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专案组的统一安排,边城公安局“收网行动”正式拉开帷幕。全局12个专项调查组根据近两个月来的调查结果,对参与三起杀人案的所有犯罪嫌疑人发起总攻。白天车水马龙,晚上灯光璀璨,一派繁荣和谐的边城,实则暗潮涌动,一场没有硝烟、没有枪炮声的战斗正在悄然打响。
一
“厄河石神”的衰落
(一)
厄河市公安局重案大队地下室候审室里,已经70岁的杨凯坐在房子里唯一的一张凳子上,一双眼睛呆呆的望着墙角处一只飞来飞去的苍蝇出神。他脸色阴沉,腮帮上的肉不由自主的抖动着,那双被玉石浸润了多年的手不停地抖着。
早晨起床后,草草的吃了几口老婆张花花做的早餐,杨凯并没有按照以往的习惯出门散步,而是倒背着双手,在别墅的院子里来回走着。院子里各色各样的花草争奇斗艳,几棵被他和老婆照料的非常好的果树绿叶苒苒,硕果累累,几只叫不上名字来的鸟儿跳跃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但眼前的一切都好像与杨凯无关,就连平时他最喜欢听的鸟叫声此时却让他感到万分的心烦。他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冲着几只鸟儿扔了过去,直到看着鸟儿们慌张的飞走,他才转身坐到果树下一个长条椅上默默的叹气起来。
已经有十天了,一辈子来往自由、想干什么都随心所欲的杨凯却感到了万分的不自在。经历过太多大事情、见过太多大场面,在任何事情面前都可以泰然处之的他却突然心神不定起来,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让他心神不宁,甚至有一种随时都会崩溃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也许是他这大半辈子以来所遭遇的最凶险的时刻,一不小心,自己一生打拼下来的家业随时就可以华为泡影,自己的一世英名也将变成骂名,成为整个厄河市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年近70的他就会身陷囹圄,在四面高墙的监狱中度过自己随时都可以化为灰烬的生命。
想到这里,他挥起拳头狠狠的砸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仰头望着天空深深的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轻轻地把大门打开一条缝隙往外看了看,看着已经坐在门口长椅上好几天、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家大门的两个年轻人,他赶紧关上门,然后一溜小跑回到院子里的椅子上,用手捂着胸口,脸上挂满了不安和慌张。
他知道,门口坐着的那两个人是公安局的便衣警察,已经在这里盯了他好几天了。现在,无论他走到哪里,这两个年轻人就会像影子一样跟着他,寸步不离,他的一行一动一定会让他们丝毫不落的“录”下来并迅速的传到他们的领导那里。
从小花园的长条椅上挪到别墅门前的藤椅上,杨凯的心里越发急躁起来。他知道,现在面临的局势越来越凶险,公安机关一定是掌握了他的确凿证据,已经将他定为公安机关严密监视的对象,实实在在的犯罪嫌疑人,虽然他们现在还没有对自己有所动作,是时机不成熟或者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的到来。一旦这个机会来了,他杨凯马上就会被绳之以法,公安局、看守所甚至想起来都会让他心里发颤的监狱都将会成为他的“住所”!
“现在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焦躁的用手拍拍额头,平时并不抽烟的杨凯从藤椅前面的玻璃钢茶几上拿起为来访的客人专门准备的中华牌香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火,一边吸烟一边皱着眉头想着心思。
这时,妻子张花花一只手端着茶壶,一只手拿着两个茶杯走了过来。轻轻的把茶壶和茶杯放在茶几上,张花花偷偷的瞄了一眼眉头紧蹙、一脸愁容的丈夫,拿起茶壶小心翼翼的帮杨凯到上茶,然后轻轻的坐在另外一把藤椅上。
“老杨,如果不想出去就回房子吧,外面天气凉,别不小心感冒了。”见杨凯看也不看自己,张花花低声下气的小声说道。
皱着眉头看看张花花,杨凯没有说话,也没有喝茶,而是气哼哼的对着张花花哼了一声,然后扭过头去,再也不想理她。
跟了杨凯这么多年,张花花对于这个脾气倔强的老头有着很深的了解。他外表冰冷,但内心火热,虽然有着北方男人不可侵犯的大男子主义,在外人面前对他喝五吆六,有时候甚至不给她留一点面子,但私下里对她这个目不识丁的老婆子却非常的爱。从放羊娃到名震厄河的奇玉石大收藏家,杨凯对自己不离不弃,没有任何绯闻,让她自始至终有一种不可替代的安全感,用北方男子特有的形式爱着她。而现在之所以这样对待她,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而这个错误正是让他现在痛苦不堪、愁眉不展的根本原因。虽然杨凯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自己目前的处境,也没有因此过多的埋怨过她,但从他的表现和门口那两个始终不离开他们家半步的两名便衣警察便可知晓。
所以,面对杨凯的恼怒和气愤,张花花心里格外的惭愧,于是便低着头,一边用一双无着落的手摆弄着衣角,一边悄声说道:“老头子,对不起,都是我的一时疏忽给你惹了麻烦,让你为难了。如果你觉得不解气,就用你原来放羊的鞭子狠狠的抽我几下吧,那样你心里会好受一些。”
