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六子等人之后,和青山并没有立即赶往孙家岭,而是绕过孙家岭拐上了通往县城的山路。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县城里有人在时时刻刻挂念着自个儿,这个人就是香秀。
自从上次在县城被救之后,和青山再也没见过香秀。这一年多东征西杀,他也见天得思念着香秀。如果不是因为战争,或许两个人早已经拜堂成亲了。
山路还是那条山路,如同曲折的人生,在连绵的山岭沟壑中时伏时现,通往天的尽头。
和青山已经记不清多少次走这条路,每一次经过都是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心情。
赶到县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城门也已经关闭。和青山围着城墙转了半天,也没想到进城的办法。这时候他不由得又想起六子,如果六子在就好了,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
最后和青山在城外找了所废弃的破房子,找了些干草铺上,好歹眯了一会儿,等天亮再想办法进城。走了一天的路,和青山又饥又累,脑袋刚沾到干草就睡着了。
天大亮的时候,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户投进来,暖洋洋的。忽然外面传来一阵人喊马嘶,把和青山从梦中惊醒。他一骨碌爬起来,利落地拉开枪栓推弹上膛,闪身躲在墙后,从窗口向外看去。
只见远处城门已经大开,一队皇协军扛着步枪鱼贯而出,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一撮山羊胡微翘。和青山瞅着面熟,仔细想了想,原来是土匪谢占魁的手下夜猫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保安团的副团长。
皇协军出了城门,径直沿着官道西行。和青山数了数,大约一个连的兵力。
和青山慢慢举起枪,锁住了骑在马上的夜猫子,左手食指轻轻搭上扳机。自从上次在县城被鬼子砍去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和青山经过好长一段时间才把伤养好。虽然命保住了,但是失去两根手指的手,却再也不能打枪,于是和青山便拼命练习用左手打枪。凭着天生的悟性和坚持不懈的煅炼,他的左手已经和右手一样灵活。
现在,他只需轻轻一扣扳机,骑在马背上的那个家伙,立刻就会脑袋开花。
犹豫了一下,和青山决定先放过这个家伙。一则伪军众多,如果暴露位置,自个儿很难脱身;二则这次主要是来看香秀的,不宜节外生枝。
等夜猫子率领皇协军过去以后,他把枪藏在干草底下。出了破宅观察了一下,发现城门口的守卫并不严,于是他夹在进城的人流中,很容易就混进城里。
进到城里,他不敢乱转悠,径直来到醉仙酒家附近。街面上看上去很平静,跟往常没什么两样。所不同的是,店铺的生意冷清了许多。
和青山在街面等了半天,也没看到香秀的影子。他不敢贸然闯进去,沿着胡同转到醉仙酒家的后院。他知道那里有扇小门,可以通到里面。
来到小胡同的后门,用手推了推,发现门从里面反插着。里面传来香秀的声音:“爹,今儿个俺去买菜,你歇着吧!”
“不用了,我去就行。”
和青山听了心里面高兴不已,瞅瞅胡同里没人,伸手拍了拍门。
“谁呀?”香秀听到拍门声问道。
“是俺,快开门!”和青山压低声音,再次敲了敲门。
香秀没听出是和青山的声音,心里面犯嘀咕,大清早的谁在敲门?她转身喊赵老栓:“爹,有人敲咱家的后门!”
赵老栓挎着菜篮子正打算出门,听到后院的敲门声,立刻意识到来者肯定不是寻常人。于是放下篮子来到后院,隔着门问了句:“谁呀?”
“叔,是俺,和青山!”门外传来和青山沙哑的声音。
听到“和青山”三个字,父女两人都愣了一下,连忙打开门闩,和青山便一头扎了进来。
赵老栓看着浑身脏兮兮的和青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一把扶住他,吩咐香秀:“快,把门插上!”
香秀也不敢多问,慌忙锁了门闩,一同架着和青山进了自个儿的屋。
进了屋,和青山也顾得寒暄,端起桌子上的一碗水咕咚咕咚喝了,这才对赵老栓说道:“叔,有吃的没?”
