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卿老师
赵玉卿老师,出生于1934年,比我年长14岁,2019年虚龄86岁,是我辍学时候的老师。虽然我们之间只有不到一个学期的师生关系,因为是我在学校时的最后老师,所以,在我的经历中刻骨铭心。后来,他被学校开除,与我一样,都做了农民,但因为没有联系的缘由,长时间里,他或许忘记了我们这层关系,而我却是牢记着的。
不过,我们在后来的日子里还又有着密切的联系,再后来,他到他儿子新的住处三山镇去了,难得联系,因此再次断了来往。现在听说他得了中风病,生活失去了自理,想来是真正的“日暮西山”了,因此写这篇文章回忆他。
我是12周岁1960年的秋天辍学的,那是我五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开学后第五个星期一早上的事。当时,小学是两个阶段,一到四年级是初级小学,五到六年级是高级小学。我入高小时第一个学期的学费是六元钱,可是,母亲将她所有的储蓄都给了我,只是两元钱,还差四元,学校不给新书。我非常焦急,赵玉卿老师是我的班主任,也很着急,叫我想想办法。当时教室里没有课桌,学生用的课桌都是自己带去的。于是,我对赵老师说:“我家有个老式抽屉桌,带来做课桌可以吗?”赵老师说:“很好,你带来吧,也可以算你学费。”当天下午,他就叫另一位同学与我一起,将还是我老太太制作的抽屉桌抬到了学校教室里,叫我写了张卖桌子的领条。我缺四元的学费,这桌子就作了四元的价格,于是,我有了课桌,也有了新书。
因为我的学习状况赵老师还满意,渐渐地对我很是关心。学校离我家是两公里路,我早饭后去上学,中午回来吃饭,放晚学后再回来,每天必须步行四趟。每顿饭在食堂里打糊,都只是如米汤一样的一碗菜糊,喝下肚走到学校肚子里就没有东西了,因此,我常常饿得发昏。赵老师知道这是严重缺乏营养造成的“低血糖”症状,于是,他告诉我,头昏的时候千万别乱动,趴在桌子上,等头不昏了,才可以活动。
开学后的第二个礼拜的一天,放学回来,我被暴雨淋了,而且在途中的“弓背石桥”上摔得头破血流,回来患上了严重感冒,有一个礼拜没有去上学。赵老师特别到我家访问,在我家,他与我和我的父母语重心长的谈话情形,至今还萦绕在我的心头:“孩子不懂事啊,看着雨来了,也不知道躲避一下;以后我们学校要招呼学生注意这些事呢。”
我们村本来有十多个与我一样读书的人,这时候,就剩我一个还在坚持,其他的人都放牛了。因为放牛的人可以有多于配给口粮百分之五十的补助,还可以找到“野食”。我当时饿得像瘦猴,几度浮肿,性命游移在饿殍之旁。鉴于这样的情况,我特别多次进行了“亲身体验”,对放牛产生了兴趣。经过反复考虑,即为了活命,我自己决定辍学放牛去。
我经过再三斟酌后,那个星期一早上在食堂喝了一碗糊后,便来到学校,在赵老师办公室里,我向他说明我父亲叫我放牛,我不能念书了的话。赵老师对我突然的辍学很不理解,用十分“意想不到”的神色,看着我离开了学校。他那样的神色,不亚于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远去,而依依不舍。正因为这样,我对赵老师当时的印象十分深刻,至今不能忘怀。
其实,我的辍学,完全是我自己的主张,是万不得已、无可奈何的举措,因此我与母亲都大哭了一场。这一层,赵老师是不知道的。这件事,在我写的《农家沧桑》第二卷第三十章里有详细叙说,这里就不赘叙了。
我辍学时,赵玉卿虚龄26周岁,我辍学后与赵老师完全没有了联系。但是,我知道,他的家在外滩圩埂南,夫人是“程家祠堂”人,当时是否生育了孩子,以及家中还有些什么人,我不清楚。不久,我听说,他在学校后面的山坡上摘了一个南瓜,实在也是为了家里人活命的原因,被人检举,学校说他偷窃公共财物,随即将其开除回家做了农民。这件事,他自认为是失败而耻辱的,在后来的岁月里,一直不肯说出来,因此,我也无法了解其中的详细情况。
1989年我在良种场办的米厂进行转手承包,立秋后,赵玉卿主动承包了米厂。从此后,我们才有了联系,而且还比较密切。
其实,那时候的小型米厂,在盈利上已经是“捞尾子”的事了。但是开放初期办米厂的都捞到了一些利润。到这时候,因为办厂的人很多,竞争厉害,利润越来越小,再后来只能是微利,甚至无利可图了。然而,赵玉卿因为初期在对河的黄塘公社办过米厂,并且挣到了几个钱,因此,他认为自己在这方面有些经验,在营销上起码比初办米厂的人“本事大”。又因为他家是在我这米厂的附近,以为方便生产与管理,于是,主动要求承包了米厂。
