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青山走进连部的时候,吴连成板着脸坐在那儿,桌子上摆了一枝钢笔和一个记录本,身边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卫兵。赵明训则铁青着脸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屋子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和青山啪地打了个立正,向吴连成与赵明训分别行了军礼。
两个人还了礼,吴连成指了指对面的长条凳:“坐吧!”拿起钢笔,准备记录。
“姓名?”
“和青山。”
“年龄?”
“二十五岁。”
“籍贯?”
“青州。”
“何时参的军?”
“民国二十三年。”
……
吴连成往椅背上靠了靠,手里把玩着钢笔,沉默了片刻后,冷不丁问了句:“你说你曾经被鬼子俘虏,是因为有人出卖,到底是啥人?”
和青山正色道:“是县大队队长陈友道。”
“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但是当时只有他知道我的去向。”
“这个……没有证据的事儿就不要乱说,说说你被俘以后的事儿吧。你没有变节投敌?”
“没有!”
“什么人可以给你证明?”
听到这里,和青山再也忍无可忍。他霍地站起来,把旁边的卫兵吓了一跳,一起冲着他举起了枪。
和青山面无表情地向吴连成伸出右手,展示自己的断指。左手慢慢解开破旧的军装,冲着满身的伤痕说道:“长官,我不知道你为啥要怀疑我?但是属下想让您看看,鬼子为了折磨我,砍去我的两根右手指。属下身上这些伤疤,足以证明我没有叛国投敌!我无愧于天地良心,更无愧于军人两个字!”
看到那一道道伤疤,吴连成顿时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年轻人身上,竟然经过了如此的痛苦。
他沉吟了片刻后,挥挥手示意和青山退出去,又把目光转向赵明训:“今儿个先到这儿吧,明天继续。”
“长官!”赵明训上前一步,“属下觉得当务之急,是全力应对随时来扫荡的日军,而不是……”
“好了!”吴连成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正是为了应对敌人,所以我们必须保持队伍的纯洁性。”说完头也不回,领着卫兵走了出去。
赵明训憋了一肚子火,大敌当前,不积极备战,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所谓“清查”,什么玩意儿?他狠狠一拳头砸在桌子上,震得搪瓷缸跳起老高。
晚饭过后,几个排长不约而同找到了赵明训,吴敬之也来了。
中秋的夜风已经很凉,大家在赵明训屋子里点起一堆火,一边围着烤火一边发着牢骚。
“长官,这叫啥事儿?咋还查起自个儿人来了?”黄修明开口问道。
“是啊,凭啥怀疑咱们是共产党?照俺说,共产党那可是真跟鬼子干,比那些整天瞎嚷嚷不干人事的官老爷强多了!”不等赵明训开口,郭成道接着黄修明的话说道。
李春生又接着说道:“长官,您得表个态,可不能由着姓吴的这么闹腾下去!万一鬼子真来了,咱这仗还打不打?”
赵明训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和青山身上。见他只顾闷头烤火,一句话也不说,便问道:“青山,今天吴副团长审查了你,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和青山叹了口气,把手中的一根小木棒扔到火里,说了句:“我就是觉得这兵当得憋屈!”
是啊,这兵当得憋屈!这一句话说出了大家的心事。从县城到太平岭,再到清风寨,一百多个兄弟豁出性命跟鬼子干,打得只剩下这区区数人。现如今又无缘无故遭受审,怎么让人不憋屈?
赵明训也叹了口气,他明白这些兄弟的心情,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不要说兄弟们憋屈,就连他这个连长,也是一肚子火没处撒。
他把目光又投向吴敬之,询问道:“吴先生,你觉得这事儿该如何应付?”
吴敬之看了看屋子里的几个人,说道:“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清查共产党绝对不是吴连成一个人的主意,他没那么大胆子。但是他借清查之名挟私报复,却是真的。”
黄修明忍不住插嘴问道:“吴先生啥意思啊?你干脆明说了,别云里雾里的,把俺都弄糊涂了。”
吴敬之接着说道:“据我了解,国民党内部一直有那么一撮人,极力排挤打击共产党。在当前的抗战形势下,共产党日益壮大,真好戳到了这些人的痛处。吴连成此番来清风寨,名义上是受了上峰的命令,实际上是为了铲除异己。”
赵明训“哦”了一声,点点头,追问了一句:“具体是谁?”
