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早上，我准时八点赶到学校值班。

刚坐下没多久，张蕴进来了，说今天也轮到她值班。

同事们也陆续来了，我对张蕴说：“张奶奶，今天值班的教师就你一个女的，你不去打点水来烧么？”

张蕴笑呵呵地拿出一个纸袋子，里面装着一杯奶茶，对我说：“我又不喝水，在路上买过奶茶了，你们谁要喝水谁去打水。”

同事沈老师说：“张奶奶，我们去打水，你给五块钱跑腿费么？”

我听了暗暗发笑，想不到张奶奶果真拿出手机，对沈老师说：“你用微信设个五块钱的收款码，我付五块钱给你。不过今天值班一天，水都是你打！”

沈老师笑呵呵地，果真收了张奶奶五块钱红包，拿起水壶去打水了。

我惦记着二师兄的事，就走去三楼校长室，找袁校长请示。

不想校长室的门开着，袁校长却不在里面。

我思忖着，既然门开了，袁校长应该已经来学校了，可能去跑步了。于是下楼，到操场上去找袁校长。

刚走到操场边上，袁校长敞着羽绒服，红光满面地走了过来。

我迎上去分了支烟给袁校长，把钱兴国的事情说了一遍。

袁校长点燃香烟，边走边说：“食堂是你负责，这事你做主。质量要有保证，价格不能比其他供货商高。”

我听了一愣，袁校长真是狡猾，把皮球踢给我了！

我满怀心事地往回走，心想这事真不好办！二师兄没做过正当生意，他要给我们食堂送货，极有可能是跟别人拿货再转手卖给我们，那么价格肯定比之前的供货商高！

我走回值班室，同事林老师有些阴险，对我说：“庄主任脸色不大好看嘛，是不是晚上劳累了？”

张蕴一听，立刻插话说：“应该不是晚上累的，他老婆回娘家过年，被居家隔离了，还没回来呢。”

我瞪了张蕴一眼，不一会儿，林老师跟张蕴要了几张卫生纸，去上厕所了。

我对张蕴说：“张奶奶，你怎么什么话都跟别人说？我平时难得发朋友圈，我老婆不在家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你是听杨佳丽说的吧？”张蕴居然得意地笑了，说：“这有什么好保密的？你老婆的微信不但加了杨佳丽，还加了我为好友，她每发一条朋友圈我都看到呢，哼！”

一同值班的李老师对张蕴说：“张老师啊，这个林老师居心叵测，我们同事都没人敢和他来往，有他在场，你说话还是小心些。这人比较阴，还自负，报复心极强，一般的同事都不想和他多说什么。”

忽然袁校长走了进来，我们几个老师都站了起来，包括张蕴。

袁校长笑呵呵地让大家坐下，给男教师分了一圈烟，然后问：“你们刚才谈的林老师，是不是放假前闹离婚的那个？”

张蕴抢着说是的。

袁校长说：“他老婆陈老师是三中的教师，教音乐的，去年特地带了妇联的干部来找我，说林老师对她家暴，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不语，袁校长又问一遍。沈老师说：“校长，我们在座的几个，庄文资历最老，当年还跟林老师是朋友，你问他吧。”

袁校长看向我，我只好说：“说起来是八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刚进花花中学，林老师和陈老师正谈恋爱呢，还没结婚。我跟林老师交往过，两个人都爱喝酒，经常聚在一起。当时林老师家里条件不好，住的房子也小，而且林老师爱哗众取宠，说话前喜欢先耸肩、挤眼、干咳两声，引起别人的注意。陈老师当时爱上林老师，是夸他身材好，像个衣裳架子，有型。陈老师不顾家长的反对，倒贴嫁妆，嫁入林老师家。一开始还算好，两人感情不错，但是很快林老师就露出了狐狸尾巴--好色！”

张蕴插话说：“庄文，我认识你好久了，从未听你谈起过林老师？”

我说：“没事我谈人家的是非干嘛？这是袁校长问，加上去年林老师毒打陈老师闹离婚，我才如实相告。”