说到这里,张花花禁不住掉下了眼泪,不停地抬起衣袖擦脸上的泪水。
扭头看看张花花,杨凯叹了一口气,随手从纸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扔到他的面前,然后说道:“老婆子,我知道你没有文化,没有见过大世面,看待问题或者处理事情的时候想法有些简单。但是,我是不是不止一次的跟你说过,在我没有允许和陪伴的情况下,任何人不准到咱们的二楼?可是,你对我的话就当放屁一样对待,竟然带着第一次见面、从来没有打过任何交道的汪梅上了二楼,并且私自离开,让她随便翻我的东西,从而发现了那方我请人仿制的厄河名石‘钢铁战士’。你知道那个东西对我来讲有多么重要吗?你知道让汪梅抓住了我的把柄后的结果是什么吗?如果不是这个婆娘,我能有今天的这样的局面吗?你知道你一时的疏忽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说完这番话,杨凯有些生气的抬手拍了几下桌子,并气哼哼的拿起茶盅将滚烫的茶水倒进了嘴里。
“当时你和郝先生在聊石头,那个高兴劲好像你们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一样,人家汪女士坐在一旁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郝先生是你的好朋友,他的女人不也是尊贵的客人吗?所以,当她提出来要参观一下咱们的石头的时候我便答应了。谁知道,上了二楼之后,借着我给她倒茶的机会却无意中发现了你的秘密,这才......”
“朋友?尊贵的客人?你想什么呢?一个别有用心插足别人家庭、心甘情愿的充当一个比她爸爸年轻不了几岁的老头子当情妇,他会是好人吗?这样的人你怎么能把他带到我的禁地去?”不等张花花把话说完,杨凯便粗暴的打断她的话,然后瞪着眼睛吼叫起来。
看着杨凯凶巴巴的样子,张花花赶紧冲着他摆摆手,并用手指了指门外,然后悄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她是那样的人啊,如果知道了,我会......”
看着张花花的暗示,杨凯赶紧压低了嗓门,然后冲着她摆摆手:“好了,好了,你就不要解释了,赶紧进屋忙你的事情去,让我自己在这里静静的待一会儿!”
抬头看看杨凯,张花花悄悄的点点头,端起茶壶给杨凯的茶盅里添上水,然后悄悄的站起身来走进了房子。
扭头看看张花花的背影,杨凯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心里暗暗的想:其实,这件事情还真的不能完全怪罪这个憨老婆子,要怪就怪汪梅这个女人太险恶,也怪自己太过看重钱财,最后才掉进她早就设计好的圈套里。
想到这里,杨凯闭着眼睛把身子倚靠在藤椅上,与汪梅“交战”的一幕又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以120万元的价钱买了王海的‘钢铁战士’之后,郝建成并没有把石头带走。为了安全起见,他把石头放在了杨凯的家里,说是等走的时候再拿走。第二天,郝建成应厄河市观赏石协会会长之约去协会参观做客,作为关系密切的朋友,郝建成当然希望杨凯和他一起去。但郝建成不知道,杨凯与这位会长“不对付”,两个人平时连话都不说一句,到时候见了面岂不尴尬?所以,杨凯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推掉了郝建成的盛情邀请,而是让“徒弟”张鲁陪着郝建成去了市观赏石协会。
郝建成走后,杨凯从他的保险柜里拿出那方‘钢铁战士’看了又看,脸上虽然挂着微笑,心里却是酸不溜丢的不是个滋味。自己捡了这么多年的石头,头上还挂着“厄河市奇石界领军人物”、“奇玉石收藏家”的头衔,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厄河石精品中的精品竟然让第一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捡石头的“生瓜蛋子”王海捡到了,而且卖出了厄河石有史以来最高的价钱,这怎么不让他羡慕嫉妒恨?说实话,当王海当时把这方石头交给他看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大吃一惊,本想当时就花钱把这方石头买下来,但怕担一个夺人所爱的坏名声才没有开口。现在想起来都还后悔不已:名声是个什么东西?如果当初出点小钱要买王海这方石头,王海绝对不会像拒绝当时一起捡石头的工商局局长那样拒绝自己。如果是这样,今天的百万富翁不就是自己了吗?哪还有他王海的份儿?
但一想到自己之前自己所做的一切,杨凯突然开心的笑了笑。他心里知道,如果自己的计划能以顺利实施.....哼哼!
想到这里,他把“钢铁战士”重新放回到保险柜里,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一个宝笼前面蹲下身子,刚想打开柜子的门,妻子张花花突然带着汪梅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吓了一跳,赶紧停下手站起身来。
“杨先生,在干嘛呢?欣赏自己的宝贝啊?”站在杨凯面前,汪梅微笑着问道。
“是啊,是啊,汪小姐知道,玩石头的人就这么没出息,只要有点时间就摆弄石头,好像除了这件事没有别的事情做一样。”冲着张花花瞪瞪眼睛,转而又笑着看看汪梅,杨凯接着说道:“汪小姐,今天厄河市观赏协会宴请郝先生,您怎么没有一起去啊?”
