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庭里,所有人都很安静地倾听着检控官与证人之间的对话,让人反思不断的对话过程,其中总是夹带着某种领悟,当然检控官的责任只是引导可能存在的事实,其余的,也顾不了那么多。
在盘问结束以后,约翰·温斯洛普法官敦促第一被告辩护律师盘问证人。
黑泽明是一个很有趣的律师,他的思维逻辑在其他律师里,是最特别的一个,总能想到不一样的问题,找出更令人意想不到的破绽,他的一举一动在法官的眼里都像一个小丑,那大概是行为方式罢了,如果他是一个极度平庸的律师,他的律师执照早就被吊销了。
黑泽明扯了扯衣领,发出哼哼的声音,龇牙咧嘴:你当日对第一被告发表逮捕宣言的时候,他是否亲口承认杀害好朋友的事实?
诺曼:谁杀了人会亲口承认的……
黑泽明:很抱歉啊,你只需要回答有还是没有?
诺曼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没有。
黑泽明:当时被告的状态是怎么样的呢?你能不能简单地形容一下?
诺曼:他的身体很虚弱,呼吸困难,说句话都做不到,有气无力,在表面上,看上去就像只剩下半条人命那样。
黑泽明:请问被告当时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态呢?
诺曼:他刚刚从迷失森林里被救出来,在医院输入营养液,身体极度不舒服。
黑泽明:在你接触他们之前,是不是知道他们状态很不理想?
诺曼:知道,护士与医生都向我提过这个问题。
黑泽明:他们是如何跟你说的?
诺曼:他们告诉我,病人的身体很虚弱,最好不要谈话,如果真的要谈,时间也不要太久。
黑泽明:结果呢?你是不是照办了?
诺曼:我做警察做了那么多年,像这种情况我经常都会遇到,如果每次都因为这个问题而推延调查的进度,那么很多案件是无法及时破案的,很影响效率。
黑泽明:为了不影响工作效率,你就故意在他们身体最虚弱的时候闯进去问话是吧?
辛波丝卡弗: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辩方律师提出与本案无关的问题。被告当时的身体状况与本案根本毫无关系。
黑泽明:法官大人,被告当时的身体状况与面对证人调查问话的态度有很重要的关系。
法官:反对无效。
诺曼:虽然他们当时的身体状况很虚弱,可是我已经尽量避免刺激他们,况且我们当时的谈话时间也没有特别漫长,所以对他们是没有构成伤害以及困扰的。
黑泽明:你们当时谈了多久?
诺曼:五分钟吧,好像还不够。
黑泽明:他们当时的身体那么虚弱,没有人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换言之整个过程都是你一个人站在他们面前自言自语,我当你一个人说了三分钟吧……你只不过是用了三分钟的时间,就能从三个精神状态衰弱的病人中得出结论……你的办案手法会不会太过轻率了呢……
辛波丝卡弗:反对!法官大人。
黑泽明反应很快:哎!不好意思,我收回刚刚那句话,当我没说。
黑泽明:你们当时的搜索范围大概在哪里?
诺曼:就山洞里。
黑泽明:只是山洞里?其他地方都没有?
诺曼:没有。因为发现人类骸骨的地方就在山洞里,其他的地方不必花费太多的时间去搜寻。
黑泽明假装陷入思考的状态:你们在现场有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
诺曼:没有。
黑泽明:那么符合谋杀的特征—现场是否有打斗的迹象就显得很重要了,最起码作为一种参考的对象,对吧?
辛波丝卡弗:反对!法官大人,我反对辩方律师企图在误导陪审团。
法官:反对有效。
黑泽明挤出一个很嫌弃的眼神,不小心被看到了,法官立马质问着:辩方律师,你是否有不满意的地方?
辛波丝卡弗不禁偷笑着。
黑泽明不禁摆正了姿态:没有人打斗,但是却有人被谋杀,请问这个推理逻辑是否存在合理的地方呢?