袁校长说：“你接着说，这事妇联出面找到我们学校，我不能不管。”

我说：“当时林老师跟我都年轻，他喜欢跟女同事油嘴滑舌，嘴上占点便宜。当时季老师也刚结婚没多久，疯疯癫癫，特别爱笑，两人就闹出绯闻了！”

张蕴又问：“就是那个跟王胖子出轨的季老师吧？”

我点点头，分了一圈烟，继续说：“季老师为人不错，情商高，但是智商和情商成反比。”

袁校长微微一笑，把香烟点上。

我说：“这事还是沈副校长手下的办事员陈小丽发现的。那时林老师爱买彩票，有一回中了奖，大概有几万块钱，却瞒着我们所有的同事，单独带着季老师去省城领奖！无巧不巧，陈小丽请假去省城办事，撞到了他俩在一起，回来就传得沸沸扬扬！陈小丽是个大喇叭，弄得全校都知道了，林老师的老婆陈老师也慢慢听到了风声，就责问林老师！让人想不到的是，林老师居然诬陷上了我，说是我经常约他吃饭喝酒，带上季老师，他跟季老师才熟悉的，闭口不谈一起去领奖的事！他只承认思想出轨，陈老师也没抓住他把柄，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后来林老师安逸了一段时间，故态复萌，去足浴房按摩脚的时候，跟一个足疗女勾搭上了！陈老师渐渐发现了，大闹一场，把家里桌子都掀了！但是林老师死不承认，说是跟王胖子一道去按摩脚的，没有出轨！陈老师找来我们学校，问王胖子究竟怎么回事？王胖子也是个好色之徒，替他遮掩，陈老师也无可奈何，跟林老师分居了，还住在唯一的婚房里，分房间睡。”

这时袁校长眼尖，看见外面林老师上厕所回来了，就朝我使个眼色，站起来往外走。

我跟随着袁校长走到操场上，袁校长分给我一支烟，说：“这里没人，你继续说吧，我要了解一下情况。”

我点点头，说道：“后来林老师的父母出面劝儿子，说媳妇没有犯错，你们和好吧？而林老师向往过上王胖子那样荒淫的生活，拒不接受父母的劝解。于是林老师的父母又转头去劝陈老师，让她主动去和林老师和好，一切看在儿子的份上。陈老师自己的父母也这么劝，于是陈老师忍气吞声，主动去向林老师示好。可是林老师不买账，竟然把自己房间里的电脑加了密码锁，不让陈老师用！后来陈老师试着用林老师的生日号码，解开了密码，正在上网，林老师喝得酒气熏天地回家了！他发现陈老师在用自己的电脑，勃然大怒，抓住陈老师的头发，就往墙上撞！陈老师自然还手，但是打不过林老师，被林老师打得头破血流，被120救护车抬进医院抢救！陈老师个性也强，受了如此奇耻大辱，出院了就到处去闹！而派出所以家庭纠纷为由，不肯立案，陈老师就找到妇联喊冤。”

袁校长听完，愤愤地说：“这个林老师也太过分了！结发夫妻，还生了个儿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和平分手，怎能打成这样？”

我说：“这是家务事，还真没法管。我虽然和林老师不大交往了，但还是帮他的。事情发生前，林老师和足疗女在外面租房子住，是我找前前任卞校长，请他找林老师谈话，让他回家住了。”

袁校长问：“你和林老师不来往，就因为他诬陷你拉皮条？”

我说：“好多事呢！我们学校停车棚，有一辆无主的摩托车，也不知道是谁停放的。过了一年多，都没人来拿，当时的办公室主任赵主任就说，再过一星期，还是没人认领，就当废品卖了，卖的钱给教师们吃早饭。谁也想不到，林老师竟然打起了摩托车的主意！他有一个表弟，因为盗窃坐过牢，林老师就偷偷地勾结他表弟，在我们学校下班后，带了两个人，一到停车棚就把摩托车前盖拆开，把线头搭上打火，准备开走了！”

袁校长问：“既然都下班了，怎么会被人发现的？”