看看杨凯,汪梅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对于官场上那些虚头巴脑的场面我不喜欢,所以,我很少跟着他参加这些活动。我个人觉得,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到您这里学一些厄河石方面的知识,增长些见识来的实际一些,但就是不知道杨先生愿不愿意赐教与我?”
“哎,汪小姐说的哪里话?我和郝先生是至交,您更是如此。不过我文化水平低,理论知识更是不懂得多少,在您汪小姐面前哪敢说赐教这样的话?互相学习,互相学习!”汪梅的话刚一落地,杨凯一边说话一边不好意思的摆摆手,最后冲着汪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带着汪梅走下二楼,坐在一楼大厅的茶台前,一边喝茶一边兴致勃勃的聊着石头和石界的一些话题。
等到把一壶茶喝的没有了颜色,借着杨凯换茶的机会,汪梅笑着说道:“杨先生,通过您的牵线搭桥,昨天王海先生和我们家郝先生达成协议,以120万元的价钱成交了厄河奇石精品‘钢铁战士’。郝先生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宝贝,王海先生得到了他想要的金钱,这宗交易简直可以用两全其美来形容。您说呢?”
把刚换好茶叶的茶壶放在茶台上,拿起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毛巾擦擦手,杨凯坐到椅子上,然后一脸微笑的看着汪梅说道:“厄河奇石中出了‘钢铁战士’这样的精品是我们厄河人的骄傲,更是我们这些喜欢厄河奇石人的骄傲。现在以目前厄河石中最高的单方奇石成交价卖给了郝先生,用您的话说就是两全其美。同时让我倍感欣慰的是,郝先生和您都是真正的奇玉石收藏家,而不是那些以利益为主的石商、石界‘倒爷’,把‘钢铁战士’交到您们的手上,我放心。这也是我为什么力劝王海把石头卖给郝先生的原因。”
说到这里,杨凯停下话题端起茶壶,给汪梅的茶盅里填满了水。
“嗯,好茶叶,谢谢您杨先生!”端起茶盅闻了闻,汪梅一边冲着杨凯道谢一边接着说道:“据我所知,杨先生您捡石、藏石已经几十年了,在整个厄河市赏石界,是名副其实的大咖。但是,一方厄河石精品‘钢铁战士’竟然错过了您的眼睛,让刚刚加入石界没有多长时间的王海先生拔得头筹,对此,您心里有何感想?”
抬头看看汪梅,杨凯的心里有些不舒服并暗暗的想到:一个看似温文尔雅、富有大家闺秀气质的女人,为什么专门捡着别人不喜欢的话说,故意捅别人的痛处?
但毕竟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杨凯虽然心里不高兴,但脸上依然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他端起茶盅抿了口茶,然后笑着说道:“汪小姐在赏石界颇有名望,不会没有听过玩石头的人经常说的‘石缘’这句话吧?人和奇石之间就像人与人之间一样,能够成为朋友、男女之间能够成为夫妻靠的是缘分,而一方精美的奇石能够落入谁的手里靠的也是缘分,这就叫石缘。比如说捡石头,有些多年收藏奇石且经验丰富、在捡石头时不怕辛苦的人,往往会劳累一天毫无收获。而那些把捡石头当做玩乐、对奇玉石没有任何经验和基础的人,往往会在不经意间捡到一方人们梦寐以求的、罕见的奇玉石精品,比如王海先生和他捡到的‘钢铁战士’。所以说,‘石缘’这种说法虽然有些迷信,但生活中确实存在。再往迷信里说,这是上天的安排,人是很难改变的。”
说到这里,杨凯再次停下话题端起茶盅喝了口茶,然后看着汪梅接着说道:“对于这方‘钢铁战士’能被王海捡到,说句实在话,我的高兴大于失落。第一,我和王海是忘年交,虽然他刚刚进入奇石收藏这个行业不久,是个名副其实的‘生瓜蛋子’,但我佩服他的为人,所以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很好。对于他刚入石界就有了这么大的收获,我真的替他高兴;第二,‘钢铁战士’是厄河石中难得一见的精品,它的面世,必将让刚刚在全国赏石领域有些名气的厄河石名声大振。因此,无论是谁捡到它,都是对厄河石的贡献,作为玩石头的厄河人,只有深深的感谢。”
说完这番话,杨凯冲着汪梅笑了笑:“汪小姐,这就是我的感想。”
看看杨凯,汪梅笑着点点头,然后拿起放在面前的手机,打开一张照片冲着杨凯晃了晃:“杨先生的胸襟和远见确实值得晚辈学习,但事实并不像您所说的那样吧?我这里有一张照片,您看一看是不是很熟悉?”
皱着眉头看看汪梅,杨凯一脸不解的接过她的手机,用眼睛瞄了一眼手机上的照片,突然针扎了屁股似的噌的一声站起身来,瞪着一双惊愕的眼睛看着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