诺曼:没有打斗的痕迹纯粹是因为那里是山洞,不像一般的室内,究竟是否发生过打斗,是很难判断的,但是现场找到人类的骸骨以及在染满鲜血的凶器上找到他们的指纹就是铁一般的事实,这个事实,你不得不承认。
黑泽明开始自言自语:你说得对,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你是警察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诺曼显然听到了黑泽明的抱怨,但是黑泽明很快就反应过来:法官大人,我想,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在坐下去的时候,黑泽明还自带嘲讽了一句:你他妈的,真有你的。
法官在记录着刚才的一幕,随后他敦促着:第二被告的辩护律师,你可以开始盘问证人。
乔治·威尔咳嗽了几声:根据你作为警察多年的经验,你是认为三位被告是合谋杀害死者,对吧?
诺曼:从表面证据来看,的确可以这样推断。
乔治·威尔:可是三个人合谋杀死一个人是需要极大的默契配合才能做得到的。当时的情况可能是第一被告与第二被告率先动手杀害死者,期间他们不敌死者,第三被告才跑出来帮忙,最后才能杀死被告;当然,行动的人也可以换成第一被告与第三被告,随便换都可以。那么你觉得当时的正确顺序是什么?
诺曼:那么详细的过程我怎么会知道?要问,就直接问他们好了。
乔治·威尔:你是证人,我当然要问你问题,而你必须要回答我的问题。
诺曼:我不知道。
乔治·威尔:你不知道?可是你刚刚对着检控官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明明指出,他们三个是合谋杀害死者的,对吧?
诺曼:我都说了,那是表面证据推导的结果。
乔治·威尔:你口口声声说合谋杀害死者,那么你就必须要指出组合顺序,谁与谁一起杀害死者。有可能是三个被告的其中两个,可能是其中一个,当然也有可能是三个一起。可是如果你不能清楚地指出是谁与谁合谋,那么你的指控将不复存在!
诺曼有些激动,不过说不出话,显然他现在很慌张。
乔治·威尔侧着身子,很轻率地问着:请问该案件的整个谋杀过程,你是否亲眼目睹?
诺曼:没有。可是警方搜集到的证据都足以说明这一切了吧?
乔治·威尔:不不不,你只需要回答我,是否亲眼目睹了整个凶案的发生。
诺曼:那不可能。
乔治·威尔:那么也就是说,你根本就不知道当时的实际情况。当时可能是第一被告杀害死者,然后其余两名被告只不过是跑过来吃掉他的肉;行凶者当然也有可能是第三被告,但是……我始终认为我的当事人是无辜的……
随后他走向陪审团的位置:由于证人的办案手法向来是依附着主观断案,他对于凶案现场的具体细节根本就一无所知,所以我恳请各位陪审员考虑不予接受证人的供词……
当然,这是神圣而伟大的。
在预备法庭里,苇菲爵士正在接受着医生的检查,鉴于上一次的血压飙升,爱丽丝决定安排医生在法庭内监督着爵士的情况,只要轮到他出庭,就得检查身体,等到检查结果完全没有问题的时候才能放他出去。
苇菲爵士目瞪口呆,裤子被扒掉,像一个弱智儿童那样被医生检查着身体。测量血压,测试呼吸频率还有探温都成了家常便饭。
爱丽丝偏偏还不知好歹地看着他,他不好在医生面前发脾气,只是碎碎念着:等我穿好裤子,我就一拐杖敲死你这个臭婆娘!
爱丽丝安慰着他:得了吧,老顽童,我们都是为你好。
他随口回应着:是吗?这么说我真的好感动……
医生拿出针筒,他立马要站起来,淡蓝色的内裤显露得一览无余,他连忙蹲了下来,接过韦恩递过来的裤子,把它穿上,并且问着:伟大的医生,你想干什么?