他与米厂定好承包协议后,当即交了五千元承包金,开始经营米厂。可是,他的货源和销路都没有形成,勉强艰难地经营了几个月,便没有了销路。他请原来在我办的米厂里工作过、对我们在外省的业务熟悉的亲戚,做他的帮手,这时候决定将业务向往外省延伸。但是这个帮手因为家务事的原因,脱离业务时间比较长,在千变万化的情况下,也难以找到货主。
然而,我所经营的米厂业务还存在。为了延续业务,我到江苏启东汇龙镇,即启东县城常驻,接洽其他厂的货源,应付货主。那一段时间,我的业务做得有声有色,对赵玉卿有着影响。
1989年冬天,赵玉卿与他的帮手,装了一船70吨大米到了启东,找我给他销售。
对于赵的到来,我是很热情的。我正在联系货主时,他与他的帮手也在联系。他们之所以这样做,目的是想建立自己的业务网络,还有怕付给我们代卖大米酬金的原因。
那时候,开放已经有些年头了,在人人下海捞钱的环境下,骗子到处都是,法律多是虚有其名。当我给他联系的货主来看货时,他却说他们已经联系好货主了。我当即告诉他,把米卖掉不是难事,难的是要及时的把款子收回来。我怕他不能理解,还再三向他解释其中的原因。
可是,他把米卖出去后,居然没有拿到货款。七天后,他觉得问题严重,叫我给他去要货款。当时,我们卖米的人都住在“如皋旅社”,其中多是安徽人。于是,我邀请了我所认识的人,有舒城的,庐江的,是七个人,整整坐满了一辆面包车。
他当时是将大米卖给了一个自称是某公司的“经理”,订的合同三天内结清货款。我们去的时候是货卖出后的第七天。我们到达了那进货的商店时,他的大米还差不多都在,只是卖了不足半吨的样子。我们这一班人,像是“气势汹汹”,店家看到来头不对,态度很是“客气”,说有话好说。我要求他马上给钱,要不然及时还给我们的货。那米店就在河口,赵玉卿的米就是在那码头上卸的货,如果将货退回来,是很方便的,顶多只是用几个搬运费。
那店家将赵玉卿找到另一处,他们进行着“内部”协商。而后,赵玉卿来对我们说:“店老板说,今天经理出差去了,两天后就能回来,他回来后一定结清货款。我就再等他两天吧。”我们这一班满怀兴趣来到这里的人,听了他这样说,一身劲只好泄了下来,又开车回到了旅社。
第二天赵玉卿还到了那店里,说经理还没有回来。第四天,赵玉卿又找我,说再给他去要货款。我又找了能找到的三个人到了那里,可是,他店里已经没有他的大米了,他的米已经被分发到各个分店里去了。店家仍然说经理没有回来,只有他回来了才可以给钱。我们看看现场,已经没有米了,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只好让赵玉卿等候那经理去。
此后,赵玉卿天天都去那店里等待经理。一个月过去了也没有见到。而且那店里人也不理会赵了,说我们的米款已经给了经理,你找他去吧。
赵玉卿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好向当地法院起诉那经理。当时被骗的绝不止赵玉卿一个人,世面上不仅到处能见到被骗的人,就我附近与他同样被骗的还有好几个。这些“故事”我写进了《常在同创业记》的文章里,那文章写的是另外一个人,但确是真实事件。
当时大米(粳米)卖出的价格每市斤是0.87元,赵的一船70吨是121,800元,就这样被骗去了。他连续找了法院三个年头,都被“找不到具体人,无法处理”,只好不了了之。
他当时的经济状况是很紧张的,这些米款,都是他凭着自己的信誉赊得当地农民的稻谷钱。为这次损失,他全家全力以赴,经过了七年之久,才慢慢归还掉。造成了家庭经济极度困难。
我对他这样的际遇非常同情,但是也没有办法为他取回卖米的款。不过我们从此竟有了很好的往来。在我撰写《农家沧桑》时,他因为也是亲身经历者,加上我总是以老师的口吻请教他,他对我的写作做了力所能及的支持,为我提供了一些具体的资料,给我的撰写内容增添了一些宝贵素材。因此,如今回忆起来,我总是感激他。
赵玉卿的妻舅是我们山河村的党总支书记。2019年9月30日为庆祝国庆,村里召开党员大会,散会后,我向李书记打听赵玉卿最近情况。他说:“现在,他已经是老年痴呆了,大小便常在身上,我小姐姐时刻不能离开他,累死我小姐姐了。”我听了这话,心情很沉重,因此把他的相关事迹进行回忆,写出文章来,以作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