我说：“那天无巧不巧，我请一个男同事程老师吃晚饭，他下班后要去上厕所，我就在厕所外面的停车棚等他。程老师上完厕所，发现林老师要偷摩托车，立刻打电话报警，让110把无主的摩托车拖走了！为这事，林老师暗地里还恨我，坏了他的好事！”

袁校长问：“我们学校有男教师姓程的吗？我印象当中好像没有？”

我笑道：“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会我们学校还叫花花中学，程老师是个数学老师。他这人有点无厘头，打麻将、买彩票，什么都玩！后来他痴迷上买彩票，觉得有规律可寻，每期彩票都必买！每次开奖完了，他把中奖号码记下来，跟之前的中奖号码比对，准备了好几个本子，用钢笔、圆珠笔、铅笔画什么‘星云图’、‘走势图’、‘趋势图’，也给我看过。其实他研究的就是概率！”

袁校长问：“真能中奖？”

我说：“小奖中过好多次，几千、上万的奖金！但是大奖根本中不到，真能研究出中五百万的号码，全国那么多数学家不会去研究？根本没有规律嘛！我劝过他几次，他悄悄地告诉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因为他为了每期买几千块钱的彩票，把房子都卖了！”

袁校长问：“他既然中过奖，怎么就不知道收手？”

我说：“他这个人爱面子，每次中奖，都很高调，同事们要他请客，一概不推辞！而他买了彩票没中奖，却没人贴他一分钱！买彩票的同时，他还打麻将，还没结婚，还泡妞！很快把卖房子的钱花光了，女朋友也分手了，为了弄钱，竟然把弟弟给杀了！”

袁校长吃惊地问：“真的假的？当时的花花中学真混......”

我说：“这事老职工都知道，千真万确！程老师有个弟弟，是退伍军人，在大城市做安保。程老师把自己的一套房子亏光了，就回去跟弟弟商量，要卖祖屋，弄钱翻本。弟弟自然不同意，这祖屋是家长分给他的。程老师一怒之下和弟弟打了起来，却打不过当过兵的弟弟，被揍了一顿！后来弟弟松开手，去洗头了，程老师居然怒发冲冠，拿起一把斧头，砍在弟弟的颈动脉上！”

袁校长喊道：“啊？亲兄弟也下得去手？”

我回答说：“当时程老师已经失去理智了！房子没了，女朋友分手了，外面还欠债，天天有人打电话催他还钱！他弟弟被砍倒在地，当时还有口气，但是程老师非但不送他去医院抢救，还拿一把菜刀，把弟弟割喉了......”

袁校长倒吸了一口凉气，分支烟给我，要我继续说。

我说：“程老师心理素质真是好！弟弟倒在血泊里，他非但不慌张，还在自家院子里挖个坑，把弟弟给埋了！后来母亲回来，发现了这事，哭得死去活来！因为程老师的父亲死的早，就留下程老师弟兄俩，母亲要是报案，老大把老二给杀了，老大也得枪毙！于是母亲没有报案，反而替程老师掩饰。程老师装作若无其事，还打电话给王胖子请假，说外出办事，其实已经盘算着外逃了！”

袁校长紧张地问：“后来怎么案发的？”

我说：“后来程老师的舅舅去他家里串门，发现了这件事，毫不犹豫地报了警！程老师被抓起来，母亲去法庭哭诉，求法官法外开恩。法官也派人来我们学校调查，程老师平时为人还不错，笑嘻嘻地，大家都替他说好话，结果判了个无期......”

袁校长说：“你们学校之前真是复杂！我听说有个女教师叫胡小丽的，非法集资卷款跑路，至今下落不明。还有你们卞校长，是本市有名的淫棍，其他领导层干部，强奸未遂的、通奸的、涉黑放高利贷的，比比皆是，简直就是个犯罪分子教育警示基地......”