医生回答着:给你打一支预防针,预防高血压以及心绞痛,这样才能保证你不会晕倒在法庭上,免得丢人现眼,爵士。
他很刻薄地形容着自己:我在庄严、神圣的法庭里脱掉自己的裤子,难道还不够丢人?我身为贵族中的老爵士,就算是心脏病发作,死在法庭上,倒在律师席里,被盖上特区区旗,我也不会打那支愚蠢的预防针……
医生简单地拿出一支雪茄:这是给你的奖励。
他说话的语气立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愿意打针,尤其是预防针。
针筒刺入他体内的时候,他脸上毫无反应,就是牙齿咬得紧了点。
当医生把雪茄交给他的时候,他开心得像个孩子那样,爱丽丝此时在谴责着医生:不!你不能这样纵容他,很容易把他纵坏的。
医生把双手插在白色的衣袍的衣兜里,狡猾地解释着:当然,我是一名专业的医生,我怎么会给他真正的雪茄呢?那是一根假烟,只不过里面可以闻到雪茄的香味,对于他这种老烟瘾来说已经足够了,甚至可以激发他在法庭上雄辩滔滔的能力。
他拿出雪茄,放在眼前观察着,漫不经心地说着:你拿假雪茄来浑水摸鱼,我可以上诉法庭告你欺诈。
爱丽丝补充着:没有人会告医生欺诈,因为那等于谋杀。
乔治·威尔:法官大人,由此可见,该案件中,有一位被告是没有参与过谋杀行动中的……
苇菲爵士推开门,从走进来就开始反驳着:不好意思,我必须要反对你的说法。要么三个都参与了其中的行动;要么三个都没有参与其中的行动,绝对不可能单独指出其中一个人没有参与其中的行动,那样显得你的目的显而易见地暴露了。
法官倒是很安慰:辩护律师,苇菲爵士一出场就反驳了你的陈述,请你重复一次。
乔治·威尔:既然是这样,我干脆什么也不说了。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法官很满足地说着:苇菲爵士,你可以开始盘问证人。
苇菲爵士没有坐下去,选择站在原地,双手互相缠绕着:请问你是根据哪些表面证据怀疑我的当事人是嫌疑犯呢?
诺曼愣住了,法官很宽容地说着:老爵士身体不好,常常会迟到,他迟到就必然会遇到很多问题,例如你在法庭上的作供,你说了哪些话,他都不清楚,通常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就会要求你复述一次你之前所提过的事情。
苇菲爵士很不客气地说着:谢谢你,法官。不过你今天别想着提前结束审讯,我的问题可多了,很奇怪但又很重要。
诺曼:在山洞里找到人类的骸骨,在三名被告的身上发现了第四个人的行李,可是却没有第四个人的出现,探险抢救队搜寻了很久,根本就没有找到第四个人的踪影;最重要的是,在行李里发现了染满鲜血的凶器,上面也染有三名被告的指纹,所以我有很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们合谋杀害了死者。
苇菲爵士:凶器请问是什么东西呢?
诺曼:棒球棍。
苇菲爵士:这种棍子通常是用来打比赛的,对吗?
诺曼:理论上是这样。
苇菲爵士:实际上呢?
诺曼:实际上也是这样。你为什么非要纠结这些事情呢?
苇菲爵士:我只是想指出,棒球棍上面发现了三名被告的指纹并不能代表什么。这种参赛用到的东西,每个人都有机会接触。
诺曼:但是他的确遇害了,也消失了,这一点你不可否认吧?
苇菲爵士:没有找到,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只是处于还没有找到的状态呢?
诺曼:别闹了!死者的骸骨已经在锅里被找到……
法庭内传出暧昧的笑声,苇菲爵士觉得心脏很难受,他赶紧趁着所有人都沉浸在愉悦的氛围的时候,吃了药,还喝了一点白兰地。
苇菲爵士:那么……你是否有调查过三名被告与死者之间的关系呢?
诺曼:没有。
苇菲爵士:他们是大学时期的好朋友,曾经一起参加过多种课余活动,平时的相处也比较融洽,属于感情比较稳定的关系……
诺曼:这些与案件没有多大关系吧?
苇菲爵士故意背对着爱丽丝,又喝了一口白兰地,爱丽丝在旁听席上好奇地看着手表上的时间,很小声地说着:奇怪了,吃药的时间还没到,他就先喝了几口?他平时可没有那么主动。
苇菲爵士:首先我要问你,谋杀的定义是什么。
诺曼:一个人有预谋有目的有计划地永久性剥夺另外一个人的生命,而有人因此被剥夺生命,我们就称之为谋杀,当然,那是对法庭的定义。
苇菲爵士:谋杀一个人是不是要具备可疑的杀人动机?
