就行了，不要多事！”

我心里五味杂陈！袁大姐平时喜欢多事，给我带来很大干扰。可这回她是为了食堂节约成本着想，我必须支持她。

于是我说：“袁大姐，陈小丽一贯地嘴快，说话没个把门的，不知高低轻重。我讲个她的往事，你听完就不气了。”

袁大姐兴致勃勃地坐下，说：“你讲我听听。”

我说：“那时候陈小丽结婚才二年，生了个儿子。有一天儿子的姑姑，也就是丈夫的姐姐去她家里做客，陈小丽不在家。姑姑看见侄子可爱，就跟弟弟要了张侄子的照片带走了，陈小丽回家发现照片少了一张，大发雷霆！”

袁大姐惊讶地说：“姑姑拿走小侄子一张照片，这有什么好发火的？”

我笑道：“女人大多有些歇斯底里，陈小丽尤为出众。当时陈小丽大发雷霆，她丈夫就说了一句，姑姑拿走一张照片怎么了？陈小丽居然破口大骂，越骂越光火，竟然骂丈夫说：‘你他妈的以后跟你姐姐过日子去！她也给你洗衣做饭，晚上还陪你睡觉。’这句话一说，丈夫狠狠地抽了她一记耳光，陈小丽当时就哭着回娘家去了，说要和丈夫离婚！”

袁大姐哈哈大笑，说：“怎么能说这话呢？不是成了呆小丽了？”

我笑道：“从这件事以后，她的外号真就叫‘呆小丽’了，不过一般人不敢当面喊她‘呆小丽’，除了我敢喊。”

袁大姐乐道：“我知道原因了，听你的同事说过，你年轻时很帅，呆小丽追求过你......”

欧阳芳閠走过来插了一句：“庄主任现在也帅呢，粉丝累计有杨佳丽、张奶奶和我。”

我不好答话，就对袁大姐说：“你放心，呆小丽她告她的状，我鱼圆照样减分量，反正袁校长又没和我说不减。”

袁大姐笑笑，满意地走了。欧阳芳閠对我说：“主任啊，我发现啊，现在所有食堂工作人员都和你思路一致了，个个想着节约成本呢。你真有本事，把我们这群花果山下来的人精，管得服服帖帖。”

我笑道：“我只想把工作做好，不想管谁。我跟袁校长学会了包容，差不多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原则性的问题不会让步。”

服务员卢翠华走过来，笑着说：“主任，我们暗地里都佩服你呢。你人长得帅，又不贪财，还对老婆专情，一个相好的也没有！你做到正科级了，等你拿新工资，我们给你祝贺一下？”

我笑道：“光说定下来了，还没拿到手呢。本来人事科的徐科长提议，和我一起出钱，请袁校长他们几个吃一顿好的。但是袁校长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等补发的工资拿到了，让我们几个主持工作的在工作群里每人发五百的红包......”

欧阳芳閠立刻说：“发五百啊？我们不在七中工作群里，你在我们食堂群里发个大红包吧？”

我笑道：“等拿到手再说啊，不会少了你们的。”说完我走回食堂办公室喝茶。

袁校长走了进来，我赶紧掏烟，袁校长却抢先分了一支软中华给我。

袁校长说：“知道嘛，就在今天（9月10日），华为手机被全面断供了！特朗普还是不消停，铁了心地要打压中国啊。”

我叹息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从5月15日美国升级版禁令发出后的这123天里，没有颁发临时许可，也没有暂缓。这也就意味着，所有在美国商务部管制清单上的软件和技术生产出来的产品，都无法再供货给华为。余承东说，即将发布的麒麟9000将成为绝唱。”

袁校长也叹了口气，说：“这一招挺毒的，无法继续供货的除了台积电，还有美光、三星和海力士，几乎能叫得出名的，都受到禁令的严格限制。”

我说：“也不必过于担忧，华为早有准备了，我看暂时影响不大。在禁令颁布之前，华为已经向包括台积电在内的各大供应商，追加了金额庞大的订单。华为Mate40系列，估计仍然会在今年上市，只是产量会受到影响。”

袁校长说：“听说华为还向联发科订购了1亿颗芯片，但是良品率大约80% ，还没有可用的替代方案，最坏的打算就是放弃高端手机制造。”

