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定神，摸摸腰间的烟袋锅子还在。习惯性掏出烟袋锅子叼在嘴里，这才发现荷包里的烟丝和火柴都已经被血水浸湿。

坑沿上的狼早不知道去向，坑底弥漫着死亡与恐怖气息。

从尸体堆里找到步枪，又在血水里摸索了半天，终于又在淤泥里找到了王八盒子。

把王八盒子在身上胡乱擦了擦，插进牛皮套，将枪套上的扣子扣紧。六子坐在坑底的一侧，拄着步枪看了遍横七竖八的尸体。虽然死人见得不少，但是这么残忍的场面着实震撼了他。

到底是咋回事？啥人干的？有啥深仇大恨，非要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

六子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他抬头环顾着这个大坑，大坑约深四五米，坑劈陡峭，唯一能攀上坑沿的途径就是垂到坑底的树根和草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自个儿要先离开这个鬼地方。遗憾的是，离开县城时太匆忙，没来得及带上飞虎爪。否则的话，这个深变的坑根本不算什么。

将刺刀摘下来叼在嘴，步枪背在身后，六子找了根较粗的树根开始往上攀爬。这种活儿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借助刺刀六子很快就爬到离坑沿一米多的位置。

就当他将手伸向藤蔓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走到坑边停下，六子心里一阵窃喜，心想可算来人了，这下有救了。刚打算开口呼救，“嗖”的一下，头顶飞过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六子一惊，扭头看时只见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重重地抛到坑底。他张大了口，硬生生将那个“救”字咽了回去。

这是咋回事？咋又扔下一具尸体？

“万人坑！”这三个字迅速在六子脑海闪现。以前勘探墓穴的时候，也曾遇到过类似万人坑的情况，但通常都是些殉葬的牲畜或古代战争遗留下的。因年代久远尸首早已腐烂风化，只剩下一些枯骨，看起来并不可怕。

今天眼前的这一幕却是些刚死去不久的尸体，发出阵阵恶臭，苍蝇蚊子在上面不停地盘旋。有些面目狰狞的尸体上爬满了蛆虫，看得六子心惊肉跳。

姥姥的！俗话说“踹寡妇门、挖绝户坟”，老子就够缺德的了，哪个王八蛋比老子还他姥姥的不是人？

因为不晓得上面的人是啥来路，六子也不敢作声。身体像壁虎一样贴在坑壁上，侧着耳朵听上面的动静。

不多时，上面传来几个人叽里哇啦的说话声。声音很轻，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六子瞬间便明白了：是日本人！

操！原来坑里的这些人都是小鬼子祸害的！

这荒山野岭的，咋会有鬼子？还杀了这么多人？

幸亏刚才没喊！这要时让小鬼子发现脚底下还有活人，呯呯一排枪，今儿个非撂在这里不可。

说话声越来越轻，又呆了半袋烟的工夫，估摸着鬼子走远了，六子这才憋着一股气，费力地爬上坑沿。因长时间攀援在坑壁上，四肢又酸又麻。

六子一下子瘫坐在坑边的草地上，“哇”的一下呕吐起来。这一宿原本就没吃过啥正经东西，昨天抢了人家娘俩的饭，此刻早就消化得一干二净。胃里面那些没消化完的野果被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直到再也没有什么可吐的东西。

到了最后，吐出来的全是酸酸的胃液。

六子大口大口喘了起来，觉得自个儿的牙几乎全被胃液酸倒了。恢复了体力，六子连滚带爬跌跌撞撞逃离了这个可怕的万人坑。

远处又传来一声长长的狼嚎。

长满野草的山路上，很清晰地印着两道板车经过的痕迹。六子的神经几乎崩溃，疯一般地狂奔着。树枝将衣服划出一条条口子，皮肤红一道紫一道。

六子此时根本顾不上疼痛，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离开这鬼地方！越快越好！

也不知跑了多远，六子这才停下脚步。他一手扶着树一手拄着膝盖大口喘息着，抬头看向四周想辨别一下方位。

这一看不要紧，又将他吓了一跳。

只见树林外不远的地方，一座偌大的建筑横在眼前挡住了去路。灰白相间的石墙如一条巨蟒，蜿蜒盘旋在山脚，墙上架着同样蜿蜒开来的电网。围墙的四角，高耸的炮楼上飘扬着醒目的旭日旗，不时露出身装屎黄色军服的日兵。正面，厚重的两扇铁门涂着油亮的黑漆，用沙包砌成的工事里面，一挺重机枪恶狠狠贮立着，另有五六个手端三八大盖的鬼子站在门前警戒。