吴敬之目光看向和青山,语气平静地说道:“和青山!”
“啊?为啥?”几个人同时惊讶起来。
“这个还是让青山兄弟自个儿说说吧!”吴敬之示意和青山把事情原委说出来。
和青山静了静心,解释道:“我也是听六子说的!吴连成一直想得到传说中的珍宝状元卷,便找到了六子。但是六子不同意,吴连成便走了杀心,活埋了他。而我,目睹了整个过程,一直是吴连成的心病。”
听到这里,众人恍然大悟,感情是这么档子事儿!
赵明训听到“状元卷”三个字,心里面却格登一下,怎么又是状元卷?!
吴敬之接着补充道:“借清查之名除掉青山兄弟是真,清查共产党也是真!我们不得不防。”
“怕啥?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郭成道说道。
“没那么简单!”沉默了半宿的赵明训终于开口,“咱们不是新四师的老班底,上头对我们并不放心。清查共产党不怕,怕的是针对我们清风寨。”
黄修明霍地站起来,嚷道:“姥姥的,凭啥?干脆反了他娘的,到哪儿不是打鬼子,非得受这份气?”
这话把大家说得心惊肉跳,这种言论若是被人听了去,那还了得?
“闭嘴!”赵明训赶紧制止了他,并示意李春生出门看看是否有人偷听。
李春生在外面转了一圈,确定附近并没有人偷听,这才重新回到屋里。为防万一,他搬了把凳子,坐到门口。
赵明训这才对吴敬之说道:“吴先生,你继续说下去。”
吴敬之拔了拔渐渐熄灭的火堆,接着说道:“我估摸,鬼子这几天就会有行动,咱们还是把精力放在备战上。至于清查的事儿,我看还是让赵长官出面应付,他爱查谁查谁,我们该干嘛干嘛!”
“对!吴先生的话有道理,我看我们应该商量一下,该如何应对鬼子的扫荡。”赵明训接过话茬说道,“来,都到桌子这边来。”
大家站起身,又围坐在桌子旁,听赵明训分析敌情。
赵明训拿起几个搪瓷缸摆在桌子上,用手比划着说道:“这是县城,这是仰天山,这里是王坟据点,而我们在这儿,清风寨。我估计,日军如果是大动作,肯定是冲仰天山去的。从地理位置来看,我们夹在县城和王坟据点的中间,日军如果进攻仰天山,势必从清风寨路过。”
他扫了扫众人,接着说道:“我们虽然条件有限,但现在所处的位置得天独厚。一旦双方开战,我们就能寻找战机,从日军屁股后面狠狠踹他一脚。”
几个排长眼睛紧盯桌子上的搪瓷缸,聚精会神地听着。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日军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这对我们来说是极好的机会。我的意思是,如果日军经过,放他们过去。他的辎重肯定在大部队后面,我们就能集中所有兵力,打他的辎重部队。”
和青山举着马灯,趴在桌子上看了半天,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可是咱们就那么几条枪,怎么打?”
“你说得对,所以我们不能硬拼!”赵明训对和青山提出的问题很是赞同,“我们这两天不是打造了几十把大刀么?各排挑选一部分精干力量,组成一支敢死队。一旦战机出现,我们便冲上去与日军展开近战。”
“这个办法好!用大刀砍他狗日的!”黄修明兴奋地一捶桌子。
正在这时,坐在门口的李春生忽然站起来,冲外面啪地打了个敬礼,大声说道:“长官好!”
这是在提醒大家,外面有人过来了。众人立刻会意,来的人是吴连成。
果然,随着话音,吴连成走了进来。他在屋里扫视了一圈,不阴不阳地说道:“赵连长,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干嘛呢?”
赵明训立正挺身,冲吴连成行了军礼,答道:“报告吴副团长,我们正在制定应对鬼子进攻的作战计划!”
“作战计划?胡闹!你怎么知道鬼子会进攻?难不成你们有内线?”吴连成满脸不悦。
赵明训似乎早就预料到吴连成的反应,不卑不亢地解释道:“报告长官,我们没有内线,我们是根据跟鬼子长期交手的经验判断出来的!属下认为,应该把这一情况及时上报团部!”
“上报团部?”吴连成冷笑一声,“万一你的判断错了呢?虚报军情,谁来承担这个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