我说：“芯片这一块，华为已经能够设计处5纳米级的，只是没有合适的工艺制程的代工厂进行生产，还是光刻机卡住了制造的脖子。国内现有的技术，能制作14纳米和28纳米制程的芯片，再精密的芯片就做不出来了。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学学俄罗斯，俄罗斯也受到制裁，做不出高精度的芯片，但是他独辟蹊径，使用世界先进的模拟电路技术！俄罗斯没有高端芯片，照样可以制造出先进的武器。俄罗斯与西方的电子技术路线不一样，采用了模拟电路绕开高端芯片，发明了一种激振器晶体振荡器，从而弥补了其数字技术的不足，这种思路是值得我们学习的。采用俄罗斯自己的标准，西方的芯片都不一定能用上，俄式系统与西方有很大的不同，当西方在使用集成电路时，他还得使用晶体管。早在苏联时代，基于对于未来战争的考虑，他们认为，数字式的晶体管受到电磁爆轰很容易损坏，而电子管不会。因此，苏联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发展体积庞大的电子管方向上，同时采取了加大功率和元件数量来弥补在单位精度方面的不足。虽然体积大了些，可靠性还强，造出的武器照样与美国抗衡！”

袁校长沉默了一会，又叹了口气，说：“中国人喜欢玩小聪明，走捷径，买比造省钱省事，却没想过关键时刻受制于人。不但芯片被卡脖子，连科研仪器都受制于人！中国20年来砸钱买，还救活多家外企，却最终尝到不自主发展的恶果。

在2018年，北大核磁共振中心一台机器出了故障。当校方向国外厂商求助时，对方却甩脸子说，先付23万元人工费，他们再去准备液氦用来修复。

换句话说，如果没修成功，这几十万就白花了。由于受不过这种气，该中心愤而终止了双方合作。

此事在当时惊动了国内数十位教授，但这种抗争注定是徒劳的，因为国内没有厂家能生产这种叫核磁共振仪的东西。”

我颔首道：“是这个情况，早在2010年，中国就取代美国，成为全球制造业第一大国。但十年来，中国对国外高端仪器的依赖不但没减少，反而在上升。

数据显示，我国每年进口近千亿美元仪器设备，仅次于石油和半导体。其中，90%的高端仪器被国外公司垄断。以核磁共振仪为例，全世界只有德国布鲁克等少数几家公司能提供。就是这家年营收只有20亿美元的德国公司，独占了中国80%以上的市场......”

袁校长说：“可不是嘛，再比如冷冻电镜，是研究蛋白质结构的重要工具。全世界只有美国FEI、日本电子、日立能生产，国内连山寨版都造不出来。

稍微低端一点的扫描电镜，我国能生产，但份额也不到10%。

还有质谱仪，用于测量微观粒子的质量，基本依赖进口。高端的液质联用技术，则完全来自美国安捷伦、赛默飞等厂商。

因为国内不能生产，中国每年上万亿的科研固定资产投资，60%用于进口设备。”

我暗暗惊叹袁校长的博学多识，接着这个话题说：“被拿捏的远不止实验室仪器，医院里用的CT、核磁共振仪、大型X光机，几乎被都GE、飞利浦和西门子三家垄断。企业生产线和研发中心也是如此，几乎沦为‘洋装备’的盛宴。”

这时小苏走进来，插了一句：“中国制造在西方的商场里，德日制造在中国的工厂里，美国制造在中国的实验室里......仪器仪表只占工业总产值的4%，但它对国民经济的影响超过60%。”

我笑道：“也不必过分悲观，在许多高端仪器领域，我们并不落后。比如电子显微镜，我国早在上世纪50年代，就开始研制，距世界上第一台透射电镜的诞生不到30年。58年，从德国留学归来的黄兰友和长春光机所的王大珩，联合研制出我国第一台透射电镜。

到70年代末，我国研制的透射电镜，已达到国际先进水平。为此，还发行过纪念邮票。

用途更广泛的质谱仪，我们同样在上世纪50年代，就开始研制。但可惜的是，改革开放，国企改制，许多历史悠久的国营企业被私有化。民企虽然体制灵活，但力量单薄，而且急功近利，不会投入大量的资金去搞研发。