整个建筑占地足有三四里路。

两个手拉平板车的老百姓，正低头向石墙后面的角门走去。在他们身后，两名端着刺刀的日军，不时小声地用日语交谈着什么，正是刚才负责监督抛尸体的那两名日军。

六子顿时懵了！这儿咋冒出这么个鬼子据点？

他趴在草丛中大气也不敢出，唯恐被炮楼上的日军发现。

当汉奸的那些日子里，鬼子的据点炮楼也去过不少。像这么大规模且戒备如此森严的据点，六子还是头一次见。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照常理来说，日本人修修炮楼和据点，无非就是为了控制周边的百姓、防止抗日武装袭扰。可这个鬼地方连个村庄都没有，为何将据点修在这儿？还有，其他的据点虽然也有枪杀中国人的事发生，但是杀这么多中国人闻所未闻。

而且万人坑的那些尸体一看就是些老百姓，干嘛对老百姓下此毒手？看情景，这个据点里的鬼子倒像是在有目的地杀人。

六子越想越觉得瘆得慌，据点里面肯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正当他寻思如何开溜的时候，忽然远处山道上开来一辆插着日军军旗的卡车，直奔据点而来。弯曲的山道显然刚修建不久，卡车经过之处扬起一阵尘土，将两侧成群的鸟儿惊飞。

卡车在据点铁门前嘎的一声刹住，负责警戒的日军曹长立刻迎上去。驾驶室的副门打开，跳下一个身着便装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向曹长递上自己的证件。

六子觉得这个身影好生眼熟，肯定是自个儿见过的人！

检查完证件，曹长礼貌地敬了个礼，然后一挥手，沉重的铁门咯吱咯吱缓慢打开。中年转身上车的一瞬间，六子看清了那人的脸，是熊谷浩二手下最得力的特务赵吉安！

更让六子惊讶的是，卡车驶入铁门车厢尾的帘布掀起的刹那，他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刘旭东！

刘旭东反剪着双手，一脸懊丧。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人，同样被五花大绑。

六子背靠大树一脑门官司，刘旭东被押到这儿来了？难道这家伙得罪了日本人。真是奇哉怪也！六子哪里知道，刘旭东之所以有如此境遇，正是自己造成的。

韩锋率人逃出县城，六子也不见了踪影，熊谷浩二将一肚子悉数发到刘旭东身上。不光将他痛打了一顿，还将他与关押的几个战俘一同送到这个荒山里的据点。

刘旭东虽然不知道鬼子要把自己送到什么地方，但他心里清楚，等待自己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下场。

路上他几次想逃，都因押送的日军看管太严没有成功。想想真憋屈，自己一心一意给日本人卖命，到头来像条狗一样给处理了。

六子躲在树林里，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又不敢贸然靠近。看看日头已高，便悄悄地折向树林深处。

管他呢！反正自个儿如今既不是国军也不是汉奸，爱咋咋地！自个儿先保命要紧。

为了防止被发现，六子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手拎步枪半猫着腰，偷没声地在树林里转悠。这片树林大得很，几乎蔓延了半座山，也没有路。

转悠了大半天，好不容易钻出了树林，眼前又出现了一处断崖。断崖的另一侧是一条依山而行的大路，路上也看不到行人。

沿着断崖又走了一段，六子寻了一块坡势较缓的地方滑了下去。

此时已闻不到万人坑的腥臭味，崖底一条清澈的溪流缓缓流淌着。六子蹲在溪边捧起溪水咕咚咕咚喝了个饱，这才觉得身上的疲劳稍稍缓解了一下。又胡乱洗了把脸，拿起步枪顺着溪流向下游走去。

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偏西。

六子的肚子一个劲地叫，脚步也越来越沉。姥姥的，这要是有壶酒，再来上一只烧鸡该有多好！

一想到烧鸡，六子忽然兴奋起来，自个儿不是有枪么？这山里兔子、野鸡多的是，随便打一只就能充饥。这么想着，他端起步枪，手指触到枪栓的时候又犹豫起来。

野味好打，可是如果鬼子听到枪声赶过来咋办？

他慢慢缩回手，四下里张望。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也不是个办法，天晓得会走到哪里去？想个撤儿弄点吃的才是正事，于是他又想到了打劫。

既然上面有路，就一定有人走。不管了，上去碰碰运气！