我笑道：“校长你比方得很恰当！但是也有好人，善恶相生嘛。比如我，在程老师出事后，我在大街上遇到他母亲几次，每次都给些钱她。他母亲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有些神志失常，经常到处乱走，忘记了家住哪里。程老师的母亲还不肯收我的钱，我硬塞给她，说等你儿子放出来了，跟他算账。程大妈看见我就哭！”

袁校长颔首道：“我也听说了，你信佛，敢为普通职工争取福利。不过我不做坏事，也不信佛。”

我笑道：“佛经上有记载的，像您这种人，虽然不信佛，但是行的是菩萨道！之前的几任校长，都是自顾自的，把职工工资压得死低，自己中饱私囊，几曾替职工谋过福利？而您上任以来，做的都是实事！本来工资都定下来了，您又去局里争取，为每个人普涨二百！以前学校从来没发过生日福利，您是每年每人发一张蛋糕卡，虽然就一百二十块钱的事，但是职工心理暖洋洋地！还有去年发降温费，夏剥皮的意思是只发一线的教职工，而您为大家争取，人人都有份！我们食堂劳务派遣的厨师和服务员，夏剥皮也想不发，也是您为大家争取到了！所作所为，都是为职工着想的，大家怎能不拥护您？”

袁校长深沉地笑笑，没有回话。

我又说：“我是越来越信佛了，每回食堂用到鱼虾，杀生重，我都在电脑上播放《大悲咒》、《往生咒》替它们超度。我是工作需要，不是贪图口腹之欲，逼不得已间接杀生，应该也没有罪过。还有件神奇的事，在中层干部竞聘上岗前，我曾经梦到，有护法神对我说，我的职位是主持工作的副主任！而当时，我竞聘的是教导处副主任，还没有主持工作这一说！后来夏剥皮对我不公，我到局里上访，夏剥皮迫于压力，才把正主任改成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但是职位给了赵锐洪！后来您出面协调，筹办食堂，我才做了主持工作的食堂副主任，您说神奇不神奇？”

袁校长笑笑，说：“我虽然不信佛，但是不做坏事，能帮人就帮人一把。我每年过生日，也买水产品放生，只是不经常放。钱兴国的事，你看着办，能帮就帮一把！”说完袁校长走了。

我走回值班室，张蕴问我：“你跟校长出去半天，都谈了些什么？”

我当着林老师在场，不好实说，就说：“二师兄因为抗疫不认真，丢了工作，找袁校长，想给我们食堂送货呢。”

林老师立刻眼睛一亮，说：“我有路子啊，找我送货行不？大米调料我都能弄到，其他还需要什么，你跟我说，我可以找人做！”

我想了想说：“林老师，要给我们食堂送货，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要有实体店，我还要去看看，玩空手套白狼行不通。二是，相同品牌，相同质量，你有价格优势，我肯定找你进货。”

林老师白了我一眼，走出去散步了......

我随即打电话给二师兄，二师兄兴奋地问：“庄主任，我的事情有着落了？”

我说：“你也知道，我们食堂成本定得很低。而你没做过这一行，要给我们食堂送货，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要有实体店，我还要去看看，玩空手套白狼行不通。二是，相同品牌，相同质量，你有价格优势，我肯定找你进货。”

钱兴国不悦地说：“那我找袁校长算是白找了？”

我回答说：“袁校长也是这个意思，你不能找别人买货，再抬高价格送给我们食堂，那样的话，报账报不了，因为肯定超标了。”

钱兴国说：“那我先做大米行不？我租个门面，让我老婆开店。”

我说：“你最好先摸一下行情，大米的利润不高，还压本钱，一袋子赚不了几块钱，你算算租门面房划算不划算？”

钱兴国想了想，又说：“那我小舅子卖日用品呢，我找他进货！打包饭盒、菜盒、塑料袋、一次性筷子、牙签餐巾纸什么的，他店里都有。”

我说：“你还是先问问价格吧！打包盒子用量还可以，但是一只大约只能赚个一二分钱，你这个放水赚大钱的人，怕是看不上眼......”

钱兴国突然怒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白交了你这个朋友？妈的！”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我一脸的尴尬，这时张蕴说：“我们几个值班的老师，要回家吃午饭了，你留守？”

我说：“好吧，我被二师兄气都气饱了，就吃点方便面吧。你们回去吃完了可以午休一会，这里有我值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