旧的科研体系被打破，新的体系还没建立起来。就在这个空窗期，凶猛的外资巨头杀了进来。

在造不如买的影响下，国内开始全面引进技术。很多仪器厂被外资收购，队伍也散了。

2011年以后，国家设立专项基金搞研发，民企也开始初露锋芒，但这样的追赶，有些迟了......我国科学仪器与发达国家相比，差距不是缩小了，而是逐步拉大。”

袁校长感慨地说：“中兴、华为事件，只是芯片禁售、断供，便已经让我们陷入被动。将来有一天，如果科学仪器也被断供，谁来托起中国科技的明天？”

小苏笑道：“先不想那么远，缺少芯片，中国连汽车都造不出来。现在全球的汽车制造商，都因为缺少芯片减产。行业内开始盛传，‘美国将向半导体厂商施压，优先保障欧美日本车企芯片供应，中国车企可能会成为牺牲品’。”

我说：“车用芯片的短缺，既有贸易战的影响，也有新冠疫情的影响。就像我们食堂用的大米，最近开始涨价，并不是因为粮食紧张，而是疫情之下，不少大爷大妈提前囤货，大米一买几十袋，供不应求。”

小苏问：“车用芯片，难道比手机芯片还难造吗？”

袁校长说：“我开车呢，我知道。车用芯片性能要求不高，但对可靠性、稳定性和寿命有极高的要求。但愿贸易战早日结束，但在特朗普这一届，怕是没指望了......”

说完，袁校长的手机响了，他就走出去接电话了。

小苏继续刚才的话题，对我说：“主任，我看新闻，联发科要推出6纳米技术的天玑1200与1100 5G芯片，这项新研发的芯片将兼顾优越的性能以及较低的功耗。世界上都流行5纳米芯片了，我们为什么还做6纳米的？”

我说：“图稳呗，我国的5纳米芯片，技术还不成熟......”

小苏笑道：“那么陈小丽做了特色大鱼圆卖给我们食堂，价格高你也同意了，是不是为了维稳？”

我点点头说：“你真是进步神速！节约成本当然重要，但一个人在单位里，也不能成为‘孤臣’对吧？沈副校长帮了我们食堂不少忙，他亲自开口，这个面子不能不给。但是我和陈小丽说过了，她的鱼圆贵，顶多用一个月，还恢复用便宜的杂烩。”

小苏又问：“那么黄桃呢？五块钱一个呢，我都没舍得吃，我的那只，带回去给爷爷吃。”

我说：“黄桃也是供货商去局里谈好的，从我们食堂报账，但是不算食堂成本。这样一来，我们反而省下了水果钱。黄桃大概用一个月，节省下来的水果钱，正好拿去补陈小丽鱼圆的差价。”

小苏笑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个人听说是找的夏剥皮？这个夏剥皮也是典型的双重标准啊，我们中餐的伙食，被他压得不能超过八块钱，袁校长跟他提过几次提高标准，他都不答应。这个供货商找到夏剥皮，一只黄桃就要五块，他竟然答应了？真不是个东西！”

我说：“我也摸过黄桃价格了，水果超市里，同样规格的黄桃也卖到五块一只。反正不算我们成本，局里给钱，就当是夏剥皮做了件好事，给大家白吃黄桃吧......”小苏笑了笑，走出去监督刷卡了。

没过多久，忽然夏勇济在袁校长的陪同下走进了食堂！

我看着他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就光火！

夏勇济倒也识相，主动走过来分了支利群给我，笑着说：“我来七中找袁校长有事，顺便来食堂看看。黄桃还好吃吧？这是局领导关心大家辛苦，特地调剂一下，黄桃钱不算你们食堂的成本。”

我听了就觉得虚伪，恶心！正想呛他几句，袁校长冲我使眼色，我就忍住了。

我把利群烟点上，抽了一口，味道真不错！

我一言不发抽着烟，夏勇济也觉得尴尬，很快走出了食堂。

过了一会，袁校长走了进来，对我说：“夏勇济毕竟在局里和我平级，给他个面子，不宜发火。”

我笑道：“夏勇济人丑烟不丑，这家伙会享受呢，我还没抽过这种利群，味道真不错！”

袁校长说：“这烟我抽过，零卖的话，一百块钱一包呢！”

我惊讶地说：“这么贵的烟，买的人不抽，抽的人不买，夏剥皮又是受贿得来的吧？”

袁校长笑笑，没有回答，走去大厅前面看师生们刷卡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