“有,有!我给你盛去!”赵老栓知道这孩子是饿坏了,转身去厨房盛饭。
赵老栓走出屋子,忽然想起前堂的门还开着,于是转身来到前堂,吩咐正在扫地的伙计:“看着外面,机灵点。”
伙计会意,拿着条帚走到门口,一边扫地一边注意着街面上的动静。
赵老栓不放心,出了前堂,迅速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忽然,他注意到对面街口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注视着这边。
他心里面一惊,凭着多年的地下工作经验,他断定这几张突然出现的面孔,是冲着醉仙酒家来的。莫非是和青山暴露了形踪?转念一想不太可能。如果是鬼子汉奸发现了和青山,早就动手抓人了。
他忽然想到今天是与一号谍报员接头的日子,有重要情报传递。难道是一号谍报员出了什么意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醉仙酒家这个情报站已经暴露,或者说很快就会暴露。
赵老栓的大脑快迅转了几圈,不露声色地转身进了前堂。与伙计擦身而过的时候,低声说了句:“注意对面的几个陌生人,随时准备战斗!”
看着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香秀又惊又喜。赵老栓前脚刚出了屋,她便一头扎进和青山的怀里,嘤嘤地抽泣起来。
“青山哥……”
和青山此时也是百感交集,张开双臂,将香秀紧紧搂在怀里。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这样用力地抱着,生怕会突然失去对方一样。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响起赵老栓的咳嗽声,两个人这才依依不舍得分开。
“青山,先将就垫补垫补。”赵老栓端着一碗粥和两个馒头、一碟咸菜放到桌上,招呼和青山。
和青山早已经饿得不行,也不客气,抓走一个馒头便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先喝碗粥。”香秀体贴得将粥推到他跟到。
赵老栓便坐在旁边凳子上,自顾点上一袋烟。看和青山吃得差不多了,这才问道:“青山,你这是打哪儿来?”
和青山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这才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赵老栓听了暗自吃惊,想不到这一年多的工夫,外面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叹了口气,问道:“那以后你打算咋办?县城里的鬼子汉奸有不少人认识你,风声太紧,你留在这儿太危险了。”
“叔,俺想好了,去投共产党!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看看香秀,看完香秀俺就走!”
赵老栓沉吟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香秀,又看了看和青山,慢悠悠地说道:“青山,你是个军人,你想去哪儿叔不拦着。这兵荒马乱的,也没能给你们俩个办婚事,你走就把香秀带上吧!”
听了这话两个人都大感意外,香秀更是不解,问道:“爹,为啥啊?”
赵老栓叹了口气,解释道:“这县城里面到处都是鬼子和汉奸,那个保安团的土匪团长早就盯上你了,你留在县城早晚得出事,还不如跟着青山一块儿去!”
香秀听了,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爹,俺哪儿也不去,就留在你身边。”
“听话!不许使性子!”赵老栓绷起了脸。他刚才的话虽然没有把说出全部原因,但也不是没道理。一个大姑娘家,整天抛头露面始终不是个办法。更何况,醉仙酒家这个情报站说不定啥时候就会暴露,与其让女儿置身于危险之中,还不如让她跟着和青山离开县城这个狼窝。当然,自己的真正身份目前还不能公开,包括女儿。
正在这时,街面上忽然传来一阵枪声,赵老栓霍地站起来,不祥的念头顿时涌上心头。他说了句:“你们呆在这里!”转身往前堂而去。
此时街面上已经一片混乱,十几名日兵正在追赶一名满身血污的汉子。那名汉子步形踉跄,显然受了枪伤,一边奋力往前奔跑一边开枪还击。
赵老栓从门口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最让他担心的事发生了,那名汉子正是今天要来传递情报的一号谍报员!
后面追赶的日兵枪法极准,但他们并不想立刻打死一号谍报员。意图很明显,就是活捉他。几声枪响过后,一号谍报员的腿部被击中,一下子扑倒在醉仙酒家门前。
抬起头,目光正与赵老栓的目光撞在一起。他咧嘴笑了笑,牙齿上沾满了血沫子,迅速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揉成一团,塞到嘴里吞了下去。
赵老栓心里面格登一下,很显然,一号谍报员吞下的纸条正是今天要传递的重要情报。面对着生死攸关的战友,赵老栓不能施以援手,甚至不能有任何刺激鬼子的动作。
一号谍报员仰天大叫了一声:“樱花计划!”然后绝望地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