诺曼:是。
苇菲爵士:谋杀一个人是不是要讲究周详的计划?
诺曼:是。
苇菲爵士:根据你对现场的勘察,像不像一场预谋已久的谋杀行动?
诺曼:他们的作案动机在于……
苇菲爵士:你只需要回答我,像还是不像?
诺曼:不像。
苇菲爵士:那就不属于一宗谋杀案了……
辛波丝卡弗:反对!法官大人。
苇菲爵士:法官大人,我暂时没有其他的问题。
约翰·温斯洛普:今天的审讯到此为止。
苇菲爵士坚决地说着:法官大人,我要求保释我的当事人外出,他虽然是嫌疑犯,但是他的行为动作完全没有问题,思维与逻辑更加没有混乱的状态,他是绝对正常的,况且他是一个勤奋好学的年轻人,我不认为将他囚困在拘留所是一个好的现象。
辛波丝卡弗:反对!法官大人,三名被告涉及的是合伙谋杀案,案情情节十分恶劣以及严重,如何让他保释外出,预期可能产生的风险将会是不可控的。
苇菲爵士:法官大人,每个人都有权利有义务选择自己的人身自由。
法官还在犹豫中,苇菲爵士刻意提醒他:还有,我的身体很糟糕,可能随时会心脏病发。
最终法官还是同意了。
纳什在被告栏里当然显得很开心,其余两名被告脸上的神色则显得有些暗淡,苇菲向其余两位律师投以嘲笑的目光,黑泽明反应迟钝,一时半会未能感觉到对方的得意洋洋。乔治·威尔假装不在乎,事实上,他脑海里已经在盘算着如何找个更好的借口担保自己的当事人。
离开法庭以后,纳什办理了被担保的手续之后,兴高采烈地停留在法院的门口,自由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苇菲爵士脸色看上去糟糕透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默默撑着拐杖,站在一旁。
纳什向他伸出手:谢谢你,爵士先生。谢谢你担保我出来,这样我才有更多的时间去做更加有意义的事情。
苇菲爵士好奇地问他:有没有想过,一旦罪名成立,你会有什么反应?
纳什犹豫着,慢悠悠地说着:我……我不会有罪,我不会认罪,我会完全信赖你。
苇菲爵士此时已经不能再挪动着身体:为什么这样说呢?
纳什理所当然地回答着:因为我是你的当事人,你要尽你的全力为我辩护。而我是毫无保留地信任你,相信你的工作能力。
苇菲爵士顿时沉默了,他手里的拐杖正在风中变得更加僵硬。
纳什坐计程车离开了,苇菲爵士的目光全程跟在计程车的后面,直到爱丽丝突然出现:怎么样?你是不是打算认真为他辩护了?
苇菲爵士答非所问:我觉得今天的天气很好,不过下午好像还会下雪。
爱丽丝也在眺望着远方:刚刚他对你说的那番话是不是觉得很耳熟?你多久没有听到类似的话语了?
苇菲爵士狠狠地说着:与你无关!长舌妇!
爱丽丝压根就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在心里:很可惜,多么文艺的一位青年,要是真的被判谋杀,那简直就是社会的一个损失。
苇菲爵士嘲讽她:你这句话在这里说就算了,你要是在公开场合这样说,我保证你成为全场的攻击对象。
“为什么?”她好奇地问着。
他咳嗽了几声:大概是因为他们不喜欢你对三名被告有任何的同情之心,你如果有,你就会被定义为不正常的那一群人。
她觉得不对劲:难道现在连实话都不能说了嘛?我们有言论自由的。
他咧开嘴,做了一个奇怪的表情:言论自由也得看是哪个时期。非常时期,你可就别想言论自由的事情了。
她反过来问:我们应该怎么办?
他往前走,准备拦截一辆计程车:这个问题就得好好研究,说不定还能得出更好更准确的的结论呢。
她的职业病又发作了:你不能到处乱跑!医生吩咐过,你得多休息。
他整理着衣领上的领带:很抱歉,我的身份是律师,而不是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